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故事
夏夜,滾滾的雷聲大作,潑瓢大雨從天空傾灑下來,隱隱可見遠(yuǎn)方山巒被一道閃電擊中,夜風(fēng)刮過她身側(cè),絲絲涼意透過皮膚滲入她的骨頭里,她不害怕打雷,只是這樣站著覺得冷了些,她帶著睡意等待著,窗外的世界亂作一團(tuán),叫聲,哭喊聲,夾雜著幾分淡薄的血腥味。
窗外的曇花開得格外明艷,一個凄慘的夏夜。
她還太小,需要踮起腳尖來才能看見窗外的情景,所以在那短短幾個小時里她赤著腳踮了一次又一次,沒來,最愛她的兩個人在警報后便雙雙出了家門,她看著他們在人群中逆行直至消失?!拔覀?nèi)绻麤]回來你就自己下到地下通道里面去吧?!彼麄冸x開的時候這樣說。
她一直都是個乖孩子,她知道他們每天都很累所以從來都沒有讓他們?yōu)樗傩倪^,雖然在成長的過程中大多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她也從不感到孤獨(dú),因為她知道,他們總會回來,她常常一個人,她習(xí)慣了。
這是唯一一次她沒有聽他們的話。
她固執(zhí)的站著,夜風(fēng)越刮越大,吹亂了她的頭發(fā),街道上漸漸安靜下來,倒在街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沉睡,那些大蟲的外殼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猩紅的光澤,它們圍聚在那些倒下的人的身邊啃食著他們的殘軀,有人曾告訴她,死就是一個人會睡上很長很長的時間,她也有一天會睡上很長很長的時間,此時此刻她真切的目睹著窗外的這一切,才明白死是什么樣的。
她等了好久好久,直至今日她還是常常夢到那個夏夜,雨打濕了窗簾,她顫抖的站在窗邊,像一只立在枝頭的鳥,無助,恐懼,后怕。
她一個人在這個房子里,白天數(shù)云朵,夜晚看星星,一個人待得久了自娛自樂的法子也多,窗外飄散著尸體的腐臭味,她捂住鼻子,縮到墻角。她的肚子餓得不行,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在流逝,她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盡了之后,她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吃了。
又是一個下著雨的夜,她在一番猶豫后終于推開了大門,她要出去,她要出去找他們。
明知這條路有去無回,她還是毅然決然的這么做了,她的腿在抖,耳畔時??梢月犚娤x子的嘶嘶聲,她的手中緊緊的握住了從家里拿的一把刀,汗水浸濕了她的后背。
她最終還是被和她一樣饑腸轆轆的大蟲發(fā)現(xiàn)了,那大蟲跟了她一路,她起初沒有察覺,直到回頭才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陷入危險之中,那大蟲朝她撲過來,她躲閃了幾次才沒有被大蟲咬傷,她找準(zhǔn)機(jī)會把刀刺在大蟲的身上,大蟲微微后退了幾步又朝她撲來,她沒有害怕沒有悲傷,她靜靜地看著滿天的繁星,等待著它朝她身上咬上一口她便可和街上那些尸體一樣永遠(yuǎn)的沉睡在這熟悉的街道上,如果她的靈魂不會消散的話她還可以在這看好久星空。
一道黑影從眼前一閃而過,大蟲轟然倒地,這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大蟲的心臟,月夜下少年長身玉立,他緩緩回頭,一雙清潭似的眼眸。他身后的曇花一朵又一朵的盛開著,明媚了整個寂靜的夜。
“好厲害的小姑娘,”他的聲音稍稍帶著慵懶。“只是殺它你還欠些火候。”
他把她的刀從大蟲身上拔出來放在她的手上。
“你的家人呢?”
因為常期喝不到水,她的喉嚨十分的難受,她用嘶啞的聲音說“不見了?!?p> “你想不想跟著我?”那少年帶著幾分笑意說。
她癡癡的望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
“那你把他殺了吧,殺了他我就帶你走。”這少年的眼里冷意越發(fā)的深,那眼中的清潭化作冰冷的刀鋒,他看向一個躺在地上的人,這個男人穿著蟲疫部隊的衣服,因為被咬傷所以還留有一口氣。
她驚恐的望向他,他輕蔑的說“他這樣子遲早都會死,你殺不殺他終究是死路一條。”她手中的刀映著這清涼的月色,她遲遲未動手,那人緊閉著雙眼緩緩的呼吸著。
少年搖搖頭,準(zhǔn)備離開,她握著刀的手越顫越厲害,她提起刀來,刀光的冷滲透她的全身,腦海里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云從她窗前飄過,微風(fēng)徐徐,時??梢孕岬綄γ嫔狡碌牟葑严?,真好,她想,刀起刀落,皮肉綻開的感覺從虎口傳來,她的手有些麻,她摸了摸她的臉,濺滿了血星。她連眼睛都沒眨,那人的生命在她的見證下消逝。她覺得心中麻木,沒有一點(diǎn)感覺。
她唯一只記得那少年摘下那開得正好的曇花,別在她的耳朵上。
“曇花一現(xiàn),終究是要凋零。沒什么可惜的?!彼従徴f著。
她是在地獄里長大的,她常常這樣想。這里終日不見陽光,潮濕的地道,陰暗的環(huán)境,數(shù)不清的人體標(biāo)本,來來往往的人神色冷漠,那些裝著尸體和藥水的房間是她散步的場所,看那些被注射了實驗病毒的人臉上的表情成為了她唯一的樂趣。他們說她是L的心腹,L的口舌,她手段極為殘忍他們懼她如懼毒蛇,沒人見過L的真實面孔,她是唯一一個。
她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下沒有什么心愿,她幫他處理該處理的事情,幫他殺他想殺的人,她的手早已經(jīng)沾滿了無辜的鮮血,只盼他偶爾回來輕輕的喚她一聲“阿若?!?p> 她還記得他常教她識字算題,每當(dāng)這時他往往對她最為寬容,無論她犯了什么錯誤他都只是用手輕輕的敲敲她的額頭,然后又耐心的教下去。
她最怕他教她殺人。
年少時她從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她不是不想睡是不敢睡,一閉上眼睛全是血淋淋的畫面,那些命喪于她刀下和槍口的動物和人全都浮現(xiàn)出來,“怎么了?”每當(dāng)她下手微微遲疑的時候他就會問。然后她便如出一轍的手起刀落,他便滿意一笑,像是在看一架上好的殺人機(jī)器。
她也不是沒鬧過脾氣,她有一天實在受不了了,她告訴他她再也不殺人了,他抿了一口茶,抬起眸子說“那你走吧?!彼K究是沒有走,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知道她離不開他。
一日她閑得發(fā)慌,偷偷讓人給她帶了毛線來,她依稀記得從前學(xué)過怎樣織毛衣,她摸索了許久,在一個個沒有入睡的夜晚里她就織著這一件毛衣,由于記憶模糊,所以織起來十分的費(fèi)勁,她織著這毛衣像是在為自己編織一個美好的夢,夢里她再也不用殺人,她和他都是最普通的人。
盼啊盼啊,終于盼到他回來,她歡天喜地的把毛衣送到他面前,他臉色一沉“誰給你帶的這些東西?”她怔了怔,拿著毛衣的手懸在半空。
那夜給她帶毛線的人死掉了,那也是唯一一個愿意和她多說句話的人。
她笑了也懂了。
那晚的少女終究是收回了拿著毛衣的手。她知道這雙手只能用來拿槍和刀。
很多年以后夜風(fēng)微涼,她靜靜的看著月色,憶起年幼時一晚盛開的曇花,卻怎么也記不起那曇花邊的少年。
曇花易逝果真如此。
只可惜無論她怎么洗也洗不掉手中淡淡的血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