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平躺在床上,手按著胸口,半片蝴蝶緊緊貼著肉,被捂得熱乎乎。過去的三天里,飯菜準時送到房間,除了拉撒之外,他沒能離開半步。
房間里昏暗的燈準時熄滅又準時亮起,半片金光閃閃的蝴蝶在無邊黑暗中舞動,讓黑暗顯得不那么恐怖,可長夜依舊漫漫。
不知為什么,每次想起雨兒,他就會想到筱雅,不管承認與否,在不經意間心底已有抉擇??蛇@抉擇看上去并不堅定,甚至有些左搖右擺,在搖擺中產生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如果雨兒是最初燃起的那點希望,那么筱雅又是什么?人就是這么荒誕,最初的感動哪怕是碎了一地的棒棒糖,留下也是難以言說的美,讓記憶和現(xiàn)實難以縫合的開裂。
那天從李滿福辦公室出來,筱雅倚門而望的復雜眼神刻在了他心頭。她似有話要說,可她要說什么?他不相信窮追不舍的女警是筱雅,確切地說他打心底就不愿相信,他更愿意所做一切產生的后果一力承擔。
她留在了京南那是她的事,他想,也與我無關。
在禁閉的第四天,李滿福突發(fā)善心,大筆一揮提前解除禁閉。來帶他的依舊是督察支隊長,不過這回他沒學唐僧,嘴巴被縫住一般,一聲不吭,似乎對李滿福這個不太嚴肅的決定有些不滿。
直到踩著陡峭的水泥臺階重回地面,督察支隊長才晃動著古板的臉甩下一句“禁閉提前解除?!?p> 時寒卻并不感激,突如其來的特赦和刺眼的陽光一樣讓他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場夢。眼前來來去去,步履匆忙的同事此刻倒是坦然,禁閉實在是個稀罕的東西,稀罕到沒人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
一名嫌疑人雙手銬在后背,低著頭,從緊鄰的另一個出口上來,被押上警車。一股奇怪的滋味涌上時寒的心頭。
督察支隊長雙手背在身后,從時寒面前晃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早已等在大門邊的筱雅,徑直上了樓,似乎上完了最后一課。
他遠遠地看著筱雅,學校時的披肩長發(fā)已變成了齊耳卷發(fā),一身警服,顯得精干,依舊是四天前的復雜眼神。
既是躲不開,時寒大步走了上去,經過她身旁,微微點頭,擦身而過。
“時寒…”
他轉身看著她,陽光映著她發(fā)紅的臉。
“你…沒什么要問我的嗎?”筱雅和他對視著。
“噢,留在京南也挺好的?!彼M量讓語氣聽上去漫不經心一些。
“我知道那天…是你…”筱雅壓低聲音。
真的是她,她不僅留在了京南,還留在了“豆臉”嘴里很是不堪的檔案室。時寒感到似乎有什么東西硬把她和自己綁在一起,這讓他不太舒服,而心頭浮起的一絲歉疚讓他更不舒服。
“這我已經承認了,”他說,“也受了罰,如果因此連累了你——”
“沒關系?!?p> “我是說,那天門是自己開著的,所以——”
“我明白,檔案室有你需要的東西,”筱雅似乎早就想好了,“也許我可以幫你?!?p> 時寒意識到那天的事情對她影響似乎并不大,這讓他稍稍好受了些,但也僅止于此。
“這和你無關,你沒必要卷進來,我自己會想辦法?!睍r寒的語氣重新冷了下來。
“你辦不到的,你不了解檔案庫房的規(guī)矩,你要的東西根本就…”筱雅等兩個同事走遠之后接著說,“那案卷根本就不在外部庫房。”
“我說了,我自己會想辦法,”時寒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這事和你無關。”
筱雅想著這些天自己的努力,而這根木頭卻并不領情,心頭有些委屈。這事和我有關,可我又如何跟你說得明白……
時寒回到辦公室,六個座位空了五個,李大頭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無所事事擺弄著新買的手機。
“唷,又當了一回英雄,”他抬頭瞄了一眼時寒,“聽說前些天有人進檔案庫房行竊,被逮個正著?”
時寒在對面坐下,才過了四天桌上就蒙了塵,他拿起一份報紙,胡亂撣了幾下。
“那人不是你吧?”李大頭抬起胖胖的腦袋,兩顆小眼珠越過正中的擋板看向時寒。
“隊里的人呢?”時寒不想跟李大頭鬧僵,隨口問道。
“還真是你,那你可給緝毒隊爭光了,進庫房盜卷竟然只給個禁閉,這老李看來真是老糊涂了?!崩畲箢^搖晃著大腦袋,低頭繼續(xù)撥弄起手機。
時寒樂得清靜,他需要好好理一理頭緒。
禁閉這些天,他想了很多,想明白的卻不多,可至少明白了一點,無論如何他都不過是李滿福手上的一顆棋子,或許是橫沖直撞的車,或許是巧加布置的炮,也或許是還在楚河漢界彷徨的小卒子。適當時候,他這顆棋子必會派上用場,可能惜子,當然也可能棄車。
不過,最讓他困惑的倒是筱雅。她留在京南無可厚非,可偏偏去了檔案室,讓一個網絡犯罪偵查專業(yè)的尖兵去管理死氣沉沉的庫房,這絕不是專業(yè)對不對口這么簡單。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也在李滿福的計劃之內,如果是,那李滿福為什么又一副寧死不從的死相;如果不是,那一切未免太過巧合。不管是與不是,李滿福都讓他開始產生恐懼,像深不見底的京南江,而自己不過飄在江上的一片葉,隨時會被勃然翻騰的惡浪吞噬。
門外傳來急促凌亂的腳步聲,支隊長的聲音緊跟而至。“抓緊分頭準備,注意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