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可憐。老方頭在世子過世后過于悲痛,得了失心瘋,早已經(jīng)被侯爺遣回家鄉(xiāng)去了!”胡先生撫著胡子說道。
原來在她剛到懷庸侯府、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方冰就悄無聲息、掩人耳目地離開了!
事情過去了許久,這個秘密想來已經(jīng)不只是謝疏影和陸淇兩個人知道。如果再拖下去,方冰的目的便會暴露,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方老家住何處?”
“全椒縣方家村?!辟Z管事看著疏影“蹭”地站起來,覺得她應(yīng)該知道了什么,便期待她說出自己的猜測。
疏影卻再沒有時間在賬房逗留,也無法解釋自己可怕的猜想,謝過賈、胡二人相助后,立刻回去寫了信給申屠鎮(zhèn),托他派人找方冰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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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京都上方的天色一分分暗下去,是要下場大雨的征兆。朝會這時才結(jié)束,群臣黑壓壓的一片,從大殿里如潮涌般退下。
有個高瘦的黃門從宣室殿后側(cè)進(jìn)來,抬頭瞧了瞧高處獨自坐著的男子。
男子戴一頂前嵌累金絲二龍戲珠、后插一對圓翅金折角的烏紗翼善冠,身著寬大的四團(tuán)龍圓領(lǐng)牙色常服,一手握拳,撐起額頭,肩胛處皺起幾道長長的衣褶。
“陛下,他們都走了。”黃門走近了些,壓著嗓門低聲說道。
男子緩慢地抬起了頭,挺直腰板,雙手摘下烏紗帽,將其平平穩(wěn)穩(wěn)地放在桌上,“我實在是累了?!?p> “陛下累了,不如去凌波宮瞧瞧小公主呢!貴妃娘娘近日常問起陛下,公主下月初九就滿月了,這滿月宴在何處辦才是好?后宮里本就沒幾位佳麗,便是把余閣老一家、保和王一家同胥國公一家都請來,也不過二十幾人。若是選在了開闊的地方,怕有些冷清;若是選在雅致小巧的地方,又有些擠攘。所以娘娘想請陛下拿個主意……”
“啰嗦!”男子側(cè)過頭去看著小黃門,似笑非笑地嗔道,“這樣的事為何不去請皇后定奪?倒成日拿來煩朕?!?p> “皇后娘娘忙著料理長公主的親事?!?p> 黃門仔細(xì)看了男子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臉,那陰沉憂郁之中還凝滯著一絲僵硬的笑意。
大周長樂皇帝蕭弈之是世人口耳相傳的昏君。不勤政務(wù),整日游蕩取樂,鐘愛收藏研究金石古玩。
今日朝會上,朝臣們對隴西節(jié)度使蔣越在西北地方私造錢幣、與塔扎部族走私鹽鐵等事激憤斥責(zé),請求圣上采取措施,將蔣越押回京都聽候發(fā)落。
而蕭弈之這個扶不起的阿斗,不愿聽逆耳忠言也就罷了,居然在龍椅上呼呼大睡!
作為當(dāng)朝首輔的余閣老看圣上這副光景,早已經(jīng)在下邊氣得吹胡子瞪眼了。
當(dāng)然他最為氣惱的還是圣上對余貴妃母女很不上心,自從公主出生,圣上就只在當(dāng)天匆匆去看望過一眼,此后還是沉溺于自己的破石頭,對后宮再不過問。
正如這位黃門所說,當(dāng)今皇帝后宮里的嬪妃只寥寥幾人,子嗣又單薄,只得皇后所育的一個皇子。剛添了小公主,圣上理應(yīng)喜悅非常,怎會如此淡漠于此等繁息之事?
蕭弈之似乎對柔佳長公主的議親之事有些許興致,“先前朕和母后為她挑選了那許多青年才俊,竟沒有一個中意的嗎?”
小黃門訕訕笑著,隨蕭弈之走到宣室殿后門,“長公主的心里想是有打算了?!?p> “誰?”
黃門湊在蕭弈之耳畔,輕聲細(xì)語地說了三個字。
但見蕭弈之略思忖了片刻,不怒反笑:“哈!朕要親自去問問她。怎知千防萬防,還是被他們……”
沒有轟鳴的雷電,沒有傾盆的暴雨,天空只是灰蒙的安靜,像極了王文被車裂的那天。
蕭弈之的喉結(jié)微動。
他最敬最愛最溫柔的、只有他會陪幼小孤獨的他玩耍的……王文……
當(dāng)時,懷庸侯渾身甲胄、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他身邊,俯視著場上那具死相極慘的尸首。他的眼神是那樣驕傲,仿佛他就是天生的勝者,萬事萬物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隨著雨幕綿密落下,暗紅的血液在場中橫流,滲進(jìn)了焦黃的土地里,刺進(jìn)了少年皇帝脆弱的心里,在那兒生根發(fā)芽,枝枝叉叉瘋狂生長。
他從前總愁眉苦臉的,是王大伴告訴他,身為皇子就要有皇家氣度,就要學(xué)會笑著面對狂風(fēng)巨瀾。
即使大伴永遠(yuǎn)離開了他,也要笑。
如今他學(xué)會了,對著太后、對著朝臣、對著后宮、對著親信、對著萬民。
可王大伴早就不在了。
小黃門打斷他的思緒:“長公主正在未央宮陪著太后用午膳呢,陛下可要現(xiàn)在過去?”
“朕在明瑟軒吃完了再過去?!笔掁闹纳裆查g恢復(fù)如常,看似輕松地挑了挑眉梢,好像故意與母親對著干的半大孩子。
未央宮中,太后厲聲斥責(zé):“是誰挑動長公主的?說!”
下面烏泱泱跪了一群宮娥內(nèi)監(jiān),個個把頭死命地摁在地上。
“你們當(dāng)真以為你們不說,哀家就查不出來么?!”
太后四旬有二,風(fēng)韻猶存,頭上戴著觀音寶相金絲狄髻和烏紗攢珠抹額,一身水碧色灑花長襖襯得她纖秾合度,下穿順色竹青妝花百褶裙,足蹬大紅繡緞弓鞋。一雙凌厲有神的丹鳳眼讓她不怒自威,得益于平素保養(yǎng)得當(dāng),臉上仍是不見一絲皺紋。
一旁的長公主卻是箭袖曳撒,男兒打扮,與她“柔佳”的封號相差十萬八千里,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渾不在意,“母后,是我自己挑中的,不關(guān)他們?!?p> “胡說!你那點心思,我還揣摩不透嗎?先前那許多高門世家子弟,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xué)有才學(xué),你一個都看不上,怎么偏偏就看中個不入流的庶子!你都不知他長的什么猥瑣相!定是有人挑唆了!”
蕭如鈺手上把玩著折扇,聽完太后的話便把折扇“啪”地一合,冷笑道:“母親,自我出生到及笄之年,不論什么都是你們幫我做決定,你們可曾問過我真心喜歡什么?我如今都十七歲了,如何反倒拿不得我自己的主意!”
太后指著柔佳公主的鼻子呵斥:“我怎生出你這孽障!從小到大,我和你父皇、你哥哥,哪樣不是給你最好的?你要穿男裝,我們依你,把飛魚服都給了你了;你要練武,我們也依你,不知請了多少師父來,鬧得未央宮烏煙瘴氣!
“嫁娶之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也違背祖制,讓你自己去挑個滿意的,這已經(jīng)讓天下人在私底下看我們的笑話;你今日得寸進(jìn)尺,還要違背你父皇的遺愿、忤逆我和你哥哥,以千金之軀去屈就那個庶子,就是明著打了皇家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