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散的仆從們都自己尋回來了,二娘三娘便領(lǐng)人回家了。
因姐妹倆已經(jīng)趁著回家路途上下了訓示,囑咐仆婢們“不得擅言今日事”,是以到家后無人向韓氏夫婦告三娘擅自脫隊不見蹤影的小狀。
而韓老爺崔夫人見女兒們早早便回來了,又給自己帶了上好的點心做孝敬,還買了吃食散與下人,只覺得她們乖巧懂事,哪里還會做他想?只和她們略聊了聊市面上的見聞便讓她們?nèi)バ菹⒘恕?p> 二娘三娘先各自回房收拾。等三娘洗漱完畢,二娘便又跑到了她的房里來,身后還帶著晚秋小芫。兩婢手里端著整套鋪蓋并二娘明日要穿的衣服,說是要在三娘這兒過夜。
親姐妹高高興興擁被夜話真是再尋常不過事情,是以婢女們早早退下留她們姐妹兩個獨自說話。
三娘看屋里只剩自己和二娘了,就將那盒子從床鋪最靠里的地方拖了出來,道:“這是公主給我的賞賜,也不知是些什么,不過既是公主給的……那自該是好的?”說著拆開包袱皮兒掀起盒蓋,結(jié)果一眼就看到盒子里頭躺著一朵盛開的碩大姚黃。
見那牡丹,二娘不禁一愣,一時無語。三娘不知這花有何意,只拿到手里仔細觀看:“這該是公主帶去配備用衣裳的花兒吧?怎得在盒子里?不過真是好看?!闭f話間她將牡丹傳給二娘,“二娘你看,我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花兒呢。”
“……恩,好看……”二娘接了花兒,只含糊答了這么一句,三娘心思都在賞賜上,倒沒發(fā)現(xiàn)她態(tài)度有不尋常之處。
牡丹花的下頭擺著一個信封,三娘拿起信封,就見更下面墊料絨布中嵌著四個圓環(huán)。三娘將那些圓環(huán)挖起細看,卻發(fā)現(xiàn)是一對鑲金白玉臂環(huán)加一對鑲金白玉手鐲,其玉石色澤豐潤潔白,細膩如羊脂,金制部分作云紋狀,雕鏤極精美,環(huán)上有機括可打開,戴上脫去十分自如。
這下三娘可傻眼了:“這、這得值多少錢??!”
二娘沒有應(yīng)她話,只將花兒放到一邊,拿起那信封細看起來。信封上頭未有字跡,里頭卻裝著硬硬的厚實紙張,打開一瞧,里頭乃是一份邀客往泰和公主私邸過二月初一中和節(jié)的請柬,而寫客名字的地方卻還是空著的。
都不用想了,這自是要與三娘再見的意思——而既有牡丹花在內(nèi),那想來公主要再見的也不止是三娘。
三娘探頭看了看那請柬,倒也不以為意。她只覺得李鸞人好又靠得住,毫不畏懼見她:“公主可還問起你呢。到時我們一起去吧,你也陪陪我。”
“好?!倍镬o靜點頭。
三娘努著嘴看她,見她一副心不在焉模樣,于是將那兩個臂環(huán)塞到了她手里想逗她開心:“這個歸你,我們有福同享?!?p> “好好的一套,拆他做什么?”將臂環(huán)塞回給妹妹,二娘不肯收。
“那……”
“這個給我就行了?!敝噶酥刚旁诖采系哪档せ?,二娘如此說道。
“哎呀,這花兒是好,可過幾日就謝了。倒是臂環(huán)可戴一輩子呢?!?p> 不料二娘還是搖頭:“單戴不好看,需一個人戴齊整了才好?!?p> “那全給你……”
這下二娘可笑了:“公主賜你的,你還亂散,也不怕得個不敬罪名?你只需給我花兒和這個便盡足了。”她拿起那請柬輕輕敲了敲三娘腦袋。
三娘聽她說得也有道理,便不再鬧著有福同享了。接著姐妹兩個又擁被抱枕,將長慶館內(nèi)宴上諸事細細說了一番,直到更深夜靜,才一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天大亮便是十六了,若是不太講究,那要算過好年了也是可以的。
原三娘打算好要早起練劍的,但奈何前一晚與二娘瞎扯到了半夜,結(jié)果黑甜一覺就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迷迷瞪瞪睜開眼睛一看,發(fā)現(xiàn)此時二娘并不在房中,想來該是早起床做正經(jīng)事情去了,看自己睡的香就沒叫自己。
如今時辰已是晚了……
三娘又略想了想,之后干脆躺倒在床接著死睡。直到要用午飯了,崔夫人親自來捏她鼻子才終于起身。
韓老爺今日外出,是以中飯還是她們母女三人同用。這邊崔夫人帶三娘進了飯廳,二娘早坐在桌邊等著,一身新桑色廣袖合歡襦,頭梳高圓髻、耳佩珍珠環(huán),發(fā)髻后頭斜簪鮮花,可不正是昨夜盒中那朵姚黃?
三娘嘻嘻一笑,來了精神,蹦過去裝模作樣直贊二娘頭上花兒好看。崔夫人原以為長女戴的是朵絹花,沒想到仔細一看竟是真的,也不禁稱奇:“這么冷天,竟還能弄到新鮮牡丹?”
二娘也不吐露公主之事,只說是昨晚在逛燈市時遇上有人販賣,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方才養(yǎng)出這樣花兒。
崔夫人聽了,略一思索,道:“長安郊野有溫泉,想來是哪個村郭蓄了溫泉池養(yǎng)了花兒,乘著節(jié)慶來街上販賣,專騙你們這些女孩子的錢呢?!?p> 這話引得三人皆笑,笑罷了,崔夫人便吩咐仆婢開席。不消多時菜肴陸續(xù)端上,三娘興高采烈給二娘和母親夾菜。等她夾完菜坐下,就聽崔夫人言道:“對了……你們倆,可還記得顏氏阿姨?就是前些時候三娘生辰來做賀的我那個表姐?!?p> “記得?!比锢蠈嶞c頭,“怎么了,母親?”
崔夫人一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就等過幾日中和節(jié),她邀我們?nèi)齻€去她家府上做客。”
聽到這里,三娘沒忍住“咦”了一聲。
“怎么了?”崔夫人問她。
“我與二娘已經(jīng)應(yīng)了其他的約了,這剛想和母親說呢……”
“哎,這么不巧?”韓家才剛遷回長安短短數(shù)月而已,崔夫人很沒料到兩個女兒這就有了能走動的朋友,“那能不能先推了?畢竟顏姨媽是咱們正兒八經(jīng)的親戚,且又是沛國公府上的娘子,需多給些面子才好。你們朋友那邊便先告?zhèn)€罪賠個禮,日后再邀那人來玩耍,母親我出錢給你們做東,好不好?”
二娘三娘面面相覷,均露了為難神色。最后還是二娘開口:“母親,這個怕是沒法推的,因邀我們的那人是天家女兒,無論如何不好開罪?!?p> 崔夫人被說得一愣,眨了好半天眼才回過神來女兒說了些什么:“……天、天家女兒?這得是郡主還是公主???”
“是當今圣人的第四女,封號好像叫泰和?!?p> 這下崔夫人也無法了,呆了許久之后,終于這么問了一句:“咱們小戶人家,又初返長安人生地不熟的……你們倒是去哪兒認識的這公主貴人?”
這話問得十分在理,但要真實話實話答是三娘強闖章臺差點被當刺客拿了才遇上的公主……只怕崔夫人立時就得厥過去。
幸而二娘三娘早就想到此節(jié),已做好商量,便跟去的那些仆婢也都打點過了,道是“看燈時遇上聯(lián)詩的攤子,我要那彩頭二娘便去寫了詩,結(jié)果公主就過來硬要結(jié)交二娘呢”。
時風雖然尚武,但其實也頗為崇文,無論官場民間,凡有文辭之人皆受敬重。二娘才華橫溢,不僅精通先賢辭、君子藝,便詩才也是人莫能及,若要說她隨手一闋引得天家顧……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怎樣,女兒能結(jié)交到貴人終是好事,崔夫人萬萬沒有攔著的道理。而顏夫人那邊實在是很對不住,且如此一來她們倆商量好的事情也只能再拖,但說到底,推了自家親戚的席也比開罪皇家好。
崔夫人左思右想終不得兩頭圓滿,最后只好答應(yīng)自去拒了自己表姐讓女兒們往公主府去,并再三囑她們到時小心應(yīng)對,莫出差錯。
崔夫人這一關(guān)過了,韓老爺那邊就自有她去說告,姐妹倆無需多做擔心。是以接著二娘三娘便放下心來,日常該干什么干什么,只抽些時間挑揀穿戴籌備禮物,預(yù)備往公主府做客事宜。
就這么等了幾日,長安城中的各觀各廟各庵均是平平安安,一點禍事也無。如此一來,二娘三娘心里便明鏡似的了。
其實對方鬼之類,三娘雖然切齒痛恨,但實則一無所知,凡所曉得,均是從慧仙子那次宴上聽來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很該抓著眾人再細問才對。只是……怕就怕他們也沒有多清楚那些東西的底細。
這邊三娘正思慮要不要想辦法往華山去尋慧仙子,好好向她討教方鬼之事,結(jié)果對面卻自動送上了門來——那日三娘正在自己院子里讀書,結(jié)果小桃進來通報說是門上有“華山鐘靈觀”道人求見。
三娘聽了連忙叫請,不一會,小棗便引著一個小女童進了院子。
那小女童看起來不過十來歲模樣,身量不高,但面容俊秀神采靈動,且毫無兒童稚拙之態(tài),行止端莊極有章法,一身道袍儼然就是個小小仙子。
待進了門來,她先向三娘行禮問好,接著便說:“這幾日我家仙子甚是記掛小娘子,是以遣我來貴府捎信,我家仙子一切安好,小娘子不必掛心。另小娘子若有什么話兒要與我家仙子說,便只管寫將下來,我定帶到仙子手中。”
這事于三娘而言真恰似剛瞌睡就有人送了枕頭。她忙應(yīng)了好,叫小桃送上香茶細點給小女道長解悶,自去書房寫給慧仙子的書信。嬌紅跟去服侍筆墨,結(jié)果剛進書房門就被三娘扯?。骸斑@小道長是不是上次我生辰來送蜜餞兒那位?”
小女道長相貌既好,打扮又奇,不由人記不住,嬌紅想都未想便點頭稱是。
三娘盤算了一下,覺得這會子當還不至于會有邪魔外道來變化冒充,于是放下心來,一邊叫嬌紅開紙研墨,一邊命小棗去廚房叫廚子烤拿手的玉露團來,裝盒子里著小女道長帶給慧仙子。
此時三娘心有萬千思緒,下筆如同泉涌,不過少頃便滿滿寫了四大張紙,將元宵遇方鬼之事及心中疑惑盡述。等她停筆時,小棗已拎著裝了滿滿玉露團的食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