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堯抱著從后山撿來的柴火往山下走,這條山路很是隱秘,山路的盡頭便是招提寺的后院,平時只有他一人走動。沿路的竹子生的旺盛,青翠欲滴,看著著實令人舒心。
推開寺院的后門,慈恩方丈跟譚姜兩人正在下棋。
“回來了?!弊T姜托著腮,今一只手兩指拈著黑子,聽著聲響,頭也不回地說。
“嗯。”季堯放下柴火,雙手合十朝慈恩方丈行了個禮。
“云深瞧著又長高了些?!贝榷餍Σ[瞇地看著他。
譚姜落子,聽了這話一臉得意,“那是我養(yǎng)的好?!?p> 季堯沒有說話,自顧去灶臺燒火做飯去。
依舊是簡單的兩菜一湯,她喜歡吃的紅燒菌菇跟竹筍湯還有當季的萵筍,清炒。
空氣中漸漸飄出淡淡的香味。
“你要留下來吃飯?”譚姜歪著頭,瞧著對面的慈恩。
慈恩與她相識多年自是知她什么意思,只得放下棋子,“老衲便不叨擾了?!?p> 只是還未起身,便撞見剛從廚房出來的季堯,“方丈,留下一起吃個便飯?”
“不了。”慈恩笑著搖了搖頭便自行離去。
季堯擺好了飯菜,拿了三個碗,添了兩碗飯,還舀了一碗湯端端正正地放在譚姜面前。
譚姜心滿意足地看著這一切,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菌菇,扔到嘴里嚼著。
“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這道菜嗎?”
又是一筷子。
“也就這道菜,能讓我恍惚之間,有吃肉的感覺?!弊T姜一臉哀怨。
季堯一邊聽她發(fā)牢騷,一邊面不改色地給她夾菜。
“好想吃燒雞啊…”譚姜撅著嘴,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季堯敲了敲桌子,把盛著湯的碗往她那推近了些,“喝口湯?!?p> 譚姜翻了個白眼,端起那只碗一飲而盡。
飯后,譚姜躺在貴妃塌上曬太陽,季堯在廚房外頭洗碗。
“阿堯,明日隨我出門一趟。”
季堯洗碗的手一頓,“去做什么?”
“吃燒雞呀?!?p> “……”
“怎么樣,我仗義吧!”譚姜眉眼都帶著笑。
說是這么說,每次不全都是被你吃了…
“嗯?!?p> 譚姜伸了個懶腰,歪頭著頭看著季堯,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臉,“你說我這么活潑可愛的人,怎么會養(yǎng)出你這么個悶油瓶?!?p> 季堯無奈地咧了咧嘴,眼前的人兒明眸皓齒,眼底透出狡黠,臉上透著幾分爛漫。
不過連季堯都不知道,眼前這人到底是多大歲數(shù)。
好像在他很小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個模樣。
“看什么呢?”譚姜伸手點了點他的頭。
季堯捋了捋袖子,抬頭問她:“你為什么一直都是這個模樣?”
譚姜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隨即一笑,“你不知道嗎?我是只老妖怪??!”
季堯:你見過哪只妖怪住在佛寺里還跟方丈下棋的?
季堯覺得她是逗他,所以沒有理她,譚姜自覺無趣,起身躺回貴妃塌上,翹著腳曬著太陽。
季堯看她那個德行不自覺地搖了搖頭,誰家姑娘像她如此放浪形骸。
季堯是譚姜撿到的,據(jù)說那時候十分兇險,野狼的口水已經(jīng)糊了小季堯一臉,就在野狼的牙齒即將刺入季堯身體的時候,如此千鈞一發(fā)之際,譚姜出現(xiàn)了,大發(fā)慈悲地出手救了他,這才保住季堯的小命。
“若不是我,小鬼,你早就死了?!彼f這話的時候,正捏著季堯的臉端詳著。
這個女人對美有極致變態(tài)的追求,如果當初他的臉被狼牙磕破了一點皮,季堯相信,這個女人絕對會對他的險境視而不見。
不過好在上天給了他一副好皮囊,他從小便生得好看,譚姜對于他這張臉還是十分滿意的。
譚姜不僅對美有追求,更對鎮(zhèn)上的燒雞很有追求。
油亮亮,香噴噴為佳。
起初譚姜因燒雞店老板長相粗苯,對鎮(zhèn)子頗為嫌棄,后來老板的燒雞手藝實在令人折服,在燒雞日復一日的誘惑之下,燒雞店老板的樣貌在譚姜心里已經(jīng)自動美化了。
鎮(zhèn)子上這家燒雞店原先是賣點心的,只因他家祭祖之時,燒雞的味道香飄十里,勾得某人饞涎欲滴,愣是跟了這家人幾里地,這廝又身穿白衣,把老板一家嚇得以為是大白天見了鬼。
后來在這廝的攛掇之下,老板開了這間燒雞店,果然生意紅火,聲名鵲起。
“小白!季小哥!”燒雞店老板遠遠便瞧見一襲飄逸白衣,朝他們揮了揮手之后,又交代了兩只燒雞給譚姜備好。
譚姜今兒顯得特別開心,“阿大你家的燒雞可真是越來越饞人了?!?p> 老板頗為自豪地提起一只燒雞,在譚姜面前晃了幾下。
“香~”譚姜陶醉地在空氣中嗅了幾下。
“這只雞的外殼被我刷上一層亮晶晶的飴糖,經(jīng)過油炸之后,就會變得油亮亮,最是好吃。”
譚姜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手上的那只雞。“給我來只雞!不!兩只!”
她一臉嚴肅,伸手比了個二。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在里邊呢!”老板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一臉“我懂你”的樣子。
譚姜滿意地拍了拍阿大的肩膀,又朝后頭的季堯勾了勾手,“走!吃雞去!”
季堯頗為慶幸她沒有因為燒雞便忘了他,付過銀錢之后,便也跟了上去。
只見她擼起袖子,見著桌上那燒雞之后眼放金光,麻溜地扯下兩只雞腿,一只往自己嘴里塞,一只往季堯嘴里塞著,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客人們?nèi)凰婪诺某韵囿@到。
“如今的姑娘都…都是如此,如此豪爽的嗎?”
“…沒想到這姑娘長得如此好看,這吃相卻令人大跌眼鏡啊。”
“…這孩子像是好幾年沒吃到肉。”
季堯默默嚼著雞腿,跟在這女人身邊久了,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只要臉皮夠厚,什么都不是問題。
譚姜自然也不會去理會這些。
“誒,你們聽說了嗎,泮官學院今年的招生開始了?!?p> “這個我知道,我隔壁王大娘家的孫子去年也去了,聽說被錄取了?!?p> “那可真厲害!”
泮官學院?譚姜啃雞腿的動作頓了頓。
阿堯已經(jīng)到了束發(fā)之年,卻還沒去過學堂,每日也就是在佛堂跟著慈恩抄抄佛經(jīng)識識字,這么俊朗的容貌,若日后當了個和尚,可不是栽了!
是時候送他去正兒八經(jīng)的學堂上學了。
譚姜拿了一盤燒雞,屁顛顛跑去隔壁正在討論的那桌,“兄臺,我剛才聽你們說什么泮官學院?那是哪里?”
“泮官學院你都不知道?”說話那人一臉得意,“泮官學院是清州一等一的學院,如若自家的子弟能被泮官學院招收,那都是光耀門楣的事!”
“這樣啊。”譚姜看了眼季堯,這學院既然名氣這么大,想來倒也不錯?!澳且绾尾拍苓M這個泮官學院?”
那人看了譚姜一眼,“姑娘要去?”
“不是我,是我家孩子?!弊T姜指了指季堯。
“你瞧著比小兄弟年紀還小,還說他是你家孩子?!?p> 譚姜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你可真會說話,我可是他姐姐?!?p> “看不出來啊姑娘?!?p> “話說回來,要怎么入學你可知道?”
那人想了想,“不如我引薦一下王公子給你們認識,他知道的比較多?!?p> “哎呀,那可真是多謝你了?!弊T姜忍痛把燒雞推了出去,臉上笑得燦爛。
“好說好說?!?p> 這人口中所說的這個王公子,便是他家隔壁王大媽的孫子,王靖之。
“王公子真是少年英豪,年紀輕輕便入了泮官學院?!弊T姜端著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朝王靖之一臉人畜無害地笑著。
王靖之一看就是憨厚老實之人,被她一夸說話都有點結(jié)巴,“姑,姑娘,說笑了,令弟才是一表人才。”
譚姜柔柔笑著,下一秒,季堯看著她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一條帕子,學著嬌羞的小姐們,掩著鼻子,一抬頭,便是的眩然欲的模樣。
“姑娘,姑娘可是有什么難處?可,可說與在下聽。”王靖之瞧她像是要哭的模樣,頓時便有些緊張。
譚姜一把扯過季堯,對著王靖之開始訴苦,“家里爹娘死得早,這個弟弟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眼下他都快要錯過上學的年紀,卻還是大字不識一個?!?p> 季堯見她悄悄擰了自己一下,繼而放聲大哭,“都是我這個當姐姐的不是,是我無能??!”
王靖之有些急了,“在下,在下可以幫令弟引薦一位學院里的老師,姑娘,姑娘不必太過傷心了?!?p> 譚姜笑逐顏開,“如此,就多謝王公子了?!?p> “不妨事,不妨事?!?p> 二人告別王靖之之后,譚姜便風風火火要去給季堯張羅入學的事。
經(jīng)常來寺里上香的劉嬸兒最近便成了譚姜的座上賓。
她家狗蛋也是到了上學的年紀,季堯見過那個孩子一次,臟兮兮的嘴上老掛著鼻涕,傻不愣登的,但是劉嬸兒還是寵得跟寶貝似的。
“嬸兒,這六禮束脩是什么意思?”譚姜拜托劉嬸把入學要準備的東西都列了個單子,其他倒還好,這六禮束脩著實看不明白。
“這個呀,就是要給夫子的拜師禮!”
譚姜掰著手指頭聽著劉嬸說的一一數(shù)著,“芹菜:寓意為勤奮好學,業(yè)精于勤;蓮子:蓮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紅豆:寓意紅運高照;紅棗:寓意早早高中;桂圓:寓意功德圓滿;干瘦肉條:以表達弟子心意。”
“我馬上去準備!”
比起悠哉悠哉的季堯,譚姜顯得手忙腳亂,慈恩笑了笑,“她也就對你才這么上心?!?p> “方丈?!奔緢虺榷餍辛藗€禮。
譚姜抱著一堆東西四處亂竄,“老和尚,今兒沒空陪你下棋,你自便!”
“好,你自去忙你的?!?p> 慈恩拿出一塊暗紋墨玉,遞給了季堯。
“方丈,這是?”這塊玉品質(zhì)上乘,觸手生溫,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是她撿到你的時候,戴在你身上的,這些年一直由我保管著,如今也是該交還給你了?!贝榷饔行┼嵵氐匕延衽宸诺郊緢蚴种?。
季堯看著手中的墨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譚姜過來的時候就剛好看到季堯拿著一塊玉在發(fā)呆,“看什么呢?我東西給你收拾好了,明天記得把東西都帶上?!?p> “云深明天就走?”
譚姜點點頭,“是啊,招生就在這幾天,王靖之先帶他過去。”
說完,肚子便咕咕叫了幾聲。
季堯勾了勾嘴角,起身“你們聊,我先去做飯,方丈也留下一起吃個便飯吧?!?p> “也好?!?p> 看著季堯在灶房里忙碌,譚姜轉(zhuǎn)頭看向慈恩,“當年我要把那玉賣了你非不讓,就等著今兒還給他呢是吧?!?p> 慈恩笑著捋了一下胡子,“本就是他的,我只是物歸原主罷了?!?p> 譚姜撅了撅嘴,嘟囔著“那塊玉可以換很多燒雞…”
“阿姜,那塊玉不簡單,云深的身世也不簡單…”
“再怎么不簡單,他也是我的?!弊T姜挑著眉看著慈恩。
慈恩握著佛珠的手緊了緊,“阿姜…”
“好了和尚,我累了,你走吧。”譚姜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
慈恩無奈,嘆了口氣,念了句阿彌陀佛便走了。
慈恩走后,譚姜慢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的貴妃塌上,然后一屁股坐下。
季堯洗完碗出來就看到譚姜四仰八叉地在那躺著。
今兒月明星稀,她就這么睜著眼睛看著那輪月亮。
突然眼前橫過來一個青翠青翠的果子。季堯伸了半天手也沒見人接,低頭看了那人一眼,發(fā)現(xiàn)那人也在看著他。
“張嘴。”
“啊…唔。”譚姜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一邊嚼著果子,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話,“阿堯,以后你不在了,誰給我煮飯啊。”
孩子大了終歸不由娘啊。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p> 譚姜歪著頭靠在季堯肩上,“外邊的花花世界可勾人了,就怕你樂不思蜀呢?!?p> 季堯側(cè)過頭看著她,這個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像一把扇子,在眼下投下一塊陰影。
“怎么不說話?”譚姜抬著頭看向他。
兩人的距離有點近,季堯呼吸一滯,“我,我會回來的。”
譚姜睨了他一眼,這孩子今日怪怪的,莫不是將要出遠門,舍不得她?
雖然她也頗為舍不得他,畢竟是自己養(yǎng)大的崽子,又會做飯長得又好看,但是作為一個男子,若是養(yǎng)得個婆婆媽媽的脾性,她便看不順眼了。
話又說回來了,小崽子明日便走了,這以后日子怎么過啊。
譚姜正為以后的吃飯問題擔憂著呢,季堯看她半響沒說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譚姜的小圓臉。
手感還不錯。
“嚯,膽兒肥了啊。”譚姜頗為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臉不服輸?shù)厣斐鍪滞樕铣丁?p> 季堯也沒有閃躲,就乖乖坐在那任她蹂躪,“阿堯,我就只有你了,你不要忘了你在這個破地方還有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