“止步吧?!?p> 清晨長平,似乎整座都城都還沒有醒過來。
青石板路上,一個眼睛細(xì)長的老者身穿藍(lán)衣,站定在鐘南對面百步之外,大霧朦朧,聲音不大卻極其的清晰。
鐘南眼睛微瞇,他感受到了其體內(nèi)蓬勃的力量,那是一種與練氣截然不同的力量,充滿爆發(fā)力與破壞力。
“大唐境內(nèi)竟然還有以武入道的匹夫?有趣有趣?!睂τ谛扌姓邆兗芍M莫深的武王,鐘南沒有什么忌憚之處,反之心中還有期待,他被譽(yù)為通玄之下無敵,必然是需要極強(qiáng)的體魄和無上的修為,不然九州之中能人異士這么多,誰也不敢在某一境界稱無敵。
再沒有多余的話語,鐘南一身如烈火熊熊般的氣勢猛然消失,就像是在一塊干涸的地面上滴了一滴水,而那滴水自然是眨眼間便被吸收。此時的鐘南就是如此,滔天威勢盡斂,返璞歸真。
那藍(lán)衣老者瞳孔猛縮,竭盡所能,如同溺水的人在水中做最后的掙扎。
鐘南一步步走來,腳掌所過之處,在青石板上留下半尺深的腳印。
那武王咬著牙艱難前行了三步,但鐘南已走到了他的跟前。藍(lán)衣武王看著對方嘴角揚(yáng)起一絲嘲諷之色,緊接著一拳揮出,極其普通,是農(nóng)民老漢也會的直拳。
那老者抬手擋在胸口,面龐上閃過不正常的血色。
鐘南收拳而立,望著依然扎起弓步雙臂擋在胸膛的大唐武王,長長嘆了一口氣,繞過攔路虎,繼續(xù)向前走去。
他走在街道微微偏右的一邊,因?yàn)閺乃{(lán)衣老者后腳處,有石塊翻滾隆起,如同有異獸在地里,生生犁給出了一道長埂。
那長埂止于一青衣童子胖嘟嘟的小腳丫下。
魔君隨之止步,看著那小孩兒卻罕見的皺了皺眉頭。
……
皇宮深深,除了一座座宏偉大殿外,也有亭臺樓閣。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皇宮的大,那便只有“移步易景”來形容了。
其中有座樓閣位于幽幽竹林中,雖有假山水池、小園香經(jīng),卻沒幾個宮女太監(jiān)敢鉆進(jìn)這個地方,雖然這深深竹林是幽會的好去處。
名為妙觀閣的建筑并不是很高,甚至是只有八角攢尖頂才冒出了那彎彎的竹尖,如此卻更顯得這座閣樓的神秘與幽深。
在妙觀閣中有耀眼的燈火,按說這么多的油燈亮著,理應(yīng)照亮周圍的竹林黑暗,但事實(shí)偏偏沒有如此。
那底層油燈之中,張晦明正坐在當(dāng)中,望著他正前方一列,從入門開始依次熄滅的三展燈火,面色有些陰沉。
大唐妙觀閣在修行界中享有聲譽(yù),與龍宮的蓮池、紫霄宮中的山河畫卷一起,被譽(yù)為觀氣神物。當(dāng)然,這三個神物都比不上天機(jī)樓的觀星潭,但也彌足珍貴。
“怎么回事?”門口,謝曉如一身白衣,潔白的肌膚在昏黃的燈火中熠熠生輝。
“有人用大法力截?cái)嗔她堁ㄖ旋垰庋h(huán)?!睆埢廾鲀?nèi)心有些惶恐,如此法力卻在這燈海中無法捕捉,除非對方是逍遙境。
謝曉如也想通了這一點(diǎn),因此問道:“紫霄道祖、燕秋、東海的那位,會是誰和我大唐過不去?”
張晦明猛然記起了一雙淡漠的眼眸,情不自禁的道:“紀(jì)雍!”
“青鸞妖王?!?p> 謝曉如緊接著回答,“兩人共締命格,那邪絕終究為我大唐留下了一顆毒瘤。”
逍遙境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當(dāng)然若有特例,便只有“孽”命格了。
“本宮應(yīng)該怎么做?”謝曉如對修行之事重來不上心,她雖能夠修行,本身修為也卻只有第二境而已,對于涉及天地大勢、氣數(shù)洪流的第三境、第四境還不是很熟悉。
張晦明起身,作揖長袖落地,“請娘娘承下大唐氣數(shù)!”
謝曉如嬌軀一陣,那揚(yáng)起的蛾眉低垂下來,喃喃道:“真的到了這一步嗎?”
大唐氣數(shù)非天子不可承接,以前雖說那煌煌氣數(shù)大部分都在她的身上,但畢竟她不是天子,還是有幾分落在唐天子身上,而唐天子也因此得以吊命。
如果她全承接下大唐氣數(shù),那唐天子必死無疑。
“請恕微臣之言,娘娘切莫優(yōu)柔寡斷,而今的形勢確實(shí)已經(jīng)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若讓鐘南打進(jìn)皇宮,毀壞的大唐氣數(shù)不可估量。娘娘愿意看到十幾年的努力全部化為泡影嗎?”張晦明走到角落里,拿起一把油紙傘,走到謝曉如面前伏跪下,舉起手中的紙傘,“望娘娘恩準(zhǔn)!”
謝曉如沉默片刻,緩緩伸手接過了油紙傘,眼中含著悲傷。她能成為皇帝,但卻不想這么早,畢竟她心愛的那人還活著,她就不能對不起他。但人算不如天算,唐天子的死劫卻是由她親手拉近,這讓她如何不悲哀,同時心中也有對鐘南、夏唯潔的恨意。
懷著復(fù)雜的心緒,謝曉如撐起了油紙傘,在張晦明的目光下,消失在了幽幽竹林中。
……
那穿著小衣服的童子老氣橫秋地背負(fù)著肥嘟嘟的小手,生氣的模樣看起來卻可愛無比,皺著略顯灰色的眉頭道:“就此退去如何?你是與李元修有仇,又不是和我大唐有怨,何必鬧得這么大?你們兩人約個時間地點(diǎn),干一架就能解決的事,非要鬧得滿城風(fēng)雨,這無論是對你或是我們大唐都是不利的?!?p> 鐘南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當(dāng)年李元修是受大唐皇帝之邀,才去的西牛賀洲,若不是大唐皇帝,又哪里惹得出這么多事情來。此是一樁因果,幾十年前揭下的因果。
鐘南不是真的想找死,無論是身負(fù)的魔門氣數(shù),還是自己的道心,都使自己退不得半步,若真能做到他人所不能及,打進(jìn)皇宮之中,那他的境界必將拔高一大截,甚至是在魔門氣數(shù)的影響下成為真正的陸地神仙也不是不可能。
厚積薄發(fā),加上他的天人合一之境,鐘南有這樣的野心。不僅是為了報(bào)仇,也是為了自己。
“前輩不必多說了,手下見真招罷?!辩娔蠈@道家所謂返老還童的老怪物很是忌憚,但卻不代表他不敢出手?,F(xiàn)在的魔君,凡是擋在前路之人,就算是第四境的天人,他也敢搏一搏。
那小孩眉頭一皺,身后便是一片星空,白日換星夜。那星辰不像平時看到的如螢火蟲般大小,而是像是被人生生將星空夜幕拉近,那一顆顆星辰在他身后一顆顆有磨盤大小,盡管是無實(shí)質(zhì)的存在,卻足以震撼人心。
“你若退去,既往不咎;向前一步,身死道消!”
那童子站在一顆星辰上,一雙紫色的眸子居高臨下的看著鐘南,如同威嚴(yán)的天神。
看著周圍的房屋消失,如同身處一片星空的鐘南并沒有驚慌,他知道修行至天地法相階段的蓋世通玄都有這個本領(lǐng)。
“出來!”鐘南一聲怒喝,渾身一震,只見從他的體內(nèi),一條身軀龐大如山嶺兇惡的蛟龍不情愿地掙扎而出,龍身盤繞而起,將鐘南頂在龍首上,抬起頭來,比那童子不知高了多少。
“不退則死!”鐘南更加霸道,那龐大的龍軀橫掃,碾壓而過,碎裂一顆顆星辰。
那小童怒極,施展龐大的法相天地,一個紫衣老頭升騰而起,靈身相合,一拳搗向那惡龍,周天星辰像是倒豆子般嘩啦啦蜂擁而上,地雷天火染紅了整片星空。
鐘南面不改色,那惡龍一聲通天徹地的嘶吼……
妙觀閣中,一盞比其他燈火還要燦爛幾分的油燈,無風(fēng)熄滅。時刻關(guān)注著的張晦明面色愈加陰沉。
此戰(zhàn)無論如何都是大唐輸了。這位半輩子幾乎都與這些油燈相伴的老儒生咬牙切齒,“夏唯潔!”
而此刻,上謝曉如不得不進(jìn)地宮龍穴、讓張晦明咬牙切齒的夏唯潔正坐在興善寺的三藏塔頂,望著南邊的街道上,那位一步步走的艱難無比的鐘南。
“嘻嘻,聽說這壞人在南朝打得你半死不活,現(xiàn)在他也差不了不少了,小人你解氣嗎?”在她身邊,一個布偶被她擺得正正的,坐在她的旁邊。
對面興善寺的大雄寶殿中,一身白色僧衣的李元修背對著佛祖,一次次的敲著木魚,一聲聲回響、一道道恢宏的梵音回蕩在寶殿中,金光鋪滿大殿。
夏唯潔不屑的撇了撇嘴,指了指李元修道:“這個討人厭的和尚也不能放過?!?p> ……
紀(jì)雍沉默過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極其認(rèn)真地說道:“靈山之上,我想去一趟?!?p> 他說話聲音很輕,但陶虞知道,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師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聽他的。
胖子陶滿山微微一愣,隨即瘋狂大笑,那本就臃腫的身軀之中,仿佛在剎那間變得更為龐大,那讓人窒息的氣勢充斥著整條無盡深淵,那不知多長的鎖鏈碰撞聲,響徹天淵。
紀(jì)雍覺得呼吸有些不暢,但陶虞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眨巴著大眼睛盯著胖子,不知道他一個勁的在傻笑什么。
陶滿山擠著滿臉肉的笑容一斂,莫名的望著陶虞說了句:“你有個好師傅?!?p> “以勢壓人。”紀(jì)雍也隨口回了一句,真氣蒸干后背的冷汗,長長吐了一口氣。
“看來你并不想要我身上的魔門氣數(shù)?!碧諠M山見到陶虞的異樣,便知道紀(jì)雍恐怕沒有對魔門氣數(shù)有期待。
“我不相信我入不了通玄?!?p> 陶虞對兩者打謎的對話絲毫聽不懂,只是覺得她在進(jìn)入天淵,看到兇名赫赫的陶滿山后,心底并沒有懼怕的情緒,反倒覺得這胖乎乎的邋遢胖子有些可愛。
她又怎會知道,在魔地的養(yǎng)龍池里,紀(jì)雍故意將她絆入尚未干涸的池底,讓她吃的那一口污泥代表著什么。
與魔君的交易,鐘南答應(yīng)紀(jì)雍,在他死后的魔門氣數(shù)都會轉(zhuǎn)到紀(jì)雍的身上,只是當(dāng)時紀(jì)雍并不放在心上,因此轉(zhuǎn)給了陶虞。陶虞修行他交給了她聚散神意,這門吐納之法最善于養(yǎng)勢,而后她更是在旁親自感受了徐少尊、李釋暄的無上道意,加上紀(jì)雍便是三人。
他們?nèi)嗽谡麄€三界之中也是拔尖的年輕一代,論起道意更是不弱于當(dāng)今天帝,這也是今后陶虞入通玄后就會不懼任何通玄的資本。
“很好,多謝你給魔門留下了這么好的苗子?!碧諠M山笑呵呵的道,說罷抬起頭來,“那小子,為我松開這鎖鏈?!?p> “唉,算了。我怕沒了鎖鏈我控制不住自己?!碧諠M山又低聲說了一句,“小子,我要你跟我一起看看靈山上的日出,妖界的萬里荒林??纯次沂窃趺窗汛笕照诒?、將荒林燃盡!”
“找死啊……真開心!”
最后一句,肥胖的身體化作一道烏光,從紀(jì)雍眉心那道傷口竄進(jìn)他的紫府之中盤坐,靜謐了下來。
紀(jì)雍閉著雙眼,但那眉心的裂痕卻如另一只眼睛,充滿著讓人淪落的無窮無盡的魔意。
“走吧。”紀(jì)雍拉起陶虞,一躍而起踏出深淵。
……
東海龍宮,龍溪溪猛然睜開金色的雙眼,她看到龍穴之中,一道劍光飛出。
瞬息,萬萬里。
“好久不見,老朋友……”才踏出深淵的紀(jì)雍仰頭望著那一成不變的天空,在陶虞正疑惑間,她看到一道寒芒眨眼而至。
“勝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