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左軍水師的是馬進忠和金聲桓。馬進忠綽號“混十萬”，曾經(jīng)是陜西的反王之一，后來受了招安才隸屬于左良玉。金聲桓則是東江出身，先跟著孔有德一起反明，半路又投了尚可喜，旅順淪陷之后，他覺得東江沒前途，不想繼續(xù)在遼海吃苦了，于是跑到關內投了左良玉，還曾經(jīng)隸屬過何騰蛟麾下。何騰蛟對金聲桓十分器重，多方保薦，不久前他才又調回左良玉麾下。
馬金二人都和何騰蛟私交不錯，又都是左良玉部下的實力派，何騰蛟也和他們提過，能否阻止左軍屠城？在金聲桓看來，這就是何騰蛟的腐儒之見，不多殺幾個刁民，軍餉從何而來？馬進忠倒是比較有良心的人，他也當過老百姓，知道被“打糧”是什么滋味。但是眼下的局勢由不得他做主，左軍中的大部分將領都想借屠城之機發(fā)財呢，他阻止又有什么用。對于東下南京的計劃，馬進忠也很支持，不就是造反嘛，多大點事。
可眼前的情況是，要想保證左軍屠城順利，就必須得用水師頂住長江防線，不讓順軍渡江。這可就不太合金聲桓和馬進忠的意了，你們在城里大發(fā)橫財，要我們在這兒拼命？馬進忠與盧鼎關系不錯，盧鼎這兩天一直在給他吹風，說情況可能有變，到時候要馬進忠審時度勢。盧鼎沒明說是情況有什么變化，但是馬進忠也能猜出八分，無非就是江對岸的闖軍有行動，反正他的位置在金聲桓的東北方向，地處下游，正對漢口的劉芳亮部，真要有什么不測，他把帆一揚，順著江水就跑了，誰也別想逮著他，所以他什么也不怕。
順軍千帆競渡的景象，倒是引起了馬進忠心中的一絲艷羨。他一度覺得，大明朝天命未絕，官軍如此強大，豈是能輕易打敗的，所以他才選擇投降了官軍?？墒菦]想到，李自成這個愣種就是不肯投降，最后竟做出了這樣的大事業(yè)。當年馬進忠是李自成的前輩，可現(xiàn)在想和劉芳亮、袁宗第平起平坐都難。而接下來的景象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了。一艘高大的樓船上打著一面旗幟，上書“大明太子朱慈烺”七字。
崇禎帝的三個兒子太子朱慈烺、永王朱慈炯、定王朱慈煥投降了李自成，太子被封為宋王，永王、定王被封為公爵，這件事其實傳得挺廣，馬進忠也有所耳聞。只不過此事大失朝廷體統(tǒng)，大家誰也不愿提起。弘光繼位之后，崇禎之子的下落更是關系到弘光的合法性，自然更沒人敢提，但是假太子一案鬧得沸沸揚揚，關于朱慈烺下落的討論又在街頭巷尾傳開了。馬進忠轉念一想，既然三個皇子都投降了李自成，那么在這里見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隨即就明白了盧鼎的用意，他的腦海中飛快地轉過了幾個主意。
陣前倒戈？對于馬進忠來說，這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這支隊伍并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還有馬惟興和馬士秀這兩個實力派。他們都是陜西老鄉(xiāng)，又同為馬姓，關系十分密切，可真到了關鍵時刻，也靠不住。尤其是馬士秀，他是李自成麾下的叛將，投降朝廷之后又多次與農(nóng)民軍為敵，不可能再回去投奔順軍，所以他是最支持左軍東下的那一個。馬進忠自己也覺得投降不是個出路，事前什么都沒談，直接投降和當俘虜有什么區(qū)別。
就地抵抗？當然更不可能，誰吃飽了撐的替左良玉去拼命。如果對手是清軍，馬進忠還可能鼓起勇氣去擋一擋，打自己昔年的陜北老兄弟？別扯了。馬進忠當即決定，揚帆起航，全軍跑路，先奔黃州再說。
馬進忠這一跑，可把金聲桓給賣了。金聲桓正和周鳳梧在大江上激戰(zhàn)，原本他的兵馬對于打這一仗就不情不愿，突然看見明朝太子的旗號，更是軍心混亂，這下馬進忠逃跑，他們的退路斷了，哪里還有戰(zhàn)心。何鳴陛、徐文燦、湯執(zhí)中、熊存車四將率部向西南逃去，奔向全口鎮(zhèn)。然而逆流而上哪有那么容易，金部的隊形頓時被攪得亂作一團。金聲桓打了這么多年的敗仗，每次都能逃命，當然也不是白給的，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應急方案，他自己的座艦就停在武昌的碼頭上，立刻下令全軍棄舟登岸，帶著自己的親兵逃之夭夭，至于其他部下，能逃出多少算多少吧。金聲桓的部下有的登上了東南岸，跟著金聲桓逃命或者自尋出路去了，有的追著馬進忠向東北逃跑，有的向西南逃竄，至于來不及逃跑的，只有少數(shù)負隅頑抗，大部分都直接在江上倒戈投降。這些普通的當兵的，跟著誰干不是干，金大帥既然不要他們了，跟著劉大帥去殺金大帥就是理所當然的。被金聲桓抓來操船的船工水手更是不想送死，有的水性好，干脆跳入江中鳧水逃走，把滿船的官軍都留給了順軍。
左良玉的病勢已經(jīng)十分沉重，正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忽然，兒子左夢庚推門闖了進來：“父帥！盧鼎這個王八蛋和閻紫金一起開了城門，馬進忠和金聲桓都逃了，闖賊進城了。項煜到處嚷嚷說先帝的太子來了，帶著城里的文官迎賊?！弊罅加耖L嘆一聲，嘆的不是打了敗仗，打敗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這輩子打的敗仗多了去了，還不是一次次又東山再起。他嘆的是這個兒子實在是太廢物了，遇到這么點情況就慌成這個樣子?！按啦模瓤?，闖賊進城了，我們撤就是了，親兵還控制了一批船只，我們去九江……帶上何騰蛟，別讓他死了……”左良玉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左夢庚急忙跑了出去。
此時左家的內宅中也是一片混亂，左良玉的夫人急匆匆地收拾行李。正鬧嚷間，女兒左夢梅奔了進來：“父親怎么樣了？”左夫人抹了抹淚：“一直發(fā)熱，還咳得厲害?！弊髩裘氛f：“我有急事要見父親，兄長最近一直在和王世忠、董源二人密謀，恐怕要出大事?！弊蠓蛉酥皇强蘅尢涮?。左夢梅和老太太也實在說不清楚，急急忙忙又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