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樘微笑道：“無妨，先生請坐，不知先生談得如何？緣何昨日一天都未來與我細說？”
胡繼先坐下，又拱手道：“好叫少東家知道，昨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見雨大了些，便沒有過來，還請少東家見諒?！?p> “不爽利？可是因為大雨天寒，傷到了身子？先生千萬不要小視，無事之時，泡些姜茶飲飲才是。我本也要說，這幾日雨下的大，先生不必日日都來，只是恰好碰到這樣的事情，才不得不又麻煩上了。但只要先生開口，拖些日子也無礙?！?p> 胡繼先道：“不妨事的，少東家不必擔心?！?p> 丁樘點了點頭，卻猶自不放心，對進寶道：“寶兒去拿一條皮氈來為先生搭上?！边M寶領(lǐng)命下去，丁樘才又笑道：“胡先生，不知那頭如何說的？”
胡繼先似乎要說話，但還是楞了一下，隨后道：“我已經(jīng)與江掌柜談過了，道今日與其答復(fù)？”
“哦？緣何給他如此準信？這般不似先生風格啊?！?p> 胡繼先道：“不是我不愿意與之周轉(zhuǎn)，顧左右而言他。而是實在讓人難以推脫，東家可知那位給我看了何物？”
“何物？”
“賬本，涉事官吏皆向我透了底。觸目驚心！除了縣令以外，訓(xùn)導(dǎo)、主簿，還有不知哪些小吏也參與其中。”
“什么？”雖說原來也清楚可能衙門整個都不干凈了，但是如果這些官員都牽涉進來，那么問題就成幾何地增長了。因為這表明，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極難通過縣衙內(nèi)部發(fā)動力量制衡。
江掌柜將此事透露給胡繼先，理應(yīng)是為了展現(xiàn)肌肉。在看到這樣的東西之后，胡繼先有所慌亂也應(yīng)當是正常的。只是按道理說，胡繼先久經(jīng)戰(zhàn)陣，用他的話說，那就是懷寧縣內(nèi)大小資金流向他心里都有些數(shù)。那么他真的不清楚牽扯到縣衙這么多人的大事么？
丁樘不欲疑他，只道：“江先生辛苦了。那獠如此猖狂，倒是有恃無恐，他便不怕我等將之抖出來么？”
胡繼先苦笑道：“莫說那些賬冊我只是過了下眼，并未取到手中。單憑他那賬冊的來去，便讓人抓不到把柄，這明面上的賬目，實在難以為證。若要真的威脅到他們，起碼得有總賬或是暗賬對照才成?！?p> 丁樘皺眉道：“也罷，暫且看看他們能耍什么花樣。這江掌柜，先生熟不熟悉？”
“先前打過一些交道，其人貪財如命，卻圓滑世故，分寸拿捏極其到位，令人頗覺壓力。只是早前雖有一些來往，竟不知他有這等水盤功夫，只當是一個尋常商客罷了。如今倒是讓我大開眼界，這樣的人物，當比得上早先離開家門的那位了？”
嗅到了一些異樣的味道，丁樘就著話題問道：“誰？”隨即便又想到了，說的應(yīng)當是顏氏原來和自己提到的，老爺子那個叛出家門的義子。
胡繼先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嘆了聲氣。丁樘摸著下巴，暗道里面故事看來頗多。
丁樘又問道：“那縣衙里的人，胡先生可有熟悉的？”
胡繼先回過神，道：“旁人不提，這縣令大人也是叫一個狡詐非常，往常能繞開他，我絕不會湊上去。實在繞不過，也只能金錢開道，若想要在他那里尋到一些便宜，是癡心妄想。其人旁的不好，偏偏看中一個浮財。”
丁樘點了點頭，這一點丁樘也大致能夠得知。貪財自不必說，其見風使舵，巴結(jié)上峰倒是玩的溜的很，加之知府又是軟貨，這懷寧縣，竟叫他一手遮天了去。想到這里，丁樘又暗怪那知府王璠太蠢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若是王璠聰明，卻又像這瞿倫一樣，那不就遭了秧么？
有知縣在，又有眾多從官擁躉，下面還有胥吏上下其手，宛如鐵板一塊。整個縣衙如同毒瘤，架在懷寧縣的上空，吮吸著縣里的百姓生機。非只普通百姓，就連大戶，也被之利用坑害，手段之殘劣，當真令人后背發(fā)涼。
丁樘自嘲一笑道：“如今我也不知道，揭開這層狗皮膏藥摸上去，是不是正確的了。只是既然被盯上了，那便沒了退路，若要動手，那便動了吧。好歹我家也有幾根釘子。便是要錘彎，也說不得扎得他們滿手是血。何況鹿死誰手，尚不得知?！?p> 丁樘說完，又站起來，走到胡繼先跟前調(diào)笑道：“他們既然要賺我入伙，可下了什么本錢？說不得他們給的太多，我就從了呢？”
胡繼先搖了搖頭，苦笑道：“少東家說笑話了，我與你說說這流程。東家出了錢，交由他們簽約了的下手大戶放貸，而后再用契書與威權(quán)逼迫那些大戶不得不加緊盤剝以獲利。只是大頭卻被這些‘股東’賺走了。有些沒能力收上欠款的，從大戶變作佃戶都有可能。”
“這般兇殘？”丁樘忍不住道，隨后又怪笑道：“我這坐著分錢，豈不是天大的好事？胡先生如何這般唉聲嘆氣？”
胡繼先道：“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如何能讓你好過？老夫看了他們的賬本，銀錢賬目清晰無比，只是卻不見契人，就連賬本中用的名字都是假名。東家將錢交上去，若是被卡死，只能不斷投錢，期盼回本。屆時就完全看他們的眼色了啊?！?p> 丁樘皺眉道：“契書不上契人名字，這如何算得了數(shù)？又有誰會去簽?zāi)兀俊?p> 胡繼先撫摸著胡須，旋即停頓，似乎是思索，然后道：“實話不敢瞞著少東家，這個道道原本是江掌柜預(yù)備坑?xùn)|家的。為此竟不惜暗示我，讓我合伙坑騙東家?！?p> 丁樘眉尾一豎，抬眼看著胡繼先。難以想象，若是胡繼先真的背叛，自己……
這讓丁樘心中越發(fā)不安，胡繼先此次……對了，他昨日沒有來，不會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吧？他時不時真的可以完全信任？若是自己對他掏心掏肺，結(jié)果他來背刺一刀，那可如何是好？
想著想著，丁樘后背竟后怕的升起了一絲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