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樘隨即便知道是自己嚇自己罷了,若是胡繼先當真有反心,那么今日便不會到這里了。何況他陪著自家走到這個時刻,無論如何,都不該隨便疑心他的。
放下戒備之心,丁樘道:“胡先生算不得自由身吧?”
胡繼先聽聞丁樘突然岔開話題,有些疑惑,卻還是老實答道:“我托身丁家庇佑,有的一畝二分地,也不做其他指望了。少東家怎么好好的問起了這個?”
丁樘道:“沒什么,只是今日忽然翻到了胡先生的契書,我給帶來了。”說完,從懷中將尋出的契書和地契交到了胡繼先的收上。
胡繼先忽然拿到這么厚一疊東西,一時有些懵,道:“少東家這是?”
“這里是胡先生一家的長工契書,外加我添置的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權(quán)當做心意,,以感謝胡先生不離不棄之恩?!?p> “這……這!”胡先生聞言更是覺得無措,道:“少東家怎好好地將這些東西交給我?莫不是因此事疑我?”
丁樘笑著搖搖頭道:“怎會?早在來前我不就做好決定了么?絕非是疑心胡先生,而是實在感念胡先生恩情。”
胡繼先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恩情對東家,只是受了丁家的大恩,用心做事只是為了報得萬一罷了?!闭f完,便又要遞回去。
丁樘佯怒道:“胡先生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讓人議論我家刻薄不成?”
雖知丁樘為佯怒,但是卻也知道了丁樘的態(tài)度,胡繼先也就不推辭了。將那疊紙拿下,隨后深揖一禮,丁樘沒有避讓,生受了此禮,隨后將之扶起,道:“我既然如此做,便不會疑心胡先生,胡先生自可大施拳腳,我必定會支持先生。”
胡繼先久而無言,似乎不知如何表達,良久才道:“若說此前尚還不知如何周旋,如今卻是有了法子。少東家所寫方略,著實讓某大開眼界,只是不知少東家從何學來,竟有如此奇思妙想?”
“哦?先生都能看得明白?”
“雖說有些話語生僻了些,譬如‘分工’、‘資本’之說,但細細推敲思索之下,卻也暗合道理。頗有些呂管之術(shù)的意味,讓人一時難以釋手。”
丁樘聞言,更是發(fā)覺撿到寶了,胡繼先既然能看明白這些,想來接受近代經(jīng)濟學觀念也不是難事了。至于如何推脫來處,丁樘卻早就想好了。
只聽丁樘道:“這皆是自我父親那學來的,原本聽聞父親說要編纂成冊,只是卻逢此大難,駕鶴西天。我身為人子,自不能任其蕩于黃面老禪之前,于是收攏回憶,寫下一些,只是記憶有差,猶不及我父所述之四五?!?p> 說著說著,丁樘就開始抹眼淚。
這下胡繼先也并不疑惑,在他看來,大爺本就愛好這些東西,況且丁樘年幼,社交圈子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實在也難以尋到出處,這個解釋還是很合理的。于是他也不糾結(jié),只嘆了口氣道:“若真如此,當是天下之失。此論非及輸易之道,而含著治理天下的大道理啊。我之前竟然不知大爺竟有如此胸懷,倒是有失。所幸有少東家,才不至于使得明珠遺海?!?p> 丁樘抹了抹眼淚,問道:“但不知胡先生看過之后,有了些什么收獲?”
胡繼先道:“譬如江下亂局,我已然有了些看法?;罩輹^并江西會館以渠道掖掐我等咽喉,若是長久捆綁,即便今時度過危機,也難免將來還有沖突,不妨脫離,自己組織。老東家在時,也常有此議,但卻囿于不知如何下手。今日觀了手書,我心下卻有想法,只是要少東家支持。”
“我說過了,自會權(quán)利支持胡先生。胡先生所說,當是銀錢吧。此小事爾,正如我所寫,銀錢放在那處,便是石頭罷了,還需投出去才是。銀錢動起來才有價值?!?p> “不錯,此事正如少東家所言,往昔讀到《管子》,聞其所言‘博地多財,不足以有眾?!值馈煜虏换紵o臣,患無君以使之。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以分之。’以為是講仁義舍財,今日方知,管仲原來是告誡以財養(yǎng)民,以民養(yǎng)財之道。唯有百姓富足,才可愈富。反之,百姓貧困,則縱有滿倉金銀也是困苦?!?p> “先生所說,可謂切中肯綮。正是此理,先生可是欲要在江下施財富民?但不知如何施財?”丁樘見胡繼先有如此認識,也是存著考教之意。
胡繼先道:“我打算用以分工之術(shù),招攏貧民,大建場房,興賣文房用物。若真如書中所說,熟能生巧,不消多時,便能壓下價格。若能站下腳跟,便以此法,拓展方面。若能遍惠百姓,又有利可圖,何事不能興旺?”
丁樘聞言,擊節(jié)贊嘆道:“胡先生若真如此想,我定然全力支持?!比绻屗麑崿F(xiàn)了,那就是實打?qū)嵉馁Y本主義,而非充滿官僚色彩的萌芽了。有了一點火苗,未必不能成燎原之勢,以此撬動一個時代,將大明往另一個方向推去。
只是胡繼先所說還是過于簡陋,現(xiàn)實當中,必定有這樣那樣的困難。比如說,你如何將貧困的百姓聚集到一起?要知道,大明朝有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良家如何能賣身給你做工?而其他籍的百姓,自也有本籍工作要做。
況且興辦工廠,朝廷如何想?你一個商人聚集那么多青壯勞動力是要打算做什么?
除了這些,還有一旦獲利,眾多眼饞之人的下場,包括且不限于官僚,宛如清末。
總之丁樘也并不抱有很大希望,但是胡繼先未必不明白這些道理,無非是嘗試,也是為了解那難解之局罷了。成敗都不是事情,丁樘也很樂意給與支持。
丁樘又道:“那縣里的事情呢?先生可有看法?”
胡繼先道:“如今我還未答復江掌柜,但已經(jīng)約好今日答復。是故老夫今日便是來與少東家商量,昨日我想了一天,本也迷蒙,但是也想出了一個法子?!?p> “哦?還請先生說說?”
胡繼先卻反而笑道:“我想少東家既然堅持介入,也未必沒有自己的想法吧,還是先請少東家說說?!?p> 丁樘含蓄一笑,道:“我也確實有思考,不妨這樣,胡先生與我各書一紙,稍后并謀,且看可有互補之處?”
胡繼先撫須笑道:“如此也好?!?
小玄學
感謝Rical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