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性與權(quán)道

　　酥花茶，乃是取姜片，百合，槐花搗制而成，其中最為珍貴特別的一道工序，乃是提取含苞初放時的第一滴晨露再添蜂蜜而制，最后再埋入那老樹根下三十六日方可取出沖飲，其味道蜜甜，又略帶酸澀，不過口齒留香，使人頓覺心脾順暢。

　　而這，便是霍敷官娘親的拿手絕活，她也敢保證，就這世間僅娘親一人獨此。

　　那江家大小姐品嘗了此茶第一口，便露出驚奇的神情來，瞧了瞧杯中，抬眸問道：

　　“這茶，味道甚是甘爽，飲進(jìn)喉內(nèi)甜滑之極，仿佛連脾肺都變得清透。”

　　霍敷官笑了笑道：“這是我娘親的獨家秘制，絕無僅有哦?！?p>　　聽見此話，江喻柔更是一臉驚愕欣喜，轉(zhuǎn)而又羞澀了臉頰低聲道：

　　“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子，這話是一些都不假?！?p>　　霍敷官覺察到江喻柔女兒家微妙的情緒，一時間有些無措，只得佯裝淡定平靜道：

　　“若姑娘喜歡喝，我便送些與你?！?p>　　“真的？”江喻柔明眸善睞面露驚喜。

　　霍敷官挑眉點頭道：“當(dāng)然。”

　　“那便多謝公子了?！苯魅崦骖a暈紅，就像是喝了幾杯酒，氤氳動人。

　　“家父聽聞你后，便欲要請你去府上坐坐，不知公子何時有空？”

　　霍敷官大喜，這樣一來，若是能夠與江員外談成，那兩箱珠寶也算是有了一個明道的著落處了。

　　“難得員外瞧得起，霍某隨時都有空，明日也成?！?p>　　見霍敷官答應(yīng)的如此爽快，江喻柔更是歡喜，勾翹的嘴角愈加明媚。

　　江喻柔和霍敷官相談甚歡間，東牙道則優(yōu)哉游哉的走了進(jìn)來，唇角帶笑，走到江喻柔對面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翹著腿一晃一晃的盯著倆人。

　　“兩位在說什么呢？聊得如此開心，不妨也說給我聽聽，好讓我樂呵樂呵?！?p>　　霍敷官抿了一口茶，知道他沒個正形，有些話還必須得江喻柔離開了才能說。而那江喻柔則轉(zhuǎn)瞬間陰沉了面色瞪著東牙道，絲毫不想搭理，這個家伙的初次印象早在人家姑娘家的心里破滅了。

　　見沒人理睬，東牙道也無所謂，換了一個坐姿，繼續(xù)道：

　　“江小姐，上次護(hù)送你回府，你還沒跟我道謝呢！”

　　江喻柔一聲冷笑，毫不示弱懟道：“你想必是搞錯了吧？又不是本小姐讓你送我回去的，是你自己死乞白賴還想讓我道謝，做夢呢？”

　　“哎？你這丫頭片子……”東牙道一聽這話不服氣了，坐直了身子剛想好好說道說道，卻被霍敷官一聲止住。

　　“你閉嘴！跟人家姑娘撒什么潑？”霍敷官厲聲了些，眨眼示意讓他別無中生有亂鬧。

　　東牙道一時間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得！他無奈的拍了拍揚(yáng)起的膝蓋，咬唇放棄，直接站起了身子轉(zhuǎn)身便走，竟然最后還拋出了那么一句，“姑娘家家的真是難搞！”然后便痞里痞氣的離開了。

　　“我他娘的……”霍敷官氣不打一處來，抓起茶杯屁股抬了半截子做出欲要扔在他身上的架勢出來。

　　江喻柔一聽這話，便想著那家伙說的是自己，竟瞬間氣紅了眼眶，緊抿著雙唇低頭沉默。

　　霍敷官平了平情緒，轉(zhuǎn)眼一瞧那江大小姐情緒不對勁兒，便一時慌了神不知所措，心中則狠狠咒罵東牙道那家伙！

　　“江小姐，你怎么了？”霍敷官低眸，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江喻柔吸了吸鼻子，故作堅強(qiáng)的露出淺笑來盯著霍敷官認(rèn)真道：“我還是一個姑娘家，就被一個地痞無賴的男人如此說，心中不免難過，氣憤了些，又或許是我太過矯情了，太過在意別人的話了?！?p>　　聽見那緣由，霍敷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又抬眼注意著江喻柔情緒一絲一毫的微妙變化，心想：這女孩子啊真是心思敏感，我自己都覺得沒有什么大礙的，何須如此多愁善感？這不是矯情是什么？

　　只是，這般話肯定是不能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出口的，那不是往人家姑娘的傷口上撒鹽么？做人怎能如此殘忍？

　　霍敷官只得面露溫柔耐心的微笑安慰道：“他那人就那樣，說話口無遮攔的，你若是往心里去了，哪還有你大小姐的氣度？”

　　聽見這話，江喻柔倏感羞愧，忙睜圓了那眼眸望著霍敷官道：

　　“我沒有！我只是……”

　　那江喻柔咬唇將腦袋低下，心想，這還真是一時氣性暴露沒忍住，作為大小姐風(fēng)度蕩然無存了，這在霍公子眼里定是好印象又減了幾分……

　　同作為姑娘家，雖然霍敷官承認(rèn)自己的心思沒有江喻柔那般細(xì)膩，可那時那刻，她完全能夠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無奈一笑，繼而道：“好了，別想那么多了，他就是個沒正經(jīng)的壞東西，你這個大小姐不必跟那等痞子計較。”

　　江喻柔抬眸望著霍敷官，只感覺自己內(nèi)心對眼前之人的情意愈發(fā)深厚了些，就像是像被哄乖了的小姑娘，欲將所有美麗動人，乖巧溫順的一面都展現(xiàn)給自己中意的人，只見她用纖細(xì)白皙的雙手將桌上的茶杯捧起，輕輕的抿了一口那酥花茶，面露笑顏。

　　霍敷官雖是也笑著，可是內(nèi)心的愁緒卻百轉(zhuǎn)千回。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待江喻柔離開紅館之后，她竟頓覺心中輕松萬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

　　高墻碧瓦深宮之內(nèi)，一步一將士，重重把守，衛(wèi)法森嚴(yán)。

　　偌大朝堂之上，金碧輝煌，盤龍纏柱，氣勢恢宏。

　　候盟國當(dāng)今皇帝身披黃袍，頭戴冕旒，倚坐在龍椅之上，那雙眼睛幽黑如窟穴，仿若寄生妖魔令人驚悚，眉骨凸起，鷹鉤長鼻，唇厚色紫，面容惡煞。

　　白發(fā)如霜的公公站在皇上身邊，正對著宮殿外面，甩了甩手上的拂塵，尖細(xì)著嗓子道：

　　“皇上口諭：將那十個民間姑娘統(tǒng)統(tǒng)帶至朝堂！”

　　那皇帝摩挲著手腕上的雮塵珠，斜揚(yáng)起唇角，抬起眼皮兒，靜心等待。

　　不一會兒便見五個將士將十個容貌清麗的姑娘押上朝堂，眾文武百官見狀，大半是皇帝身邊的佞臣，他們面露不可測的笑意，屏息靜望著這一切，可朝堂上也有幾個前朝忠臣，他們對于龍椅之上那昏庸無道，奢亂淫靡的皇帝也是敢怒不敢言，平日那皇帝不理朝政，不批奏折，卻沒想到今日竟在朝堂之上肆意妄為，將那些個從民間抓來的女子當(dāng)眾面挑選，幾位忠臣也只能嘆息搖頭，毫無法子。

　　皇帝瞧著下方所站立的十個姑娘，面色沉了沉，手上摩挲著雮塵珠的手指乍然止住，靠在龍椅上幽幽道：

　　“近半個月的時間就抓了這么幾個貨色？”

　　聽見這話，那十個女子面露驚懼，膽怯的低著頭，顫抖著肩膀，五個將士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道：“皇上饒命！這還……還有一個姑娘……”

　　“還有一個還不快給朕帶上來？！”

　　那將士跪在地上，嚇出了一身虛汗，緩緩回過頭喉結(jié)抖悚道：“將那姑娘帶上來！”

　　這時只見一襲紅衣女子緩緩走進(jìn)朝堂，面戴輕紗，眼眸魅惑，身材纖細(xì)，雙手微合于腹下，樣態(tài)淡定之極，皇帝一瞧，雖是還未看清容顏，卻是兩眼充血，陡然坐正了身子，一只手肘抵在膝上，微微前傾著身子，定定的望著。

　　文武百官底下有隱隱的唏噓聲，皆不敢吭聲，只得細(xì)細(xì)的注視著，觀察著皇帝的一舉一動，每一個反應(yīng)來。

　　“民女拜見皇上?！奔t衣女子跪下，拱手磕了三個頭。

　　“將面紗摘了！”皇上露出笑意來，急切道。

　　這時，那紅衣女子輕輕將那面紗摘下，只見那容貌美麗動人猶如狐妖降臨，噙著淺淺的笑意低眸，目盼風(fēng)流，十分符合數(shù)百年來臣民口中的紅顏禍水之詞。

　　皇帝眼睛都看直了，心頭卻是一驚，眼神像是猜疑審視那般微瞇起來，這個女子的長相竟是那般的熟悉相似……

　　文武百官相視低談議論，老臣們面露驚懼的望著紅衣女子，一臉的不可思議。那留著長胡須榮親王見了此姑娘后，臉上那般驚愕之態(tài)轉(zhuǎn)瞬即逝，隨即轉(zhuǎn)身拱手對皇上笑道：

　　“恭賀皇上喜得佳人！”

　　此言一出，榮親王一派的官臣便異口同聲附和道：“恭賀皇上喜得佳人！”

　　前朝忠臣們沉默不言，難以置信的瞧著這一切，內(nèi)心既是氣憤又是恍惚。

　　皇上一番思考回想下來，再加上榮王府同一眾臣子的恭賀，果然龍顏大悅，急切向那紅衣美人招手道：“來，過來朕身邊！”

　　紅衣女子微微頷首，面帶嬌羞站起身子，踏上那金漆龍階，每走一步，皇帝的眼神便愈發(fā)炙熱，無法忍耐，就如同餓狼那般想要將面前的美人兒一口一口吃掉……

　　……

　　江府內(nèi)，綠影掩翠，雅橋臥波，曲廊擁徑，北院目如光聚，敞亮鎖繁，南院眸眼留情，靜柔謐婉。

　　霍敷官首次進(jìn)入江府，便頓覺震驚，富人家的生活果真是普通百姓難以想象，難以企及的，這江喻柔能夠生在這富貴鄉(xiāng)也算是幸運(yùn)了。

　　那江員外第一次見霍敷官便覺眼前人與普通男子不同，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不說，那種從骨子里面流露出來的自信與豪爽灑脫亦是讓人不禁訝然，這也讓那江員外對他別是一番另眼相看。

　　“聽聞小女說，逍遙鎮(zhèn)上那紅館便是霍公子所辦？”

　　霍敷官坐在椅子上謙恭一笑道：“盡微薄之力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罷了，不足一提。”

　　見這白白嫩嫩的小伙子又是那般謙虛，不自覺好感又提高一層。

　　那江員外也是慈眉善目，笑起來親和力十足，說話亦是讓人倍感舒適，他瞧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可真是后生可畏啊，內(nèi)心里竟隱隱生出另一個想法出來……

　　“這說起來霍公子與小女也是頗有緣分的，你們因玉佩相識，那玉佩可是小女的重要之物，想來你們也算是命中注定?！?p>　　提到此事，霍敷官略有心虛，也略有羞愧，她也知江員外說此番話又是何意，她原本也想說出自己有一塊模樣相似的玉佩來，可細(xì)想之下還是沒有輕易說出口，她只能淺淺一笑，將話鋒扭轉(zhuǎn)道：

　　“我有件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霍公子但說無妨?！?p>　　這樣，霍敷官便放心了，她將那幾項珠寶的貨物來源的整個經(jīng)過全盤說出，可是她卻少說了一箱珠寶，因為彼時她已另有想法……

　　“原來如此啊……”江員外瞇眼瞧著霍敷官，若有所思。

　　“朝廷那些奸臣賊子苛待百姓，剝削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我霍敷官那次下手還算輕的了，不過所有劫來的寶物基本上全部用在了救助窮苦百姓以及難民的身上。如今我們紅館在逍遙鎮(zhèn)上到底也算人盡皆知了，說難聽些也算是活在風(fēng)口浪尖上，若某日被那些狗官員搜查發(fā)現(xiàn)到，我倒是無所謂，可是卻實實不想牽連紅館里那些兄弟們?！?p>　　“那你的意思是？”話說到此處，那江員外也算是猜出了她的七八分意圖。

　　“人們都知江員外是一位大善人，我霍某也著實欽佩江員外的為人，所以我想同江員外您合作。”霍敷官也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而來。

　　江員外深沉的點點頭，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我知道王府不會放過這批寶貝的，只是他們還未查到這里來而已，而且那些珠寶若是一直放在紅館也并不安全。所以我想將寶物偷運(yùn)至您的府中，然后您以您的名義將它捐獻(xiàn)出去，這也算是我們紅館行了善事，畢竟您家大業(yè)大，不至于像我們紅館那般突兀。”

　　江員外低沉一笑，飲了一口茶道：“說難聽些霍公子這是轉(zhuǎn)移災(zāi)難了？像你所說，若是某日王府查到這里，然后憑著線索查到了我江某的頭上，那豈不是成了共犯？”

　　“不會的！”霍敷官急忙道，自知有些情緒激動，她緩了緩繼續(xù)說：“若是某日王府真查到了這里，所有的災(zāi)禍我霍某一個人擔(dān)著，保證不連累江員外您。”

　　那江員外審視著霍敷官，仔細(xì)思量霍敷官的話，他也不是擔(dān)不起這樣的風(fēng)險，剛才那番話也只不過是小作試探罷了，此番話下來，江員外則更加欣賞面前這個年輕人，說來也算是英雄豪杰了！

　　“行，我江某答應(yīng)你，不過我有個條件。”那江員外低眼微微笑，那笑別有一番意味。

　　“您說，只要我能辦到。”霍敷官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

　　“俗話說，知女莫若父。我看的出來小女很是喜歡你，我想讓你在府中陪小女共處幾日，也算是培養(yǎng)感情了，若是幾日之后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我江某也不會為難你，可若是你們兩情相悅，我便打算將小女許配給公子?！?p>　　“?。?！”霍敷官差點將剛喝進(jìn)口中的茶水噴出來，她不知所措，一臉震驚，實在沒想到這世道還有如此開明的父親，只是！只是……

　　那江員外見霍敷官反應(yīng)如此激烈，面色微沉試問道：“霍公子不愿意？”

　　“沒有沒有！”霍敷官放下茶杯趕忙搖頭晃腦的解釋。

　　這讓她可如何是好啊……唉，真是棘手！但又轉(zhuǎn)念一想，其實共處幾日也沒什么，大不了她到時候?qū)⒆约荷矸菹蚪媚镎f明便好了。

　　霍敷官勉強(qiáng)露出微笑道：“江員外，我還有些事情未忙完，三日后我再來府中可好？”

　　“當(dāng)然，無妨?！苯瓎T外坦然一笑，爽朗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