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章 椿象街

　　椿象街。

　　說是街，其實是貫通了城西三分之一面積的不夜區(qū)，十二個時辰通宵熱鬧，根本就沒有停止的時候。

　　說起來，鳳陵城有從上方看下來就是一個巨大的回字形。

　　城墻外繞著護城河。

　　城墻內(nèi)由一條十字交叉的國道分成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四片區(qū)域，十字街道寬敞，兩邊種植的落地花槐之間間隔足有百十米，很是大氣規(guī)整。

　　東北區(qū)為鳳宮所在，再是圍繞宮墻蔓延至北道的各個王公大臣們的豪宅府邸，層次分明。

　　東南城區(qū)也大多是士子以及低階官員的居所，排布嚴密，城區(qū)里更有一片舉世聞名的士子林，葬著鳳朝開國以來，每個時代最為風(fēng)姿絕采的大儒名家，是天下學(xué)子們心中至高無上的圣地。

　　何況出了出了南城城門，再走幾里路，就是占地百十畝的鳳朝最高官學(xué)——鳳鳴學(xué)府。

　　唯有西南、西北兩處城區(qū)，工人商人，魚龍混雜，什么奇異的存在都有。

　　這里是整個鳳陵城最下九流的地方，人市、賭坊、青樓、黑色拍賣、斗奴生死契、斗獸場子，打架斗毆暗殺地下交易等更是每天都在發(fā)生，是最混亂陰私之地，同時也是吃喝玩樂工人作坊奢侈品店鋪等最豐富之地。

　　每天這里南來北往的客商匯聚于此，交換貨物。

　　每個月，巡城衛(wèi)都會從這里抓走一批違法亂紀的惡徒，送進城北牢獄，可月月抓，月月有，怎么都清理不干凈。

　　況且椿象街的街長坊主們，再怎么中飽私囊，一個月上繳的稅收，依然抵得上鳳朝中等州府一年，這么一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成了自然。

　　玩味的是，受世人尊崇的祭司塔和威震天下的法刑司同樣也在城西，分別就坐落于西北區(qū)的七里巷，以及……椿象街。

　　多奇怪，一個國家法務(wù)機關(guān)，居然在法制最混亂的地方建衙，并且沿襲千年。

　　朝廷對這里的態(tài)度是放任自流，無論發(fā)生什么齷齪難堪之事，只要不出這條街，法刑司就不會介入。

　　鳳還朝歪歪腦袋，站在椿象街的坊牌下，很是好奇的四下打量，還抽抽鼻子嗅了嗅。

　　然后點點頭，回頭去看青桐，笑得眉眼彎彎，頰邊梨渦都燦爛起來，“青桐桐，這地方不錯，以后我們一起，努力賺錢，在這里買一棟院子開店鋪玩兒。”

　　她又轉(zhuǎn)頭去看綰衣，“你要不要一起？”

　　綰衣笑著點頭，見四周人流涌動，未免人聽見也就沒再尊稱殿下，只道，“主子去哪里，小人都會跟隨?！?p>　　街上人很多，除了服飾各異的商人工匠，普通百姓，還有就是混雜其中的白袍僧人。

　　很快三個人就找到了那賣東荊特產(chǎn)的商鋪，藍荊坊。

　　牌匾上掛著藍荊商會的旗幟印記。一個荊條圓環(huán)，呈深沉的海藍色。

　　這是藍荊商會的徽標，凡是其名下的商隊以及店鋪，旗幟衣襟上都會有這樣的標識，很好認。

　　店鋪鋪面很大，店門口就站著袖口繡著藍荊徽標的伙計迎客，十分熱情，見他們年紀小也沒有看輕，而是笑著引人進去。

　　里頭另有乾坤，進來的竟然只是店鋪的門面，這是由好幾家院子打通的組合店鋪，分食品、飾品等各個區(qū)域，規(guī)劃嚴整，琳瑯滿目，簡直是“財大氣粗”的最直接詮釋。

　　伙計雖然一邊說著話，可眼睛卻也不閑著，仔細一打量就知道三個人里面，只有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是正經(jīng)主子，身上穿戴無一不是凡品，精細不能再精細。

　　至于那位小公子，雖也是貴族做派，可站在后頭，明顯也是以前頭的女娃為尊。

　　綰衣進來后，就與鳳還朝告了聲請，跟著另一個伙計穿過走廊去食品區(qū)域了。

　　鳳還朝此刻正眼睛發(fā)亮，走在飾品區(qū)里，摸摸這個也想要，摸摸那個也想要，可一回頭就看見青桐朝她比劃出兩根手指，就挫敗的放下了手中的物什。

　　可她不甘心的又走了一圈，最后到了奢侈品區(qū)，看到琉璃柜臺上一尊斜臥在藍珍珠上的晶石雕成的美人魚擺件，就完全走不動道了，回頭眼巴巴的瞅著青桐。

　　伙計眼見著送上門來的好買賣，客人也不像出不起價的，趕忙介紹道，“小小姐可真是好眼力，這尊海神像可是由產(chǎn)自藍荊的晶石礦的極品晶石所雕刻，寓意不凡，上頭的藍珍珠更是百年采珠都難得一遇的稀世海珠，兩相映襯，最是適宜放在妝臺上日夜賞玩，也是小人店里鎮(zhèn)店之寶，最配小姐身份之物?！?p>　　鳳還朝像是很贊同伙計話里的奉承，樂得笑嘻嘻的。

　　青桐一瞅那擺件上的碩大藍珍珠，都不用看那晶石雕工多精細就知道絕對價值不菲，又見自家沒啥意志力的小殿下被說動了心，不慌不忙比劃出了兩根手指，笑得別提多欠揍了，“二十個銅板?！?p>　　鳳還朝笑容一滯，瞪著青桐，卻是可憐兮兮的商量語氣，“就這一個，其他都不要。”

　　兩人正拉鋸的時候，本應(yīng)在隔壁的綰衣卻是已經(jīng)到了樓上掌柜的屋子。

　　在一個滿臉驚疑不定的大胡子掌柜面前，轉(zhuǎn)身拿出了袖袋里的破舊荷包，把上頭綴著的那顆灰撲撲的藍石頭取下來，在掌心割開了一道血口。

　　那藍石頭汲取了他的血液，頓時發(fā)出一道幽幽藍光，露出本來面目，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印章，底下刻著一個“綰”字。

　　他把印章遞給了掌柜，“拿去對街驛館，讓方以魄一刻鐘后來這里見我?！?p>　　掌柜早已經(jīng)被被他這一波操作驚得愣在原地，再一看這印章，大驚失色之余就要俯身跪拜。

　　綰衣制止了他，“時間不多，你稍候從側(cè)門出去，別露出行可疑行跡來?！?p>　　“遵?！?p>　　掌柜滿面恭敬的退下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綰衣才下樓，從隔間出來，來了奢侈品區(qū)。

　　一看見他，鳳還朝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樣，邁著小步子噠噠跑過來，拽著他袖子指向青桐，小臉委屈巴巴的控訴道，“她欺負我，綰衣你快揍她！”

　　“這……”

　　綰衣有些錯愕。

　　鳳還朝見他懵怔的臉，委屈的表情都裝不下去了，一指那尊人魚擺件道，“笨，就是那個東西，很漂亮的，我想要，青桐桐壞，不給我買，明明爹爹娘親，哥哥還有外祖，還有仙女姐姐，給了我有那么，那么多銀子。”

　　她雙手一劃拉，夸張的劃出一個大圓，“可以買好多，好多這個的，她只給我，二十個銅板，剩下的肯定，都被她……額她貪污了！”

　　青桐眉毛一跳，端著面無表情的女官臉，很想戳著自家小殿下的小臉問，良心呢，為了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玩意，這么編瞎話來污蔑她順帶博取同情真的好么，良心不會痛么？

　　顯然不會。

　　鳳還朝睜著大眼睛說完瞎話后，臉不紅氣不喘的就直勾勾瞅著綰衣，等著他給自己找回場子。

　　綰衣哭笑不得。

　　他轉(zhuǎn)身去問伙計，“這位小哥，請問這尊海神像價值幾何？”

　　伙計眼見這奇葩的主仆也不驚訝，而是笑著盡忠職守的說了個價格。

　　綰衣微微點頭。

　　青桐更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鳳還朝卻是愣了一下，隨即歪頭算著，“一千兩？那不就是一千只燒鵝！一年、兩年，每天都吃的話，也要吃兩年，這么多！”

　　說完了她嫌不夠，又委委屈屈加上一句，“把大胖賣了也不夠啊?！?p>　　才暗中潛伏完，從樓上下來，趴在房梁上舔爪子的白大寶，[女人你夠了，讓你作你還作上癮了是吧，知不知道湊不要臉四個字怎么寫！]

　　“什么……燒鵝？”

　　伙計完全沒聽明白。

　　青桐綰衣自然是懂，互相看看，都忍不住有些頭疼。

　　綰衣俯身解釋道，“奢侈品與一般物事不同，講究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價格高一些貴一些也情有可原?！?p>　　青桐也看不下去了，蹲下來附在鳳還朝耳邊低聲道，“不說私庫，只殿下今日出來，臨時換上的這身穿戴都不止這個數(shù)了，殿下腳下這雙鞋履，上頭繡著的雪蠶絲，更是出自北覚獨有的天山雪蠶，一根就值萬金。”

　　鳳還朝先是震驚，然后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嘴角上揚，一副有了絕世好點子的歡喜樣子。

　　青桐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烈。

　　就是綰衣也覺出了不對勁，雖然不知道鳳還朝笑容之下的頑劣因子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但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事。

　　“不可以！”

　　“不行。”

　　兩人近乎同時出聲，鳳還朝愣了愣，一揚下巴，“那尊人魚——”

　　“買?！?p>　　“那我剛剛摸過的琉璃貝殼房子？”

　　“買。”

　　“那我……”

　　“買。”

　　鳳還朝撲哧一樂，看看兩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傲嬌道，“非逼我出絕招，怕了罷！好了好了，逗你們的，我又沒有真想，把這里的東西，全都搬回去，就是我想，娘親也不會讓，我就要那個，人魚擺件就好了，我有分寸的，放心?！?p>　　聽見她前一聲“分寸”后一聲“放心”，青桐和綰衣兩人眼皮齊齊一抽。

　　鳳還朝左手牽住青桐，右手牽了綰衣袖子，歡歡喜喜道，“去付錢，然后我們就去穆府賞花！”

　　綰衣遲疑了一下，從她手里抽出袖子，躬身道，“主子，今日不巧，店鋪里的豆泥蟹黃糕賣完了，得現(xiàn)做，小人就在這兒等一等，主子先去，等會兒小人再去尋?！?p>　　他半是試探，半是請求。

　　“做糕點要多久？”

　　“不知，這糕點要費功夫，但小人會盡快趕去與主子匯合。”

　　“這樣啊。”

　　鳳還朝半點沒懷疑，招招手，青桐就從袖袋里拿出了一方黑銅令牌。

　　“不用來尋我，取了糕點，直接回營罷?！?p>　　她拿過來令牌輕輕放在綰衣手里，“你拿這個，回營他們就，不會攔著你了，不然晚了時辰，會挨板子的?！?p>　　綰衣下意識伸手接過，看見鳳還朝笑盈盈瞅著他，聲音軟糯的，靠在他耳畔如同囑咐自己最親近的人，“就算貪玩也，別太晚回來了，知不知道？孤會擔(dān)心的。”

　　“遵?！?p>　　綰衣低垂著頭眸色一暗，恭敬的行了個禮。

　　鳳還朝看著他，忽然眉頭一皺，“咦，你脖子上的傷，怎么回事？”

　　“已經(jīng)沒事了?！?p>　　綰衣摸上那一道銀面影衛(wèi)留下的刀劃紅痕，低聲道，“是小人自己不小心弄到的?！?p>　　“自己弄的？”鳳還朝口吻疑惑。

　　“是?！?p>　　“那你回去記得，找掌醫(yī)嬤嬤拿藥?！?p>　　“遵?！?p>　　鳳還朝擺擺手，帶著青桐就出了店鋪，對于他要晚歸沒有詢問半點，這樣全盤信任的樣子。

　　綰衣看著鳳還朝離去的小小身影，愈發(fā)覺得看不透。

　　好似惡劣，又好似天真，像是善良，又像是戲弄，聰慧與懵懂具存的這么一個女童。

　　偏偏身份之尊高，又讓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望不可即，有種若有若無的距離感，這種隔膜，也包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