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從很小開始的暗戀
如果音樂是愛情的食糧，那么不要停止你的演奏，盡情的演奏下去吧，好讓愛情因?yàn)檫^飽噎塞而死。——《第十二夜》
克洛諾斯回到王城后的第七天，是克洛諾斯的二十一歲生日，同時也是這位年輕的小騎士接受國王及圣女的祝福，成為海萊爾克帝國正規(guī)騎士的受封禮當(dāng)天。
南方的商國在海萊爾克正規(guī)軍駐守后，立刻變得平靜起來——至少表面上是平靜的，而克洛諾斯身為唯一一個活著從南方歸來的軍人，早已被王城內(nèi)的詩人們唱成了救世主。受封禮當(dāng)天，幾乎全城的人都來慶祝這位勇者的生日，祝福他今后在圖拉揚(yáng)的指引下成為光榮的騎士……
因?yàn)榭寺逯Z斯一下子成為了英雄，很多沒落的貴族就都想要拉攏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克洛諾斯一時間成了風(fēng)尚。但是似乎克洛諾斯看起來并不是為女色所動的人。
當(dāng)然這只是看起來，克雷斯塔從小就教育克洛諾斯，不愛女人的不是男人，沒有女人就沒有完整的人生。事實(shí)上在克洛諾斯很小的時候，艾西和艾希亞的父親戰(zhàn)死的時候，海萊爾克舉行過國葬，那時候冰焰家族已經(jīng)沒落到盡頭了，房子和土地都賣給了別人，被改造成了十分奢侈昂貴的酒館，那時候克洛諾斯和克雷斯塔住在一起，作為冰焰家族的末裔去學(xué)習(xí)劍術(shù)和馬術(shù)——就是那時候克雷斯塔成了克洛諾斯的導(dǎo)師的——更加不幸的是，克洛諾斯現(xiàn)在仍然住在克雷斯塔家，仍然在接受那種不太正常的愛情觀，不過克雷斯塔自身的戀愛失敗讓這個老騎士發(fā)誓再也不要多看一眼女人——真奇怪為什么他還在勸克洛諾斯趕快找個女朋友，難道是讓自己的學(xué)生了結(jié)自己的心愿嗎？
國葬的時候，克洛諾斯十三歲，那是他離開冰焰家豪華的宅邸來到老騎士克雷斯塔家后第一次出門上街。那一陣子克雷斯塔的未婚妻剛剛跟著貴族的小哥跑掉，二十九歲的克雷斯塔整個人都處于崩潰邊緣，所以克洛諾斯輕而易舉地逃開了他，在大街上閑逛。那時他看到了一個比圣女更圣潔的女孩子，銀發(fā)，淺得幾乎透明的淡藍(lán)色眼睛，穿著一襲白衣，還有帶花邊的白舞鞋，身上有許多垂下來的絲帶，跟隨著她的腳步輕柔地蕩漾著。她輕輕走在大街上，深深地低著頭，頭上輕紗一樣的半透明裝飾和銀發(fā)混在一起，看起來像蒼白的新娘……她身旁還跟著一個男孩子，比她大一些，和她一樣有著銀色的長發(fā)，穿著一身慘敗的黑色風(fēng)衣，稚嫩卻剛毅地注視著前方，眼中只有寒冷的殺氣。
他們看起來像是走失的小孩子，和那些普通的貴族不一樣，兩個人的一切都透出刺骨的氣勢，孤高的傲氣。高貴、典雅、讓人窒息，克洛諾斯就這么看著出了神，然后被悲傷的克雷斯塔抓了回去。
自那天起，克洛諾斯才相信愛情，也相信那種克雷斯塔不相信的看一眼就喜歡的愛情?？寺逯Z斯的暗戀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他發(fā)誓以后要娶那個女孩子，只不過那之后他再也沒有看到她……現(xiàn)在，這份暗戀應(yīng)該早就結(jié)束了吧……
清晨第一縷陽光準(zhǔn)時降臨海萊爾克帝國，人們都蠢蠢欲動等待著克洛諾斯的受封禮。
一大清早，克洛諾斯就整理好克雷斯塔為他租來的白銀盔甲，然后他帶著空劍袋站在古銅色的鏡子前整理自己的頭發(fā)，希望那一頭罕見的蒼金色頭發(fā)可以顯得不那么桀驁不馴。
當(dāng)克洛諾斯終于撫平了頭發(fā)，打開破破爛爛的克雷斯塔家的木頭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臉被一個張開地很夸張的嘴占據(jù)了——幾乎全城的人都站在他暫住的克雷斯塔家門口歡迎他，而克雷斯塔更是像他的父親那樣跑過來給了一個胡子拉扎的親吻，然后摟著他的肩沖入混混沌沌的人群之中。不一會，包括克雷斯塔在內(nèi)的幾個硬漢圍成一圈，把克洛諾斯像個超級大英雄那樣扔向天空，然后接住，再往上扔……人群中幾個街頭詩人彈著曼陀林高唱：“克洛諾斯！我們的英雄！嘿你讓開點(diǎn)，只有我能站在這個離他很近的地方！我認(rèn)識他，我和他說過話！?。】寺逯Z斯！哦呼！”而克洛諾斯則像個被嚇壞的孩子，不知所措地大喊停下——當(dāng)然這聲音被淹沒在了人們的歡呼聲中……
人群像游行的隊伍一樣向著皇宮行進(jìn)，在長長的甬道上散播五顏六色的奇跡……
“天啊……”美麗驕傲的女騎士在高高的塔樓上望著樓下涌動的人群，耀眼的紅色頭發(fā)輕輕搭在擦得發(fā)亮的盔甲上，明亮的碧色雙眼讓人折服。她叫莉澤爾.瑞查德（Lizor.Ricardo），只比克洛諾斯大幾天，她是瑞查德子爵家的大女兒，還有個比艾希亞大一年的妹妹，很快就要十七歲了。莉澤爾一直很努力，所以早早就成為了帝國的正規(guī)騎士。
“恩？”克洛諾斯似乎注意到了背后冰冷的注視，橫躺在人們的雙手之上，在空中和人們手中顛簸著，他艱難地抬頭望向高高的塔樓，卻只捕捉到了一個淺綠色的幻影，和隨即而逝的耀眼的紅色。
似乎是有那么一瞬的對視吧，莉澤爾七天以來第一次離開了那個塔樓——就是從南方開始變得混亂的那天開始日日夜夜駐守在這里守望南方。她離開塔樓，只是想看看這個叫做克洛諾斯的英雄是什么樣子。
正值秋冬交際的時節(jié)。為了讓自己在人群之中看起來不那么顯眼，莉澤爾脫掉了厚重的板甲，只在簡單卻柔軟的薄紗外衣里套了一層又薄又軟的鎖甲，下半身是寬松舒適的高檔亞麻布做成的褲子，和一個高筒的靴子，用馬尾系著漂亮的蝴蝶結(jié)。這讓她看起來不像子爵的女兒，倒像個有錢商人的女兒。
沒有穿裙撐，也沒有繡上繁復(fù)的花紋和奇怪的太陽標(biāo)志，更別說縫上蕾絲花邊，莉澤爾理所當(dāng)然地被攔在受封儀式現(xiàn)場門外。盡管莉澤爾很認(rèn)真地解說自己的身份，但是她的寒酸裝扮卻把她出賣的很徹底。
“天??！”莉澤爾輕輕感慨，無奈地看著克洛諾斯英勇的衣角消失在美女們的蓬蓬裙中。
“姐姐？”忽然一個尖細(xì)刺耳的疑問聲傳來。
“哦，拉澤爾！……天啊……”莉澤爾轉(zhuǎn)身，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的妹妹拉澤爾.瑞查德（Razor.Ricardo）站在那里，穿著自己最漂亮的連衣裙，頭上戴滿了蝴蝶結(jié)和細(xì)瑣的小寶石，粉嫩嫩的裙子好像開在灰色大理石上的甜膩的小花——不過一定是戴在一個很惡心的東西上的。她們本來很臃腫而高大的母親站在美麗的拉澤爾身后，穿著顯眼的太陽黃色的長裙，上面有一些過時很久的亮晶晶的圓點(diǎn)裝飾，讓人看著都會窒息的收腰和束腰，還有緊貼著大腿的外形垂下來、只有下端打著大荷葉邊的拖地長裙；滿臉的皺紋和死板地要命的腦袋好像一只金色的蛤蟆——再看她們的父親，瑞查德子爵，打著和無數(shù)層下巴相交輝映的斑點(diǎn)蝴蝶結(jié)，整齊的小胡子被精心彎成彎，死死地貼在嘴唇和鼻子之間，至于眼睛，已經(jīng)笑瞇瞇地消失在了橫肉和皺紋之間，臉龐紅嘟嘟的，好像被煎成七分熟的培根，或者是外焦里嫩的牛排，不過這位個子很矮的小子爵努力踮起腳尖不讓西服拖地的姿勢還真的是引人發(fā)笑，這位子爵瘦弱矮小，唯獨(dú)臉上橫肉連連，顯得頭重腳輕，好像倒著的不倒翁一樣——最重要的，腦門上唯一的一縷頭發(fā)被留的很長，橫過來擋住油亮光滑的腦門，每當(dāng)它不爭氣地滑下來，子爵就會驕傲地一扭頭，把它甩上去，再來就是用手驕傲地一縷，好像在給洗發(fā)水做廣告一樣……這樣一對父母站在一起真的是……非?！屓烁杏|……
“天啊……”莉澤爾不禁感慨。
當(dāng)莉澤爾重新?lián)Q上她心愛的盔甲來證明自己的身份，被允許進(jìn)入會場的時候，受封的儀式已經(jīng)過去了，似乎艾西國王并沒有給克洛諾斯什么特殊性，只是送了他一把白銀之劍——昨天放在他脖子上的那一把——替代了克洛諾斯那把生銹的鐵劍，受封禮后國王會去禮拜堂找圣女艾希亞，在里面為新生的騎士祝福。
克雷斯塔一個人在那里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地哭，好像自己的女兒出嫁了一樣，并且不惜一切代價把自己的鼻涕和眼淚蹭到淺粉色的桌布上。因?yàn)殚L期的磨礪變得粗糙發(fā)黑的雙手捧著柔軟油膩的桌布，那感覺真是太搞笑了！莉澤爾掩飾住笑聲，一邊在心里抱怨該死的門衛(wèi)——要知道莉澤爾已經(jīng)十年以上沒有穿過那種華麗的裙子了，為了看一個小騎士來穿裙子？不可能！但是又要混進(jìn)受封禮后特別設(shè)置的舞會，所以女騎士只得換回那身盔甲了。
“對不起……借過……”莉澤爾在人群中尋找著自己的妹妹和克洛諾斯。鮮艷的紅色頭發(fā)和在金色水晶燈下閃閃發(fā)光的盔甲在一群又一群噴著香水熏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大小姐們虛偽的“哦呵呵呵呵呵”中一次又一次被埋沒。
莉澤爾很著急，也許只是因?yàn)槟莻€不確定的對視，但更多的，是按照她父母給人的感覺，他們是帶著拉澤爾來征婚的——天啊，先下手為強(qiáng)對吧？
莉澤爾很清楚，逐漸沒落的瑞查德家族一直指望著可以生出個百戰(zhàn)沙場的大將軍，可惜生出來的都是女兒。莉澤爾很愛拉澤爾，把她看做自己唯一信任的人，雖然討厭自己虛偽的父母，但是為了讓拉澤爾以后可以幸福，莉澤爾一直很努力，希望自己可以成為瑞查德家族的驕傲，給拉澤爾美好的未來——要知道在海萊爾克這種純封建主義國家沒落的貴族是多么難存活！但是莉澤爾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優(yōu)秀，還是沒辦法超越克雷斯塔那樣的老騎士，而如今忽然出來一個克洛諾斯，攀上他瑞查德子爵就發(fā)了！所以才想到用拉澤爾去提親吧？
“可惡……拉澤爾……你在哪里啊……”莉澤爾苦苦尋找，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就這么成為別人手中的工具。
在莉澤爾尋找的時候，瑞查德子爵已經(jīng)偷偷約來年輕的騎士和拉澤爾在小花園里幽會了。滿心是受封和被重視的幸福的克洛諾斯沒有回絕，便離開了花紅酒綠的會場，來到寧靜的小花園。
拉澤爾獨(dú)自坐在那里，留給克洛諾斯一個無盡遐想的背影。看著這一幕，瑞查德夫人滿意地關(guān)上了會場的后門，和瑞查德子爵放蕩不拘地笑了起來……
“小姐，請問您就是拉澤爾.瑞查德？”克洛諾斯有些不自然地問道。拉澤爾穿著華麗的淺粉色長裙，皮膚是生動的肉色，似乎摸上去會很滑嫩，美麗卻不蒼白。這讓她感覺上是那么真實(shí)，和那個蒼白羸弱的艾希亞完全不同。
拉澤爾看上去很可愛，雖然長的沒有艾希亞那么漂亮——事實(shí)上也沒有艾希亞笑起來可愛——但是卻招男人喜歡很多——即使這種可愛裝的成分很多。
為什么要和艾希亞比呢？克洛諾斯忽然奇怪到，因?yàn)榘鞯木壒?，他有些討厭這個被人們奉為圣女的公主。她是那么不真實(shí)，未老先衰，即使長著比同齡人年輕許多的幼稚的臉，有著純潔到幼稚的性格，但是卻那么蒼白那么那么的孤傲——這真的讓她看起來像圣女，難以接近的神圣，威嚴(yán)——不就是個艾希亞嗎？分明可以一個媚眼迷倒全國的人卻懶得多看那些男人一眼的圣女？好吧，大小姐，你純潔，你高尚，但是我討厭你，這么虛幻這么抽象的小公主啊，你那寬容純真而神圣的眼神和圣潔無暇高貴的聲音讓我感到恐懼——我感到在自己審視自己的罪惡！我不能屈服在你的蒼白之下，和那些瘋狂地愛你的人一樣。所以我開始討厭你……艾希亞……
“克洛諾斯先生好?。 崩瓭蔂栃χ卮?，轉(zhuǎn)過身讓克洛諾斯可以看到自己的正臉。也順便把克洛諾斯從艾希亞的幻影中拉回現(xiàn)實(shí)。
已經(jīng)刮掉了胡子，好好梳理過頭發(fā)的克洛諾斯已經(jīng)沒有了曾經(jīng)的蒼老感覺，而人們給他的無數(shù)驚喜讓他暫時忘掉了失去瓊恩和日蝕的痛苦。人們這才能發(fā)現(xiàn)，原來克洛諾斯長的這么英俊，淺藍(lán)色的眼睛清澈而透明，可以看到瞳孔延伸出的每一絲黑色，那些藍(lán)真的比天空更純正……而且，人們更驚訝的是，這位騎士沒有想象中的老成，反而顯得比二十一歲更年輕，這也許是拉澤爾愿意嘗試去把自己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五歲的人的原因吧。
克洛諾斯禮貌地坐下來，拉澤爾眨著大眼睛看著他，兩個人開始閑聊起來。眉目傳情、穿著低胸而且布料略微有些透明的短裙的拉澤爾實(shí)在是很誘人，但是克洛諾斯卻對她沒什么興趣，說完不到五句話，他就對這個瑞查德家的新希望不感興趣了，但是他也沒有再去想那個潔白的艾希亞，而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白銀長劍……只是，這時候，拉澤爾已經(jīng)陶醉在年輕騎士藝術(shù)品一樣的側(cè)臉帶來的幻境中了——也許這種思想不成熟又向往大人世界的小女生總是容易被誘拐就是這個原因吧……自此之后拉澤爾堅定地說自己愛上克洛諾斯了！對，就是一見鐘情的那種！只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只是心里的小波浪而已……而現(xiàn)實(shí)里，導(dǎo)致瑞查德家族最終走向滅亡的原因……真正開始了……
拉澤爾說話的聲音早就很模糊了……忽然一抹紅色閃過，有些恍惚了克洛諾斯過于專注的眼神——好熟悉的感覺……早上……
“拉澤爾！”
拉澤爾驚慌地站了起來……
克洛諾斯也因此不得不停止了沉思，輕輕抬起頭來……
“莉……莉澤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