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桌前夕聞殺人活,燈旁夜話劫鏢事
深秋。
殘陽古道。
這是條古道,通往鎮(zhèn)江的古道。
紅紅的夕陽掛在西邊,為這人間灑下了這一天最后的一片光明——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確實(shí)如此,可在有些人眼里卻非如此。
西風(fēng)也吹來。
“呼呼……”
那是幌子在風(fēng)中蕩漾的聲音。
這幌子就立在這條古道旁邊的一家樓房前。
這幌子上面有四個字,四個大大的字——來??蜅?p> 這樓房竟是一家客棧,是這漫漫古道中唯一的、僅有的一家客棧。
日已將落,夜也隨來。
客棧的飯廳中,店小二也已把那燭火都給點(diǎn)亮了。
客棧,有江湖的地方總會有客棧。
有客棧的地方總是少不了人,各色各樣的人。
有人的地方便也少不了言語,各種各樣的言語。
此時店小二正在后院敲著銅鑼,大喊道:“各位客官們,你們可想知曉近來武林中的大事?若想知曉便請移步飯廳,由有名的說書人莫老先生說與各位聽,保證既新鮮又精彩。各位還可飲酒吃飯、或秉燭夜談。”
來這里的人大多都是趕路而來。
所以他們難免會有些餓,會有些無趣。
所以聽聽書也是不錯的。
所以不一會兒飯廳便坐滿了人。
在一處沒人注意的、比較陰暗的角落里,有一張桌子。
桌子旁坐著四個人,兩男兩女。
其中一名男子看起來很壯,他前面的桌上放著他的一柄劍,一柄木劍。
另一個男的看起來很胖。他的臉有很多肉。他的衣服很粗也很寬,可卻還是掩蓋不了他肚子的那坨肥肉。他的后背也插著柄木劍。
其中一位女子看起來普普通通。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她全身上下根本就沒有一處是可以給人留下任何印象的。
像這么樣的一個人,即便你此刻在這里見過她,明天你在人群中又再遇見她,你也是認(rèn)不出她來的。
另一位女的看起來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她的眼睛水靈靈的、大大的。她的青絲梳了個螺髻,螺髻鑲著一支浪花狀的木簪。
他們就那樣坐在那個角落里,吃著東西、聽著話,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因?yàn)檫@時飯廳的桌子已將坐滿。
在飯廳的中央處、也是這飯廳最亮的那一處,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
那一老是個老頭。
他的頭發(fā)已將全白,長長的山羊胡也是白多黑少,臉上也已滿是皺紋。他正瞇著眼抽著旱煙。
那一少是個小男孩。
他梳著一條沖天辮,大大的眼睛不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嘴巴肉嘟嘟的,很是可愛。他就坐在那老頭對面。他的腳還未能及地,于是他就手撐頷,腳搖晃。
窗外的日已全落下。
那老頭突然睜開眼,看向?qū)γ娴男∧泻?,問道:“乖寶寶啊,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啊?”
那小男孩揚(yáng)起那天真無害的笑臉,稚嫩地答道:“爺爺,已經(jīng)到時候了?!?p> 那老頭又抽了抽手里的旱煙,又拿起了放在他面前桌上的茶碗,掀開蓋子,再往茶水里吹了吹,又啜了兩口,最后忽地拍桌大聲道:“二丑憑空而來殺俠士,兩書空穴而出誘人心。”
原來這老頭便是那說書的莫老先生。
此刻只聽那小男孩睜開了好奇地大眼睛,急忙追問道:“爺爺,爺爺,您快說說,那二丑是誰,那兩書又是什么?。俊彼穆曇艉苁侵赡?,很是可愛。
那老頭卻老不正經(jīng)地挑眉笑道:“乖寶寶原來想聽吖!可爺爺……咳咳……”
小男孩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立馬跳下椅子,來到了一位穿著華麗錦服的年輕女子身旁。
他的身子還沒桌子高,只比椅子高點(diǎn)。
他扯了扯那女子蠻腰處的錦服,對著她甜笑道:“姐姐,姐姐,你這么漂亮能不能幫幫乖寶寶啊。”
那女子側(cè)過頭,看向那可愛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的頭,溫柔甜笑道:“可以啊,那姐姐要怎樣幫乖寶寶??!”
小男孩指著那莫老先生,稚嫩道:“乖寶寶想聽爺爺講故事,可爺爺卻不肯講給乖寶寶聽。”
女子伸手從懷里拿了些碎銀子交給那小男孩,甜美笑道:“乖寶寶,你把這個拿給你爺爺,你爺爺他就肯講了?!?p>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問道:“真的嗎?這東西這么神奇嗎?”說著說著他就拿起了一塊銀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啊,不好吃啊!害得乖寶寶牙好痛啊!”他委屈地說道,他眼里已濕了。
他這模樣確實(shí)很天真,也確實(shí)很無邪,惹得在場的人一直“哈哈”大笑。
那女子又撫摸了小男孩那肉嘟嘟的小臉蛋,甜笑道:“相信姐姐,只要你把這東西拿給爺爺,爺爺就會講故事給你聽的?!?p> 小男孩揚(yáng)起天真的笑容,重重地點(diǎn)了頭,稚嫩道:“好!乖寶寶相信漂亮姐姐是不會騙人的?!?p> 那女子又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溫柔道:“去吧!”
那小男孩很聽話地去了,也很聽話地把東西交給他爺爺。
他稚嫩地說道:“爺爺,爺爺,那漂亮的姐姐說只要把這個給你,你就會講故事給乖寶寶聽了?!?p> 老頭笑瞇瞇地把那些銀子收入懷里,又笑瞇瞇地對著小男孩道:“好好好,乖寶寶快點(diǎn)坐下,聽爺爺給你講故事??!”
那莫老頭接著道:“這二丑啊,是近來江湖中突然出現(xiàn)的兩個十惡不赦的丑人。這兩書啊,當(dāng)然是指江湖三大秘籍中的兩部了?!?p> 乖寶寶撓了撓頭,問道:“爺爺,那兩個丑人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呢?”
莫老先生道:“‘劫鏢偷人婦,殺人無緣故。’這兩句話說的便是他們二人。據(jù)說他們的武功都很高,他們也都是突然間就出現(xiàn)在江湖中的,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
乖寶寶問道:“爺爺,那能說說他們的故事嗎?”
莫老先生反問道:“你可知道‘雙刀客’莫無雙莫大俠?”
他雖然嘴里問的是乖寶寶,可眼里看的卻是在座所有人。
“叮,碰”。
銀子被彈飛和落到桌面的聲音。
莫老先生急忙笑著把突然出現(xiàn)在桌前的銀子收入懷里。
飯廳的某一處,傳出了一個嘶啞的聲音:“莫無雙怎么了?莫非被那兩個丑人殺了?”
莫老先生道:“非也,殺了莫大俠的不是兩個丑,而是……”
他又在吊胃口。
“叮,碰”。
又是同樣的聲音,又是同樣出現(xiàn)在莫老先生的桌前。
不同的是這次出現(xiàn)的不是銀子,而是一錠金子。
莫老先生急忙收進(jìn)懷里。
又有聲音從某處傳出,這是女子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感情:“一次性說完吧,別羅里吧嗦一大堆?!?p> 莫老先生急忙點(diǎn)頭陪笑。
他接著道:“‘雙刀客’莫無雙莫大俠上個月已身亡。殺他的是其中的一個丑人。死在這個丑人手上的,還有點(diǎn)蒼派三長老尹兆明的二徒弟周飛、衡山派首徒大弟子丁曉晨??偣灿腥怂涝谒种?。而被他偷去的有夫之婦更是說不清了,像海南劍派二長老海天夜的夫人、‘閩南俠客’丁志華的夫人?!?p> 那個嘶啞的聲音又起來了:“那個丑人現(xiàn)在在哪?”
莫老先生道:“沒人知道他的行蹤,只知道他的劍術(shù)很了得。”
有人問:“那另一個丑人呢?”
莫老先生反問道:“三大鏢局的總鏢頭司徒拐,想必大伙都知道吧。”
有人道:“有威、有望、有武三大鏢局的名頭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莫老先生道:“去年司徒總鏢頭親自壓的一批紅貨就是被此人劫了去?!?p> 有個很生氣的聲音問道:“那你可知這丑人現(xiàn)在在何處?”那是男人的聲音。
莫老先生道:“也沒人知道他的行蹤,因?yàn)樗麑?shí)在太快了?!?p> 又有人問道:“他還有其他事跡嗎?”
莫老先生道:“‘江南三公子’大伙應(yīng)該都知道吧!”
有少女發(fā)出了崇拜的聲音:“當(dāng)然知道了,聽說他們?nèi)齻€是不世出的天才。據(jù)說連那五位老前輩都曾贊美過他們?nèi)齻€呢?!?p> 又是一個崇拜的少女聲:“是??!聽說他們不僅武功好,人品也好呢!”
崇拜的聲音還有:“三個十五歲的少年聯(lián)手便滅了一個一兩百人的賊窩,那得是多帥??!”
……
莫老先生嘆了口氣,無奈道:“哎!可惜如今‘江南三公子’只剩下一個‘書公子’蘇里針了?!?p> 一名少女聽此立刻拍手起身,板著臉,冷冷道:“其他兩位是被那丑人殺了?”
莫老先生嘆道:“對!而且死得很慘!”
他這話剛說完他自己就嚇了一跳。
因?yàn)榇藭r已經(jīng)有好多位年輕少女站了起來。
她們異口同聲道:“怎么可能!”
她們的聲音是那么地驚訝,語氣是那么地氣憤。
可想而知,那“江南三公子”在她們心中肯定是……
“嗚……”
哭聲,小孩子的哭聲。
乖寶寶哭了。
莫老先生急忙安慰道:“乖寶寶你怎么了?”
乖寶寶帶著哭腔道:“這些漂亮的姐姐看上去好兇??!乖寶寶好怕!”
少女們聽了這話,一陣沉默,一陣尷尬,一陣臉紅。
不一會兒,她們又都急忙坐了下去。
不過還是有大膽的少女問道:“二位公子是怎么死的?”
莫老先生道:“被那丑人一腳踩在咽喉而死。不過……”
“不過什么?”幾個少女異口同聲道。
莫老先生道:“不過他們的尸體慘不忍睹?!?p> “怎么個慘不忍睹發(fā)?”這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莫老先生嘆道:“臉被打得比豬胖、比血紅,襠部大量出血……”
“碰,碰,碰……”
人暈倒在桌的聲音……
在那個沒人注意的陰暗角落里,那個很壯的少年恨恨地說道:“那他還有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嗎?”
莫老先生道:“‘瘋子大俠’風(fēng)老前輩的孫子風(fēng)亦柔、‘燕子易飛’陳易飛也都是死在他手上。”
那少年猛地一拍桌子,然后怒氣沖沖地起身離開了,想來是回房間了。
乖寶寶突然道:“爺爺,爺爺,那兩書又是什么呀?”
莫老先生看著在座所有人,笑瞇瞇道:“這個……”
“叮,碰”。
又是一錠金子。
又是那女子的聲音,淡淡的,無感情的:“別試探我的耐心,這是最后一次?!?p> 莫老先生急忙收入懷中,同時連忙應(yīng)“是”。
只聽他道:“那兩個丑人是憑空出現(xiàn)的,又都做了那么多大事。而且他們的武功又都那么高。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個劍術(shù)很高明,一個輕功很了得。諸位……”
“他們在哪?”一瞬間,在座的人幾乎都異口同聲道。
莫老先生連忙擺擺手,陪笑道:“老頭子我方才說了,沒人知道他們的行蹤?!?p> 一陣沉默。
莫老先生笑道:“不過各位也無須在意。他們很容易辨認(rèn)的,諸位只要一遇到,便肯定可認(rèn)出的?!?p> 他繼續(xù)道:“因?yàn)樗麄儗?shí)在太丑了。一個滿臉傷疤;另一個除了滿臉傷疤外,臉上還長有四顆丑死人的肉瘤?!?p>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莫老先生笑道:“沒了!”
他話剛說完,人也就開始散了……
“碰碰,碰碰……”
敲門聲。
“進(jìn)來!”
男人的聲音。
房間里。
桌上一盞燈,桌前四個人。
四人正是一開始坐在那陰暗角落的四人。
那普普通通的少女開口了:“怎么?吳大哥難道還不習(xí)慣,這種話我們這一個多月來不是聽過很多次了嗎?”
“吳大哥”道:“可我也越來越不相信你們了?!?p> 梳著螺髻的女孩問道:“為什么?”
“吳大哥”道:“我說不上來。就感覺童風(fēng)兄你變了?!?p> 那胖子道:“你覺得我變成了他們口中那種人?”
原來這胖子就是易容后的童風(fēng)。
那他們四人自然也就是原先的四人了。
吳仁浩道:“難道不是?”
童風(fēng)道:“不是?!?p> 吳仁浩道:“他們說的風(fēng)亦柔、陳易飛、蕭中劍是不是都是你殺的?”
童風(fēng)淡淡道:“是我殺的?!?p> 吳仁浩道:“為什么?”
童風(fēng)道:“因?yàn)樗麄冊撍??!?p> 吳仁浩道:“你現(xiàn)在為什么總是這樣?”
童風(fēng)道:“現(xiàn)在的我就是這樣。”
吳仁浩道:“你們告訴我司徒總鏢頭的鏢是那五個農(nóng)夫村婦劫的,可為什么他們卻說是你劫的?”
童風(fēng)淡淡道:“所以這就看你信誰了?!?p> 吳仁浩道:“我……”
童風(fēng)道:“我知道你。”
吳仁浩道:“可我卻已不知道你?!?p> 童風(fēng)道:“如果你覺得難受,我可以離開。”
吳仁浩道:“明天我便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