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衣顯然也是對鳳還朝的頑劣性情有所耳聞,此刻聽到她這么說,嘴角笑容都有些凝固,“小人……”
“先別急著答,想清楚再回話罷。”
她聲音軟糯,卻是逗弄玩寵一般的頑鬧口吻。
綰衣直愣愣望著近在咫尺的奶白小臉兒,笑起來瞇起來彎彎的眼睫,唇齒間一呼一吐的氣息里都帶著淡淡的奶香味,噴在他臉上,他瞳孔一縮。
被觸碰到的下巴處有著輕微的刺痛感,一絲屈辱自心肺密密麻麻蔓延而出,他這才記起來什么似的,隱在衣裳里的手輕顫,再重重攥緊。
假裝不經(jīng)意的掙脫開鳳還朝的手,綰衣跪伏在地,再次表態(tài),“謝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小人愿意跟隨殿下左右,還請殿下恩準?!?p> “真乖。”
鳳還朝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看綰衣伏低做小的姿態(tài)。
他今年有十一歲,看起來卻像是個七八歲的孩童般瘦弱,衣衫破舊,才出冬日,脖頸處有著大小不一的凍傷傷口,想來衣服下只會更多
這般隱忍不發(fā)的樣子。
鳳還朝撇撇嘴,蛇牢play沒有了,水獄play沒有了,那就沒辦法了,只能開始執(zhí)行B計劃了。
這可是他自己選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微微笑了起來。
“你既應(yīng)下,青桐桐,著人帶他去,暖閣的偏殿,以后,他住那里。”
“殿下,那地方不是——?”青桐驚訝出聲。
“孤覺著好?!兵P還朝歡喜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青桐只能點頭,接著又問道,“殿下方才的手勢是跟誰學的?”
那輕車熟路挑起綰衣下巴的姿態(tài),簡直跟一般世族里的浪蕩公子調(diào)戲良家女子沒兩樣,可公主殿下從未出過宮門,又是哪里學來的。
然后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公主殿下長得可愛,人也小,這看起來就跟小孩子玩鬧一般,沒事,沒事。
鳳還朝完全不知道青桐糾結(jié)的內(nèi)心活動,聽見她問,也就道,“跟三皇兄啊,有一回,孤去他宮里玩,他就是這樣子,跟宮人講話的?!?p> “三殿下?”
青桐捂住胸口,直想吐血三升。
三殿下是后宮四妃之首齊妃的孩子,今年才十二,就有了這番浪蕩作派,還半點不避諱,看來是時候得稟明鳳后娘娘,好好規(guī)范一下諸位皇子們的言行舉止了。
被青桐勸著放下手,佯裝公主儀態(tài),沒過幾瞬,鳳還朝就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
青桐走近,抱了她起來,有些不忍。
鳳還朝眨著犯困的眼睛,嘟囔著什么,趴在青桐耳邊竊竊私語,蕩了蕩藕色裙踞下的小腿,繡金鞋履上碩大的粉珍珠泛著明晃晃的水潤光澤。
忽地——叮鈴。
叮鈴。
叮鈴。
伴隨著一陣清脆鈴音,一只腳系紅繩銅鈴的雪白團子自宮檐苑墻琉璃瓦間奔躍,速度奇快,至清華殿宮苑,直越過紅木秋千與重重花木,踱著貓步到了鳳還朝跟前。
步履輕盈,姿態(tài)優(yōu)雅。
“白大人尊安。”
掌大的白貓一路走來,只要聽銅鈴聲響,一眾宮婢內(nèi)侍紛紛行禮,形態(tài)恭敬。
白貓頗具靈性,高昂著頭,一雙琥珀般的紫色豎瞳半瞇,似乎對眼前這些凡人根本不屑一顧。
這只白貓出身不凡,乃是鳳朝大祭司自海外帶回來的靈物。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還朝公主出生那日,天降祥瑞,鳳朝歷代不問俗事的圣地——祭司塔的大祭司就降下“福祉”圣預,并一同送來了這只異域奇種,陪伴伴公主殿下左右,靈性非常。
這也是鳳朝自開朝以來,唯一被授予官職的異類,且官至正三品,居三公九卿之列,雖不參政,但因著身份尊貴,卻也是橫行霸道,無人敢惹。
此時,白大寶在一陣尊呼聲里抬著高貴的貓頭,鼻孔朝天,翹卷著長長貓尾,氣勢洶洶的到了鳳還朝跟前。
青桐抱著鳳還朝,也笑喊道,“阿寶大人回來了?!?p> 白貓喵嗚一聲,算是應(yīng)答。
綰衣立在一邊看著,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日后生活里的巨大陰影,而是姿態(tài)恭敬的,表情輕淡的,微微笑著,眼睛里卻閃過一絲異色。
這就是傳言中的那只……有著正三品官銜的異類?
鳳還朝似是不察他神情有異,從青桐懷里出來,上前幾步,與白大寶對峙幾瞬,然后就笑了起來。
梨渦淺淺,一派乖巧可愛,小臉奶生生的,怎么看都是五歲小女孩的天真無邪。
白大寶卻汗毛倒豎。
[你這個女人又想打什么歪主意?!本君誓死不從!]
“大胖?!?p> 鳳還朝喚道。
“喵~”
滾一邊去,這個混蛋,不準這樣叫他!
白大寶輕嗚一聲,跳上了秋千,依舊靈識傳音問,[心黑的,你等會兒要去穆府禍禍?]
他來的路上經(jīng)過東宮,稍微停留聽了會兒,就知道來龍去脈了。
鳳還朝挑眉,[怎樣?]
[嘖。]
白大寶眨著紫色豎瞳,口吻嫌棄,[也不知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有這二十年,你居然硬生生待在這里蹉跎了五年!要不我們打個商量,剩下這十五年去你來的上個世界轉(zhuǎn)轉(zhuǎn),那多有意思,這里吧靈氣倒是湊活,就是太無聊了,本君都要被憋死了。]
[呵呵。]
鳳還朝不為所動。
因為伴生原因,白大寶隱隱約約看到了她的一些記憶碎片,知曉她的來處。
“青桐桐?!?p> 鳳還朝問道,“哥哥到哪了?”
“殿下稍待,小何子遞了消息來,說太子出了東宮,已經(jīng)往清華殿來了?!?p> 鳳還朝點頭,警告的望了一眼白大寶,然后讓青桐放自己下來,張開手。
“大胖過來,抱抱?!?p> 白大寶一陣寒惡,憤憤不平,可在鳳還朝笑盈盈的表情里,還是哆哆嗦嗦的一個竄起,跳進了她懷里。
怎么辦,他覺得比起這個女人,可能是他先撐不過這剩下的十五年。
這該死的絕望的貓生??!
時間一晃到了午間。
鳳翎殿的掌事女官,青榕嬤嬤,帶來了鳳后口諭。
無非是天寒地凍注意保暖之類的話。
等規(guī)規(guī)矩矩念完后,長相慈和的中年女官蹲下來,摸著鳳還朝的腦袋,笑容祥和道,“小殿下,現(xiàn)在的時日還是冷的,娘娘這幾日要抄寫經(jīng)文,以備祭天大典所用,不能來看望小殿下,這些東西是娘娘親自挑選的,宮外不比宮里鋪著地龍,要是出去一趟凍著了,娘娘又該憂心了?!?p> “嗯,孤知道的,青榕姑姑?!?p> 鳳還朝抱著白大寶,笑容乖巧。
“婢子就知道,小殿下最是孝順,是個知道疼人的?!?p> 青榕欣慰的摸了摸鳳還朝懷里的白大寶腦袋。
鳳還朝又問,“那昨日哥哥他,沒挨罰吧?”
青榕笑了笑道,“待會兒小殿下就知道了,太子殿下耳朵上的紅印子,一時半會兒可消不了。”
太子殿下昨天去請安,她就在鳳后旁邊服侍,看得真切。
太子殿下才開口說要帶小殿下出宮,鳳后就直接上了手,掐著太子耳朵數(shù)落了大半個時辰。
她一直知道,自家這位小殿下就是鳳帝鳳后的心頭寶,磕不得碰不得,一旦有點風吹草動那就是大事件。
鳳帝為當朝君主,還要收斂著些,可在后宮鳳后為尊,平日里那么個溫婉淡然的人,一旦牽扯到小殿下的事,就完全拋下了她的端莊典雅的儀態(tài),能動手是絕不動口。
太子一時心血來潮想出的這么個“出宮散心”的法子,鳳后雖然擔憂小殿下病體初愈,但也知道太子一片苦心,說教一頓,也就肯了。
只是這出宮前的準備是要多充足就有多充足,一大堆御寒保暖的物什不提,就是太醫(yī)署的太醫(yī)也遣了兩位陪同,更有一位擅女醫(yī)的老嬤嬤隨身侍候,以防萬一。
寵溺之情,無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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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朝公主頭一回出宮,儀仗盛大。
雖然只是去一趟左相府,但也清了街,街面上商鋪都暫時封了,從宮門口到左相府這一條街也是隔幾步就站著禁衛(wèi)軍。
但還是有許許多多好奇的孩童趴在自家門縫后偷看。
畢竟還朝殿下一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鳳還朝,鳳朝的唯一嫡公主,自出生起就天降祥瑞,市井傳聞也多是說她如何奇異不凡,相貌品性什么的卻幾不可聞。
由不得不好奇。
鳳還朝自己都無言了,出個宮而已,搞這么大陣勢,要是平常,換成鳳當歸出趟門敢擺這么大的譜,不說那些史家言官彈劾上表,就是鳳后都會先一鞋底子拍過去。
她是女兒身,有“祥瑞”的名頭加持,大祭司又添油加醋,說她能庇佑國運,于國朝大統(tǒng)的繼承無礙,所以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面對鳳帝鳳后對她的嬌寵都是喜聞樂見的。
這次是出宮,不同于宮內(nèi),所以出行用的一應(yīng)器具也就更要遵循禮制,不得亂來。
不說儀仗規(guī)整,單就她身下乘坐的就是皇室嫡系才能用的九天鳳輦。
輦車整體墨質(zhì),正方,漆畫,金涂銀葉,四角鳳頭銜辟邪香囊,頂輪施耀葉。中有銀蓮花座,赤綾里,碧牙壓帖。內(nèi)設(shè)圓鑒,飲食勾闌、臺座,烏絲青紗簾子,帉錔。
車壁外飾更有鏤刻辰星、瑪瑙、避塵犀為青鳳花,其上仍絡(luò)以海珠玳瑁,又金絲為流蘇,雕青玉為浮動,實在豪奢至極。
鳳輦所過,芬馥滿路,晶瑩照灼,這大太陽底下的,別說看的人眼暈,就坐在里面的鳳還朝,也被那隨風吹進來的濃烈香氣熏得腦袋疼。
簡直是在遭罪!
午間的風有些大,吹得青鳳轎攆上的皇族鳳紋旗徽,連同輦車四角掛著的九轉(zhuǎn)銅鈴都叮當作響。
一路到了左相府,遠遠就能看見府邊鄰家小院子邊有幾株柳樹探出院墻,歪倒成影,禺禺颯颯。
鳳還朝跪坐在轎攆里,抱著白大寶,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那一團雪白漂亮的柔順貓毛。
她揉了揉還在發(fā)暈的額角,隔著青紗眺望那幾株柳樹,唇角彎彎,心情很好的樣子。
直到她看見那一副牌匾,“穆府”。
這是鳳朝上一代君主,也就是其祖父題的字,遒勁有力,力透蒼穹??梢姌s寵深厚。
手中一下用力,揪下了幾根貓毛。
[你這個女人想謀殺嗎!]
白大寶一下子跳起來,落在地上弓背轉(zhuǎn)頭,紫色豎瞳里都是咬牙切齒,[本君也是有脾氣的,你別以為那個人讓我庇護你……]
[聒噪。]
鳳還朝冷冷看他一眼,隨即又笑了起來,要多甜美可愛,就有多甜美可愛。
她張開手,軟言軟語地喚道,“過來,聽話大胖,讓孤抱抱?!?p> [你!]
白大寶汗毛倒豎,就沒見過變臉這么快的,情緒也忒反復無常了。
果然是個瘋子。
穆府門前,當今左相穆知卿,也是穆府之主帶著嫡長子穆禹一早等候在此,此時連同仆役侍從齊齊跪拜叩首。
“恭迎太子殿下尊駕,太子殿下尊安,千歲千歲千千歲?!?p> “恭迎還朝殿下尊駕,還朝殿下尊安,千歲千歲千千歲?!?p> 鳳當歸在隊伍前面騎著馬,見狀趕緊下了馬。
他快走幾步,扶起還沒完全跪地的穆知卿和穆禹,笑道,“孤與君至在鳳鳴學府同屆,一向交好,有同窗之誼,穆相在朝堂為父皇分憂,為百姓解難,更是勞苦功高,孤怎敢受此大禮。孤這幾日來只為探望太師,其余繁文縟節(jié)就免了罷。”
“老臣豈敢拿大,倚老賣老?!?p> 穆知卿面目儒雅,他雙手合攏,就要再拜,鳳當歸自是攔下。
他的耳尖依然透著淡淡的掐紅。
鳳還朝看著就忍不住發(fā)笑,但她還是端起臉,面色清淺的扶著青桐的手下了轎攆,慢慢走上前,只看著,不說話。
君上臣下、師長弟子這一番迎來送往的禮節(jié),她并不陌生。
再說鳳朝雖也是男權(quán)至上,可對女子束縛卻并沒有很嚴苛,比如說這青鳳大陸第一學府——鳳鳴學府,就有著男女兩大學院。
除刺繡女工琴棋書畫外,女子也學習諸子百家,騎馬劍術(shù),習醫(yī)研藥。
下了學,閑暇時走親訪友,約上幾個玩伴一同出游也是可以的,多帶些護衛(wèi)保護安全也就是了。
哪怕是平民女子,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全是相夫教子。
而且,最讓她感到舒服的一點是,鳳朝法典里,有一條很明確的“婚姻法”:男女雙方,互為婚姻,男可和離,女可改嫁。
不是休妻,也沒有什么“犯了七出”的規(guī)矩,而是過不下去了,可以和平離婚。
離婚過程中一旦產(chǎn)生矛盾,就可以申請當?shù)厣踔林醒敕ㄋ窘槿?,不論男女?p> 聽說,這條“婚姻法”是鳳朝開朝的君主在法官新修法典時立下的。
一字不改。
府門前,穆禹一身蘭白細錦袍子,氈裘里腰帶佩著玉魚,及膝寬袖繡著紫竹紋,少年如玉,君子端方。
他眼角余光早就看見了鳳還朝,眼前一亮,臉上浮現(xiàn)歡喜。
還是早春,鳳還朝穿著狐裘青皮緞子,奶白小臉襯著雪白狐裘,精致可愛,模樣乖巧,被青桐牽著,懷里還抱著一只巴掌大的白貓,就跟個小糯米團子似的。
可礙于禮教,不好上前。
穆知卿與鳳當歸寒暄了兩句就快走下臺階,彎腰笑道,“還朝殿下尊安,外頭風大,我們還是早些進去吧。”
鳳還朝雖然年紀小,可也不是他這個臣子該怠慢的。
至于公主懷里那只貓,再怎么靈性非凡也是個異類,祖宗都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無視就好。
不過還朝殿下養(yǎng)的一只玩物而已。
白大寶五感發(fā)達,寶石般的紫色貓瞳一轉(zhuǎn)悠,就看見這個笑瞇瞇的老頭在瞟自己,不由得一陣嫌棄,怪老頭看什么啊看,沒見過本君這么風姿獨特的喵嗎!
“左相不必多禮?!?p> 鳳還朝笑著點點頭,一手抱著白大寶,一手牽著青桐上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