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雞鳴聲將辰兒驚醒,他猛地翻身而起,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睡在地上。一處疏林彌望、蒿草叢生的地上。
枯枝敗葉,與厚厚的衰草墊在身下,所以就算睡在地上,也睡得十分舒服。伸個懶腰,望著不遠處覓食的紅腹錦雞,他心里奇怪,昨天晚上將自己從神仙宮救出的蒙面人,究竟是誰?
當(dāng)時大概寅時,他驀然醒來,看到一位身體欣長的蒙面人,心中一驚,正不知所措,突然蒙人手一拂,他感到膻中穴一麻,立時失去了知覺。但就在對方一拂之時,他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如蘭似麝的幽香。
憑這香味,他敢斷定,救他的人,是個女人,年輕的女人。就在幽香襲來時,他已被點中穴道,所以怎么出的神仙宮?怎么到得這里?又在這里睡了多久?他都一無所知。
他做夢也未想到會有人救他,而且還是個女人,而且還在他的懷中放了一百兩銀子。能在神仙宮別院救人的女人,天下絕對找不出幾個。恰巧這有數(shù)的幾個,他一個都不認(rèn)識。何止是不認(rèn)識,他簡直連聽也未曾聽過。
不認(rèn)識,人家居然甘冒奇險來救他,他感到匪夷所思。
其實,自從被小老頭一掌震傷心脈以后,他的內(nèi)力真氣全然不按章法,不走任督二脈,點穴對他而言,已然不起任何作用?!般~槍鐵劍鎖骨手”雖然霸道,也只令他當(dāng)時氣血一滯,不過一日,自然又復(fù)通暢。
他之所以不走,是因為別院中的一眾頂尖高手,以及許多典藏秘笈。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這樣的聰明人,豈會輕易放過?
他一面學(xué)習(xí),一面探究“銅槍鐵劍鎖骨手”的破解之道。因為他不想自己安全離開,還想師姐、木前輩、景一行他們也能一起離開。他甚至想過,來個釜底抽薪,把別院中所有的被困者,一齊解救出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銅槍鐵劍鎖骨手”,當(dāng)真是天下無雙的點穴絕技,任他絞盡腦汁苦苦探索了幾個月,仍然是一點辦法也無,只有徒嘆奈何!現(xiàn)在,他的如意算盤只撥拉了幾下,意外的情況出現(xiàn)了,他被人搭救了。
他想到師姐,不由嘆了口氣。又想到木桑及他的“彌無形”,又想到景一行。景一行主動將其畢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令他十分感動。自己走了,而他們?nèi)粤粼谀抢?,這,讓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慢慢站起身來,他呆呆地立了一會兒,拖動腳步,走出了疏林。
中午時分,他到了一個小鎮(zhèn)。
他看了看招牌上“太白居”三個大字,走了進去。
小酒館不大,共擺了七張桌子,稀稀拉拉坐著三桌客人。他挑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點了一碟油酥花生米,半斤牛肉,半斤燒刀子,有嗞有味地吃喝起來。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有四個壯漢從門外掀簾進來。當(dāng)先一位人高馬大的壯漢,他恰巧認(rèn)得,是虎威鏢局的大鏢頭,江湖人稱柳大鏢頭的柳云飛。
虎威鏢局在中原一帶字號可響亮得很,而柳大鏢頭的名聲,比鏢局還要響亮。他一條九節(jié)烏鋼鞭,使出來神鬼莫測,在武林中少有敵手。而他的性格和他的相貌一樣,粗曠豪放,爽直大氣,所以大江南北,朋友很多。
不管白道黑道,柳大鏢頭這個名號,十分吃得開。據(jù)說他保的鏢,從來未曾失手過。也正因為有如此驕人的業(yè)績,所以不管什么時候你看見他,他都是一副神采飛揚,樂樂呵呵的樣子。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今兒可是一改以前的風(fēng)格,非但沒有樂樂呵呵,反倒神情嚴(yán)肅,冷峻如霜。就連身上穿的衣服,也一改往日的光鮮亮麗,一襲青布長衫,一雙千層底黑布棉鞋,十足鄉(xiāng)下人的打扮。
“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別多。這柳大鏢頭,又在弄什么鬼?”辰兒心里犯嘀咕,手上可沒停著,挾了一塊牛肉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與柳大鏢頭同行的三位,也是一身粗布樸素裝束,一副鄉(xiāng)下人打扮,但氣質(zhì)風(fēng)度卻無疑與真正的鄉(xiāng)下人相去甚遠。四人坐下,要了酒菜,默默地吃了起來。
辰兒喝著酒吃著菜,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心中卻想到那日揚州城外,小酒館中,虎威鏢局那位陰險狡詐的曲大哥說的那句話,那句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話。
他說的那句話,當(dāng)時讓他十分震驚。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江湖中還有“諸神殿”這個字號。而這個字號,竟能令虎威鏢局十分忌憚。
當(dāng)時他們說,陰柔要進攻“冷血堡”,飛鴿傳書讓虎威鏢局派人手增援,但虎威鏢局接到“諸神殿”的帖子,明令他們不準(zhǔn)插手。
“諸神殿”命令他們不準(zhǔn)插手,他們寧可違抗陰柔的淫威,也不敢插手。這,足以說明“諸神殿”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
但“諸神殿”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們又為何要幫助路高?辰兒很想知道,但又偏偏無從知道。
他嘆了一口氣,又斟了一杯酒。便在這時,布簾又被掀動,透進來的陽光令屋子為之一亮。他的眼睛往門口一瞥,就這一瞥,令他吃驚得瞪大了雙眼,因為他想不到在這里,會遇上“大房子”的吟雪姑娘。更要命的,是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吟雪姑娘,今兒居然也是一副村姑打扮。
看見吟雪之后,他又看見了小候爺莊雨龍、木星君,以及岑嶺之上坐轎而來的那位五十上下、渾身珠光寶器的婦人。今天,她已華妝盡御,一副鄉(xiāng)下富人的穿著。而最令辰兒吃驚的是,她的身后,一左一右分立兩側(cè)的小廝,竟然是江河與江沙。
他清楚地記得,江河江沙曾告訴他,他倆并不是去給莫大小姐送禮,只是適逢其會罷了。那么,他倆又怎么會與吟雪她們攪在一起呢?
江河與江沙女扮男裝,這件事,吟雪她們知道嗎?
吟雪、婦人、小候爺、木星君、江河、江沙在僅剩的臨柳大鏢頭他們的一張桌子坐下。辰兒敏銳地發(fā)現(xiàn)吟雪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瞥了對方四人一眼。
辰兒呷了口酒,心想:“有好戲看了。這些平日里江湖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一個個鬼鬼祟祟換了裝束,扮成鄉(xiāng)下人,可明眼人一看,半點不像?!彼约弘m然也易了容,裝成一副鄉(xiāng)巴佬的模樣,但想到吟雪姑娘鬼精,怕她瞧出破綻,也就不敢往她們多看,支起耳朵,凝神想聽聽她們說些什么,但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一個字來。
哼!不但裝扮變了,連話也不說裝起啞巴了?他由此看出,此事對她們而言,干系重大非同小可!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讓“大房子”的吟雪姑娘緊張成這副模樣?她們和柳大鏢頭是一路的,還是對頭?
“看她們的行跡,絕不是一伙。對頭嘛,倒有點像。只是一個個裝神弄鬼,不露聲色,倒讓人費猜疑?!辈缓貌拢纱嗖徊?。
他想喝酒,但酒已干。
“伙計,再打四兩燒刀子,來一碟花生米!”他的聲音很大,引得大家的目光都瞧過來。他的聲音干癟沙啞,居然比江沙的聲音還難聽。
對大家的側(cè)目恍若未覺,他接過酒保手中的酒壺,斟上一杯,夾起盤子里最后一片牛肉,旁若無人地嚼出聲來。
……
……
夜風(fēng)吹拂著大地,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薄薄的霧靄挾著淡淡的寒意,輕輕地飄蕩四逸。
朦朦朧朧的月光,照在柳大鏢頭的臉上,看得出他此刻臉色鐵青,額頭上布滿了一顆顆汗珠。高大的身軀,因為過于緊張而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栗,嘴唇也不自覺地輕輕抽動。
木星君悠然地站在他們對面,悠然地道:“天下有什么東西,竟然能勞駕虎威鏢局赫赫有名的柳大鏢頭、連大鏢頭、木大鏢頭、傅大鏢頭四位聯(lián)手出動?在下實在心癢難耐,欲一睹為快!”
吟雪咯咯嬌笑道:“何止你一人想一睹為快,我們幾個,也想得要命?!?p> 柳大鏢頭左邊的連三月連大鏢頭聞言,按捺不住滿腔怒火,道:“各位一路跟蹤,想必有為而來。但想一睹為快,又豈是憑幾句空口白話便能辦到?”
木星君碩大的腦袋晃了晃,陰陰笑道:“連大鏢頭快人快語。依閣下看,我等又怎樣方能一睹為快呢?”
柳大鏢頭目中勃然精芒暴射,哈哈大笑道:“我等死了之后,各位便可得償所愿了?!?p> 吟雪秀眉微蹙道:“看一看又有什么要緊?柳大鏢頭不要說得那么嚇人?!?p> 一直未曾開口,精精瘦瘦的木大鏢頭聞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等以保鏢為業(yè)在江湖中討口飯吃,也全仗各位朋友給個面子。姑娘,若是我等有禮數(shù)不周規(guī)矩未到的地方,還請海涵?!?p> 白白凈凈,肥頭大耳的傅大鏢頭接口道:“還望各位朋友高抬貴手,留我等一個飯碗。改日在下兄弟一定登門拜謝?!?p> 此時,連大鏢頭也嘆了口氣,道:“姓木的朋友,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還望尊駕不要為難我等?!?p> 哈哈哈一陣大笑,木星君道:“各位大鏢頭能有這一番言語,足見此票紅貨非同尋常,也更勾起了我想一睹為快的欲望?!币餮┑脑挘腔鹕蠞灿停骸拔乙研娜缲堊チ?。柳大鏢頭,你們就大方一點,讓我們開開眼界?!?p> 柳大鏢頭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多說無益,姓木的朋友,你們就放馬過來?!本殴?jié)烏鋼鞭,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中。連、木、傅三位大鏢頭,也都各自撒出兵刃,嚴(yán)陣以待。
氣氛,一下子凝結(jié)。
吟雪笑吟吟走到柳大鏢頭跟前,笑吟吟地道:“柳大鏢頭準(zhǔn)備好了么?小女子可要出手了?!痹捯魟偮?,她己長劍在手,輕輕一抖,挽出幾朵劍花,刷刷刷,間不容發(fā)的瞬間,已急刺出七劍。
七劍,柳大鏢頭退了七步。
饒是他退了七步,胸襟仍然被劃出一道口子。刺骨的寒意,頓時從心底涌遍全身。
太快了!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快的劍。悲壯與蒼涼涌動心間,他知道,今日之戰(zhàn),有兇無吉。
緊張得全身瑟瑟發(fā)抖,他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對方。
吟雪仍然笑吟吟地望著他,有頃方道:“柳大鏢頭,準(zhǔn)備好了么?小女子又要出手了?!?p> 驀地,柳大鏢頭只覺眼前一花,緊接著一串銀玲般的笑聲響起。與笑聲一起奔來的,是森寒刺人的劍氣。劍氣挾如山潛勁浪涌而來,他急忙一鞭掃出,只聽“咣”的一聲,他只覺手中一輕,與此同時,一股刺骨的寒意由咽喉迅即傳遍全身!
鞭已斷!那只跟隨他二十年,身經(jīng)大小戰(zhàn)斗數(shù)百場,曾經(jīng)給他帶來了成功與榮耀、輝煌與豐收的鋼鞭,此刻被人削斷,正靜靜地躺在草叢之中。
而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正扺在他的咽喉。
握劍的手纖細、嫩滑、雪白。
握劍的人此刻仍然在笑。但她的笑讓他覺得萬分可惡,毛骨悚然,讓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現(xiàn)在,可以讓我們一飽眼福了嗎?”吟雪悠悠地道。她滿是笑意的俏臉,看得柳大鏢頭的心已結(jié)成了一片片的寒冰。有些吃力,但卻絕對堅決,他緩緩道:“我等還沒有死完,姑娘不能稍等片刻么?”
“好!有膽量!”吟雪笑得越來越溫柔,越來越迷人。突然,她手中長劍寒光閃動,劍尖在對方“膻中”穴一觸即撤。
充滿怨毒地盯著她,雙目赤紅似欲噴出火來,柳大鏢頭嘶吼道:“你好狠!”
吟雪面色一正,道:“我網(wǎng)開一面,只是廢了你的武功,你不感激,反倒說我狠?”
柳大鏢頭慢慢平靜下來,嘆息一聲,苦笑道:“與其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來得痛快?!?p> 吟雪不以為然:“失去了武功,真有哪么難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最少你可以每天與妻子兒女共享天倫之樂,不用他們整日里為你提心吊膽?!?p> 她銳利的目光從其他三人臉上掃過,冷冰冰地問:“怎么,你們還想打?”
連三月面色凝重,大踏步上前,叫道:“連某來領(lǐng)教!”
吟雪不由肅然起敬,道:“好!小女子正想見識連大鏢頭的‘別離鉤’?!?p> 連三月手中的雙鉤在月光下,閃射出陰森森疹人的寒光。這雙“別離鉤”曾隨他出生入死二十余載,經(jīng)歷大小一百七十四戰(zhàn),傷過五十九人,但從未殺過一人。
做保鏢的就這樣,并不全靠武力,更重要的是靠朋友,靠人脈,靠交情。得饒人處且饒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今天,他這從未開過殺戒的“別離鉤”,卻很想殺人!雖然想得要命,但他卻知道,他的愿望多半會落空。
他雖然全神戒備,拼盡全力出擊,但在第十招時,他的一只“別離鉤”已然脫手飛出。而他另一只握著“別離鉤”的手,確切地說是手腕,被一只纖細的小手扣住。小手扣住了他的脈門,以致他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動彈不得。
吟雪笑吟吟望著木大鏢頭和傅大鏢頭,問道:“二位還要打么?”
木大鏢頭與傅大鏢頭對視一眼,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一齊撒出兵刃,一齊向前走去。
“慢!”突然一聲輕吼如炸雷般在林中響起,二人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回頭便看見一個衣著光鮮,身材瘦削的青年正大步流星趕來。
青年走到他倆身前,拱了拱手,道:“兩位既然不是姑娘的對手,何苦要做無謂的犧牲?”
苦笑一下,傅大鏢頭道:“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兩句話,閣下一定明白?”
青年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打不過,難道不可以一走了之?”
傅大鏢頭圓圓的大腦袋晃了晃,悲愴地道:“若走得了,我們會不走?”
青年笑了,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話語中,只見他雙手快如閃電地一揮,一道淡黃色的煙幕含著陣陣幽香,一下子四散開來。
見對方來得突兀,吟雪一直嚴(yán)神戒備,陡見黃煙乍起,人忙拉著連三月往后一退,驀覺勁風(fēng)迫體,看時一道寒光離自己左側(cè)已不過兩尺,猝不及防,她忙閃身暴退。
就在她暴退之時,一柄長劍不失時機地劈來,直劈她扣住連三月脈門的手腕。其速之快,快逾流星疾似閃電!
不得已,她只好松手。就在這瞬間,連三月已拉著柳大鏢頭逃出三丈開外。
肘節(jié)生變,大出意料之外。黃煙起時,婦人一怔之下,揮掌擊出,誰知煙霧在掌風(fēng)激蕩之下,迅速彌漫。
木星君陡聞幽香,急呼“煙中有毒!”婦人大驚失色,沖天而起掠上樹梢。隱約可見前面不遠處,幾條人影狼奔豕竄,正急速飛遁。
心中大怒,人如鷹隼,身形連展,她已追到兩丈之處?!翱创颍 卞\衣青年暴吼聲中,雙手連揚,三四十件大小不一的暗器,急射而來。人在空中,避無可避,她雙掌連擊,渾雄的掌力之下,暗器紛紛墜地,更有幾枚鐵釘,直往錦衣青年后心奔去。
青年并不回頭,往斜里一飄,避過飛奔而至的鐵釘。與此同時,左手一揚,一蓬紅光閃動,空氣中瞬時充滿了刺鼻的怪味。
她幾掌逼去,人也如飛往旁射出。就這一剎那,對方已奔到樹林的邊緣。幾個急射,她迅猛撲至,然而四周悄然無聲,哪里還有對方的影子?
她不相信,對方竟會逃得如此之快。仔細觀察,她看出這疏林灌叢,竟被人擺下了一個陣式。再一細辯,她認(rèn)出這是個簡單的“順逆五行陣?!?p> “廖嬸,他們?nèi)四??”這時,吟雪已如飛搶至。
“哼哼!以為擺了個陣式,便難得到老身!”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她心中氣苦,聞言叮囑道:“吟雪妹子,小心些,隨我入陣,不可亂走?!?p> 當(dāng)她倆突入陣中,對方早己鴻飛杳杳,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他們一定沒有逃遠,我們分頭追?!痹捯粑绰洌驯汲隽似甙苏蛇h。吟雪也不少待,腳下一點,奔另一個方向追去。
木星君與小候爺來遲一步,誤闖陣中,左奔右突,不得其門而出。
樹林深處,錦衣青年負了柳大鏢頭,道:“她們走遠了,咱們與她們背道而馳,找個地方避避。”
連、木、傅三位大鏢頭,此時已是驚弓之鳥,茫然失措早沒了主見,一切唯他馬首是瞻,就如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聞言齊聲道:“甚好!”緊隨其后,亡命地一路狂奔!
柳大鏢頭二世為人,伏在青年肩頭,十分過意不去,道:“害恩公受累了。大恩不言謝,乞問恩公貴姓?”
青年腳下如飛,笑笑道:“大鏢頭言重了,在下不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不足掛齒”。頓一頓,又道:“在下姓李,李白果。剛才那丫頭,是‘大房子’的高手,幾個月前,在下曾吃過她虧。見幾位有難,便生同仇敵愾之感,無奈技不如人,只好先在林邊弄了個陣式,不想這一耽誤,竟害大鏢頭被廢武功,實在愧疚難安?!?p> 柳大鏢頭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大房子’崛起江湖不過一年,竟然網(wǎng)絡(luò)了眾多絕頂高手。”
兩天時間,江小辰已與柳、連、木、傅四位鏢頭混得爛熟。
昨天,他本要告辭,無奈四人苦留不放。請他無論如何多耽擱幾天,進了陜西境內(nèi),侍有人接應(yīng)他們之后,再走不遲。
辰兒猶豫再三,勉強答應(yīng)下來。不過只同意暗中照應(yīng),不與他們同吃同行同住。
四人喜出望外,連連道好。又捧出三百兩金子,兩張一千兩的銀票,求他無論如何收下。辰兒推辭再三,見他們無比懇切,無奈只得收下。
三百兩金子,足夠買下這鎮(zhèn)上一條街的房產(chǎn)?,F(xiàn)在的辰兒,一下子變成了有錢人。有了錢,他的出手自然大方起來。這不,他立即花了二百兩銀子,請四位鏢頭移駕到鎮(zhèn)東頭最有名的妓院“樂滿天”,包下它最豪華也最昂貴的“開心小院”暫住。
這一住,就是七日。
七日中,柳云飛柳大鏢頭和他的三位同伴,足不出戶,每天蒙頭大睡。整整七日,江小辰都泡在“樂滿天”隔壁的“攬月賭坊”里。七天,他共輸了七百兩銀子。在這小小的鎮(zhèn)上,小小的賭坊,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著實風(fēng)光了一把。
以前冷冷清清的賭坊,一下子熱鬧非凡。
許多人來這里,并不是非賭不可。他們是想來看看,看看那位倒霉透頂,七天輸?shù)羝甙賰摄y子,還面不改色的小王八蛋。
七百兩銀子,對這個小鎮(zhèn)的人來說,無疑是筆巨款。這鎮(zhèn)上人人稱羨的首富,“樂滿天”老板柯三爺,據(jù)說全部家產(chǎn)累計起來,也不過二千兩銀子。
而僅僅七天,這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小王八蛋,居然相當(dāng)于把這鎮(zhèn)上的首富的一半家產(chǎn),輸了個精光。
他輸了,自然有人贏了。于是便有許多人喜笑顏開地走出賭坊。贏的人自然歡天喜地,殊料輸了的人也很開心。辰兒豈只是開心,簡直開心極了。
他確實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乘著夜色,他笑瞇瞇邁著輕盈的步伐從賭坊走了出來,走進街對面的一家小酒館。
要了盤宮保肉片,半斤鹵豬頭,打了半斤高梁酒,他自斟自飲,心中暢快淋漓。
不一會兒,他旁邊桌子的一老一少引起了他的注意。老的四十有余五十不到,小的十一二歲。兩人都是土頭土腦,衣著破舊。他們的桌上,擺了一碟茴香豆,一個小盤里有七八片豬肝。老的一個勁喝酒,很少夾菜。那孩子卻是連筷子也不動一下,氣呼呼坐在那里。
老的呷了口酒,夾了兩片豬肝放進孩子碗中,憐愛地望著他,嘆了口氣,道:“你就吃點吧。”
孩子的眼淚撲籟籟掉了下來,他用衣袖橫著擦了擦,倔犟地道:“你把大黃賣給人家殺掉,我就不吃!”
老的又夾了幾粒茴香豆在他碗里,道:“飯都涼了?!庇珠L長地嘆了口氣,道:“誰說人家是買去殺掉?人家買去耕地?!?p> 孩子氣沖沖地道:“王屠戶買牛,從來都是殺掉,多久用來耕過地?”
老的聞言,沒有吭聲,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兒,端起酒來,低頭喝了一口。
孩子怯怯地扯扯他的衣袖,道:“大黃是我養(yǎng)大的。我每天帶它去吃草、滾水,帶它回家。爹,我舍不得?!闭f著,眼淚又滾落下來,不住地抽泣。
老的無可奈何地道:“我也舍不得,但你妹妹病重,不賣它,又有什么法子?”
孩子哭著道:“賣掉大黃,來年我們怎么耕田?爹,我不讀書了,我去幫王員外家放羊,掙錢給妹妹治病。爹,好不好嘛?”
聽到孩子的哀求,辰兒感到鼻子發(fā)酸。誰知那老的聞言,一下子火了,厲聲道:“你書念得好,老子就指望你念出個出息來。你敢不去念書,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爹一一”,孩子嗚嗚哭了起來。
辰兒走過去,拍拍他瘦弱的肩,從懷中掏出銀子放在桌上,道:“這里有三十兩銀子,是給你妹妹冶病用的?!?p> 父子倆傻傻地望著他,一副心虛膽怯手足無措的樣子。辰兒對當(dāng)?shù)牡溃骸榜R上開春要耕田了,沒有大黃,到時怎么耕田?”
老的瞪直了眼睛,滿臉驚愕地望著他,訥訥無言。
辰兒又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回到自己的桌子,端起了酒杯。
孩子慢慢走了過來,怯怯地望著他,略一遲疑,跪了下去。辰兒忙將他扶起,他道:“公子救了大黃的命,我替大黃謝謝公子。”
……
……
當(dāng)天晚上,江小辰趕著兩輛大車,趕進了“樂滿天”的開心小院。
馬車從小院出來,踏著月色,駛出小鎮(zhèn),駛進濛濛夜幕之中。
一夜急馳,跑了兩百里地,署色初幻時,馬車停在了路邊靈官廟里。柳云飛、連三月四人一夜未睡,仍然精神抖擻,毫無倦意。在廟中客房里,圍坐一起,談天說地,興味盎然。
辰兒昨晚在馬車?yán)镆挥X睡到現(xiàn)在,精神飽滿,見他四人眉飛色舞談興正濃,佯作漫不經(jīng)心,問起“諸神殿”的事來。
四人聞之色變,默然片刻,柳大鏢頭說,具體詳情,他也不知。只曾聽總鏢頭余鳳飛講起過,二十年前,湘潭道上,曾遭“風(fēng)火雷”三魔劫鏢,一場血戰(zhàn)下來,連趟子手在內(nèi),一百二十七人慘死。只剩他與七個身負重傷、僥幸未死的鏢師脫險。他們正急如喪家之犬亡命狂奔之時,路遇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姑娘見他們渾身血污,遍體鱗傷,問起來由,他們正自惶惶然逃命,哪有心思理她。但余總鏢頭想她一個姑娘,孤身往前,定然兇多吉少,忙告之緣由,勸她回返。
誰知那姑娘聽完,策馬如飛而去,片刻之后,又復(fù)回轉(zhuǎn),竟是叫他們?nèi)デ妩c失物、掩埋同伴。他們感到難以置信,猶豫再三,還是余總鏢頭作主,大家戰(zhàn)戰(zhàn)競競回去一看,三魔早已不見蹤影,地上紅貨,清點之下竟然一件不少。此時姑娘告訴他們,三魔已向她保證,以后對他們鏢局,定會秋毫無犯。
他們都驚得呆了,癡癡如在夢中。那姑娘說完后,撥轉(zhuǎn)馬頭就要離開。他們這才清醒過來,忙向她跪拜感謝。姑娘咯咯嬌笑聲中,揚鞭欲行,余總鏢頭忙懇請她留下姓名,以圖日后重謝。馬蹄的的聲中,她螓首輕回,巧笑嫣然中,輕脆地吐出“諸神殿”三個字來。
“諸神殿”是何意思,是否姑娘姓名?抑或是一處所在?還是一個組織?這些,都一無所知。
大家又東拉西扯一陣,辰兒聽得索然無味,將一盒桂花糕就著茶水吃下,他告辭出了房門。
三魔在錦江被平玉云平大哥計賺,炸死江心,當(dāng)時的情景,他記憶猶新。而三魔臨死前舟飛江上的兇頑,木小樓木大哥的勇敢機智,雖隔時久遠,仍歷歷在目。
正是這一戰(zhàn),令他眼界大開,心里激情澎湃,豪情萬丈。
如果不是適逢其會,他想,他多半會如祖上,忙時農(nóng)耕,閑時冶易,耕讀傳家,終老鄉(xiāng)里。
他又想到以桂大哥、平大哥、木大哥三人那樣高絕的武功,竟然亦輸三魔不少。就連肥王、燕衣、多壽、情公子四人,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竟然只怕三魔!
三魔的武功,當(dāng)是何等的厲害。
但聽柳大鏢頭之言,分明是“諸神殿”的一位姑娘,竟能于片刻之間,令三魔屈服,放棄到手的紅貨。這,是何等的可怕,又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三魔武功可說已無敵于天下,那姑娘只身前去,勝利而歸,若憑借的是武功,哪她的武功,又該是怎樣的境界?無論她憑的是武功還是關(guān)系,能令三魔兇焰頓息,忍痛割愛功敗垂成的,都是了不得。
辰兒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信步走出廟宇。順著廟側(cè)的小河,沿河堤往下游漫步。沒走幾步,見兩個小孩在河里搬笽,便立于河畔,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戳艘粫?,他踏著青草野花,信步而行,一陣習(xí)習(xí)微風(fēng)拂過,令他胸臆頓舒。路旁野菊芬芳,在陽光的照耀下,爭奇斗艷,生機勃勃。間中幾株金色瘦菊,映日生輝,在花朵的頂端散射出淡淡的光暈,煞是好看。令人感到雖是秋天,尚無半點蕭殺之氣!
到得一座小丘之前,他順著荊棘叢生的羊腸小道,登上坡頂,坡上纖草如茵,山花爛漫,娛人眼目。他深吸一口氣,極目遠眺,農(nóng)舍炊煙,沃野無疇。
便在此時,忽聽山坡后面?zhèn)鱽硪魂嚵闼榈哪_步聲,遠遠的有人在叫:“姓殷的,你中了毒鏢,還敢逃竄,當(dāng)真不想活了!”
辰兒循聲望去,只見坡下當(dāng)先一位渾身血污、披頭散發(fā)散發(fā)的藍衣女子,正沒命地朝坡上奔來。腳步踉踉蹌蹌,顯然受傷不輕。后面七八個勁裝大漢,拿槍執(zhí)劍,如餓虎撲羊般急追而至。
“路見不平,撥刀相助?!背絻捍蚨ㄖ饕?,更不遲疑,幾個急射,來到那姑娘身旁,拉著她的手,奔上山坡。與此同時,一股汩汩熱流,從他掌心傳入對方纖掌,令她精神立時為之一振。
“辰兒、辰兒,是你么?”
聞言他大驚失色,側(cè)目一看,竟自呆了:“殷師叔,是你!”不錯,這位滿身血污的女子,正是他師叔,華山派的殷若云。
殷若云聞言,身子一軟,再也堅持不住,就要仆倒。辰兒見狀,心急如焚,忙將她負在背上,本想轉(zhuǎn)身去殺了追來的幾個大漢為她報仇,但見她傷勢危重,不敢耽擱,健步如飛,瞬間已看不見追兵的影子。
“我易了容,師叔竟能認(rèn)出我來!看追她之人,武功不過二流角色,又怎能讓她受傷如此之重呢?華山派的其他師叔呢?莫非也一樣遭了毒手,不然殷師叔斷無落單之理?”辰兒一路心如電轉(zhuǎn),腳下卻絲毫不慢。一路急馳,很快到了靈官廟。
他不欲打擾柳云飛他們,也不回房,徑直將她放入馬車之中,鋪好軟墊,然后替她上了金創(chuàng)膏,止住血流。在她后背之上,又發(fā)現(xiàn)了一枚藍汪汪的鐵蛇鏢。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著將它取下,然后撕開她的衣裳,看時,背心處一大片青烏,中間更是烏黑,鏢兒撥處,一縷黑血從創(chuàng)口汩汩流出。
辰兒臉色微變,略一猶豫,他俯下身來,用嘴吸吮傷處,吐出一口口黑血,待到差不多有十來口時,吐出的血液已然變得鮮紅。還不放心,他又吸了幾口,然后用藥敷上,扯下布條包扎好,又喂了兩粒解毒藥讓她服下,他方才吁出一口濁氣。
他一直守在她旁邊,直到她醒來。
初昏時分,殷若云終于睜開了眼睛。一睜開眼睛,她就大驚失色,膽怯地望著他,顫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你難道不知道?”輪到辰兒大吃一驚了。
茫然無措地搖搖頭,殷若云哀傷地道:“我不認(rèn)識你,又怎么知道你是誰?”
辰兒奇道:“噫!我救你之時,你不是還叫我名字嗎?”
殷若云聳然動容,尖叫道:“辰兒,你是辰兒?!”
辰兒點了點頭,眉開眼笑:“殷師叔,我是辰兒!”
大喜過望,殷若云道:“你又救了我一次!”頓一頓,喃喃又道:“辰兒,每次遇險,你都及時救我。這一次,我簡直快要死心了,不想你竟然從天而降,又救了我?!?p> 辰兒是聰明人,他馬上知道山坡之上,殷若云并非真的認(rèn)出了他。只是她多次蒙他所救,所以每每處于危難之時,便時時刻刻企盼奇跡出現(xiàn)。當(dāng)奇跡真的出現(xiàn)之時,心力交瘁意識模糊的她,自然會有此一言。整個人之前全仗一點希望支撐,當(dāng)希望變成現(xiàn)實,危險一旦消除,繃緊的神經(jīng)一松馳,便再也支持不住,才會一下軟倒。
憐惜地望著她,辰兒無比關(guān)愛地道:“師叔,是誰下如此重手,欲置你于死地?”
聞言,殷若云渾身一震,神色大變,顫聲道:“七哥……七哥他……”
辰兒目中怒芒如電,低沉地吼道:“是他?”
殷若云搖了搖頭,急忙道:“不是的。辰兒,你快救救他,快去!”
悚然一驚,辰兒道:“師叔,到底怎么回事?”
殷若云驚恐不安地晃晃頭,哀哀地道:“辰兒,快去救他,汪家鎮(zhèn)!”見她憂心如焚的模樣,辰兒心中一痛。他雖然不明就里,但他知道,此刻她關(guān)心他的安危,尤甚自己。
他也知道,他此刻最應(yīng)該做的,便是趕去汪家鎮(zhèn)。
救兵如救火,辰兒不敢遲疑,馬鞭在空中挽了個鞭花,“啪”的一聲,健馬四蹄怒奔,恍若急雨鞭窗,馬車瞬間已出了小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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