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他。]
[知道了女人,不就是查一下那個東荊國來的方以魄會交給他什么東西嗎,小case小case,你就等著回去補償我小魚干吧!]
聽到白大寶這么不著調(diào)的語氣,鳳還朝才踏出鋪子門檻的腳就發(fā)癢,總有種想踹什么一腳的沖動。
[大胖,既然你都這么保證了,孤就相信你了,可要是你中途光顧著玩,或者偷溜去看哪家可愛的小姐姐去了,回來沒給孤想要的答案,或者瞎編亂造的來糊弄孤,孤就把你綁了送去老神棍那里,他對你踩臟他衣服的報復(fù)行為一定耿耿于懷,也一定很樂意替孤……調(diào)教你。]
[調(diào)調(diào)調(diào)調(diào)嘛兒?調(diào)教??]
白大寶渾身毛發(fā)一抖,差些沒從房梁的隱秘處驚得跌下來,[你個鬼女人是想作死嘛,信不信本君分分鐘給你撂挑子不干了!]
[呵~你確定?]
鳳還朝忽的轉(zhuǎn)頭,朝房梁看了一眼,嚇得白大寶心里一個咯噔,下意識趕緊藏好身形,怕被綰衣給發(fā)現(xiàn)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要嚇?biāo)辣揪?,幸好本君反?yīng)快,不然本君縱橫九天來無影去無蹤的名聲都要毀在你手里了!]
[那就聽話,乖,大胖。]
鳳還朝收回視線,落在了綰衣身上。
見她忽然停下,綰衣雖有疑惑,但也并不驚慌,走上前微笑壓低了聲音問道,“殿下還有事?”
鳳還朝搖搖頭,看著他笑得細眉彎彎,眼眸簇月,淺淺梨渦里都是天真無邪,“三日后回宮,以后想再出來,就難了,你別光顧著給,東荊來的那個,病殃殃的世子,帶糕點,可以多逛逛,給自己也買些,家鄉(xiāng)特產(chǎn)回來?!?p> 她說著看了眼青桐。
青桐心領(lǐng)神會,從袖袋里拿出了方才那個女子給的十兩銀子,給了綰衣。
“這是借來的,以后可要還的,還有,小哥哥,記得早點回來?!?p> 鳳還朝頭一歪,笑嘻嘻朝綰衣眨巴了下眼睛,綰衣明媚的娃娃臉上浮出淡淡笑容,“小人會的?!?p> 青桐折身回來,鳳還朝很自然的向她張開手道,“累了青桐桐,抱抱?!?p> 青桐面無表情的正準備從伙計手里提過來禮盒,綰衣很知趣的上前一步接了過來,“姐姐辛苦,還是讓小人稍候帶回去罷。”
青桐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沒有說別的,蹲下身來抱起了鳳還朝,兩人一道離開了藍荊坊。
綰衣提著禮盒躬身相送。
白大寶則帶著莫名的悲憤趴在房梁透氣窗口那里,一邊狠狠瞪著底下依然一副卑謙樣子的綰衣,一邊目送她們遠離。
熱鬧街道上,各色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滿滿的市井生活氣息。
鳳還朝如脫韁野馬般,一家家的店鋪挨著逛,也不買,就好像在牢獄里關(guān)了十幾年才被放出來的囚犯,看見什么都新鮮,看見什么都覺得有趣,時不時的就上手摸摸。
才從一家杏脯鋪子出來,鳳還朝抱著一袋子蜜餞一口一個的吃的痛快。
青桐在后頭抱著兩袋糖炒栗子,正擺著一張面無表情的女官臉,聽自家小殿下歡喜的說等回去,把蜜餞藏哪里才不會被鳳后給找到上繳,還來不及吐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少年的聲音。
“韓非!你莫欺人太甚,這方硯臺分明是我們先瞧上的,你這是明搶!”
不遠處三三兩兩聚攏了些人。
青桐還想在這聲音貌似有些熟悉,自家閑不住的小殿下已經(jīng)邁著小步子,噠噠的跑過去湊熱鬧了。
嘴里嚼著蜜餞,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一副準備看戲的愉悅樣子。
青桐嘆口氣,只能跟著過去。
一間書鋪前,穆禹和他幾個同窗一起,正怒視眼前的一位貴族裝扮的少年。
少年一襲紫袍,玉帶烏冠,腰佩蘭草,懶洋洋的靠在一方書鋪門框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不屑的勾著嘴角在笑,俊逸眉眼都顯出幾分紈绔子的輕佻。
“穆君至,本公爺還就搶了,你能奈我何?怎么,難不成你還能去法刑司告我不成?!?p> 韓非嗤笑,他身邊跟著的幾個仆役也狐假虎威的笑起來。
“就是就是,你能把我們公爺怎么樣啊?”
得意囂張的嘴臉看著就讓人跑上前恨不得暴打一頓。
鳳還朝嚼著蜜餞,冷目望著,眼睛里再沒了看戲的興致。
后面跟著過來的青桐也是看得直皺眉,俯身在她耳邊小聲道,“殿下,這韓小公爺行事愈發(fā)不得人心了,只到底是殿下親表兄,殿下要管么?”
“哼。”
鳳還朝一口吐出嘴里的杏脯,拿帕子包了丟進裝殘核的袋子里交給青桐。
她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氣喘均勻,然后盯著韓非,緩緩道,“整日里游手好閑,學(xué)不上學(xué),進不求進,只會惹是生非,敗的是韓家的門風(fēng),跌的也只會是韓氏一族的門楣,他自己都不愛惜這些——難道還要孤來給他長臉不成!”
一下子說完這么一大段話,她忍不住氣喘,臉色蒼白,但最后一句語氣卻一下子拔高,突兀的插進了前方人群里對峙的兩撥人耳中。
原本還嘈嘈切切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她也不懼,頭上已經(jīng)戴好了青桐事先買好的斗笠面紗,越過人群走到場中。
她進去后先是向穆禹點點頭,行禮笑道,“穆家兄長安好,這方硯臺,即是你們先看上的,就拿去罷,孤替表兄,向你們致歉?!?p> “至于你——”
她轉(zhuǎn)過身望向韓非,雖仰著臉,氣勢卻絲毫不落,面紗下的神色一下子冰冷下來,語氣卻依然溫暖軟糯,“帶他離開?!?p> 她招了招手,立即身后就出現(xiàn)兩個黑甲禁衛(wèi),沒有任何遲疑就抓起了韓非,大步往外走。別人畏懼韓非的皇親國戚身份,可黑甲衛(wèi)是鳳帝親兵,卻是不懼的。
“還朝殿下?”
穆禹上前一步拱手道,周正眉目間有些驚訝,原本的怒氣消散干凈,只剩下歡喜。
鳳還朝微微側(cè)過臉道,“此事實在是表兄失禮,還請穆家兄長見諒,孤就先帶他離開了。”
小少女一舉一動都優(yōu)雅得體,溫和親近,聲音更如春日暖陽般的舒緩,輕易敲擊人的心扉。
“恭送殿下。”
穆禹與一干同窗拱手相送,人群中這才傳來陣陣驚呼。
“剛剛那是……黑甲衛(wèi)?!”
“天,那個小女娃是誰,竟然可以指使得動黑甲衛(wèi)!”
“你們剛剛聽到那女娃喊的了沒,她叫那韓家小公爺可是叫的表兄!那是鳳后母族,除了太子殿下與還朝殿下,其余的皇子公主哪能稱呼‘表兄’,都是要叫‘公爺’才合禮法!”
“天吶!難道還真是還朝殿下??。 ?p> “怪老頭子我眼拙,殿下沒穿正統(tǒng)皇服出現(xiàn)在這鳳陵街面上,我竟沒認出來,罪過罪過?!?p> “哈哈,這可是咱們大鳳朝的祥瑞吶!能見一面這輩子都值當(dāng)了!”
“豈不正是!小老兒現(xiàn)已年邁,可還記得鳳后娘娘打馬青郊穿街而過的身姿,當(dāng)真是巾幗女子,風(fēng)采絕倫吶,方才那還朝殿下雖戴著斗笠望不見樣子,可言行舉止帶出來的氣度卻與當(dāng)年的鳳后娘娘一般無二!”
“唉,要說韓氏一族為護佑我朝安寧,世代鎮(zhèn)守長城,我等豈能不敬佩,如今韓將軍及其兄弟皆戰(zhàn)死蠻荒,老將軍年已耄耋,卻不得不披甲上戰(zhàn)場去了,單留下空蕩蕩的韓國公府與爵位,韓小公爺也是可憐咯!”
“這位老先生,你這話就不對了,要提起韓家其他人,那世世代代是用血汗壘出的功勛聲名,我等自然是欽佩萬分,可韓小公爺可不一樣,紈绔斗狠,不識武術(shù),平日里只知道橫行霸道,哪里有其祖上的半分豪邁血氣!”
就是穆禹身邊同窗也是驚訝連連,忙追問道,“君至,那位真是還朝殿下?”
“自然是?!蹦掠硇Φ?,“除了她,不會有別人?!?p> “欸欸,你放才看見沒,雖然隔著面紗,可那氣勢,真不愧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嫡妹,我鳳朝的嫡公主,真是怎么看都又可愛又厲害!”
說話的是一位天生笑臉的高個少年,姓謝,是家里大房的行二,同學(xué)院學(xué)子間都戲稱他謝小二。
謝,千年大姓,是鳳陵城中幾大從古傳襲至今的老牌勛貴姓氏之一,真正的簪纓世家,雖然謝小二是嫡非長,可在家里依然得父兄深寵,就是在學(xué)府里也是妥妥的小霸王一個,沒幾個敢輕易招惹他。
此刻,他穿了一身特制的學(xué)子服,袖口領(lǐng)口都繡著有內(nèi)務(wù)府銘文的青紗。
一般人衣飾配青是犯禁,可鳳鳴學(xué)府的學(xué)子不同,將來走出來的都要要為朝廷辦事的人物,可享殊榮。
衣綴青紗,至上榮寵。
他看著鳳還朝離去的背影,眼睛里涌現(xiàn)無盡的癡迷,喟嘆道,“不止聲音可愛,背影都那么可愛,長得也一定很可愛!”
“可愛不可愛的你問問君至不就知道了,以往只聽說還朝殿下極為受陛下寵愛,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我族兄就在黑甲衛(wèi)中任職,剛才幾個黑甲衛(wèi),我仔細看了,絕對是其中精銳!”
“唉,整整五年吶,還朝殿下五年才出一趟宮,一出就是去的穆府,這窺見殿下鳳顏的福分,君至,你可偷著樂罷!”
謝小二轉(zhuǎn)過臉,露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他的樣子。
穆禹忍俊不禁,學(xué)子服穿在他身上,更襯出他的雅正儀態(tài),“哪有這般夸張,快些買你的硯臺去,再說下去天都黑了?!?p> 這次祭天大典,因為穆老太師病還未好,鳳帝特旨,準許穆府孫子輩不出席,就是三日的春獵也免去了。
所以穆禹侍奉完自家爺爺?shù)臏帲统弥行r間,約上幾位去不得祭典的貴族子弟以及寒門同窗一同來椿象街逛逛。
哪想就碰上了鳳鳴學(xué)府最為聲名狼藉的紈绔子韓非了。
幸好還朝殿下來得及時,否則那方好硯臺豈不是要污毀在韓非手里了!
聽見穆禹這般說,幾位十三四歲的少年也紛紛笑起來。
謝小二更是一甩學(xué)子袍服道,“怎么不夸張,還好過不了一年還朝殿下就滿六歲了,等今年六月,夏至日一到,鳳鳴學(xué)府開學(xué),還朝殿下入府,哈哈,到時候我們非得去女子小學(xué)院好好拜見一下。”
“謝小二啊謝小二,你就不能開點竅嘛,太子殿下的東宮君至不是也常去嗎,以后你多纏著他,讓他帶上你不就好了,十天半月的,總有見到還朝殿下的時候?!?p> 謝小二眸光一亮道,“這個好這個好,君至你下回可得帶上我,反正最近這段時間我是跟定你了!”
幾人又是笑個不停。
穆禹搖頭,掩住心頭忍不住一寸一寸浮起的期待,哭笑不得道,“你們幾個還是消停點,還想逾矩去女子學(xué)院,到時候別人沒見到,反被黑無常抓去了關(guān)禁閉!”
“去去去,大好日子的提什么黑無常啊!”
謝小二打了個哆嗦,笑臉都有些抽搐,顯然是曾經(jīng)在這個黑無常手下吃了不少的苦頭。
……
無人巷子里,鳳還朝立身站著,讓黑甲衛(wèi)放開韓非。
韓非霎時間脫力,沒了支撐后,他腳麻的一個踉蹌,差點沒摔趴在她腳下。
鳳還朝一把扯掉斗笠,擲在了地上,眼睛里都是血絲。
她深深提起一口氣,慢慢道,“韓非你給孤聽好了,孤既不會送你去,法刑司,也不會送你去韓氏祖祠,受戒,因為你,不配!”
“那方硯臺,不論你是自己看上了想買,或是想買來送給什么人,都無礙,但你不能仗著祖輩余蔭,就如此不顧臉面,當(dāng)街強搶?韓氏滿門忠烈,英魂在上,若是看見你這樣的子孫,豈不蒙羞,還有何面目去,享廟堂香火,受黎民供奉!”
“滿門忠烈?廟堂香火?”
韓非滿不在乎的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斜挑著眉看她,“表妹,你再早慧也只有五歲,這番話是小姑教你的罷,她想通過你來勸我去長城征戰(zhàn)送死,然后以尸體來光耀門楣?”
韓非笑得肆意妄為,聲音卻一字比一字冰冷,“你回去告訴小姑,還有我那位帝王姑父,要么就下旨收了我的爵位再送去武門刑場一刀鍘了我,要么就別管我,因為他,更不配!”
他輕揮了揮袖子,又是一派懶態(tài),轉(zhuǎn)身正想走。
鳳還朝卻笑了,看著他離開也不攔,只是聲音再沒了溫暖軟糯,而是帶著沙啞,像是北漠沉淀了千萬年的沙土擠壓廝磨,透出無盡冰冷。
“那邛表兄呢?”
韓非身形一頓,背對著她,隱在袖子里的手突然發(fā)抖。
鳳還朝卻不看他,神情慢慢軟下來,帶著回憶的暖色,輕聲道,“他說過的,會陪著孤長大,陪孤很久很久。”
“他那么怕疼的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就躺在那里,身上全是口子,指甲都掐進了肉里,我怎么都拔不出來,他當(dāng)時肯定疼極了——”
本來就算那個人再怎么設(shè)計,試圖耗盡韓氏血脈,可只要再給她幾年時間,只要幾年時間,她就有把握讓韓邛成長起來。
明明她什么都想好了,身為韓國公府的嫡長子,韓非會去長城,來替她瞞過那個人幾年時間,可她千算萬算卻遺漏了一點。
韓邛,她這個天底下最善良的表哥,見不得長兄為難受苦,自愿替韓非出征。
將她從無數(shù)死局里搶出來的生機,親手斷送,追悔莫及。
韓非沒回頭,好一會兒聲音淡漠道,“說夠了么。夠了就早些回去,表妹身子骨不好,外面天冷,別著了涼?!?p> 巷子里,春寒漸消,夜色卻慢慢的浮出院墻,有種了常青樹的人家,翠青枝椏探出院墻一截,落下一片日落光影。
鳳還朝一個人就這么在光影里立了許久。
“殿下?”
青桐抱著冷透的栗子,走過來,但也不敢靠太近。
無人回應(yīng),青桐又喊了一聲,才聽見鳳還朝的微弱言語,婉轉(zhuǎn)間,隱隱又透出漸生的鏗鏘。
“青桐,我們回營罷?!?p> “……那穆府?”
“不去了?!?p> “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