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一月,離年越發(fā)近了,天也越發(fā)冷了。
天是晴天,只是陽光沒有絲毫溫度。白天和夜里溫差也不太大,都在零下二十度左右打轉(zhuǎn)。好多人家的水缸放在住人的屋子里晚上都能結(jié)一層薄冰。
沒有下雪,出門還算方便,有人就相約著進(jìn)山砍柴了。
煤價那么貴,年成那么壞,不砍柴干等著一家子凍死不成!孫幺藥沉默了。他可以給村里打井,但不能供應(yīng)全村人燒煤。
一開始,只有兩三個人進(jìn)山打柴,后來慢慢就多了起來,別的村子進(jìn)山的人也多了起來。
起初,那些人打柴的時候還很注意,只砍偏枝側(cè)枝不傷主干,后來胳膊粗細(xì)的小樹就都不見了,碗口粗的樹也被砍了不少。起初隔三差五砍一棵,后來就成片成片直接砍了。
上頭來人查過,說要罰款。
可是法不責(zé)眾,整個村子的人都砍了,好幾個村子的人都砍了,怎么罰!
被老頭老太太們推搡著一哭,來人很快就落荒而逃了,帽子圍巾還都被扯掉了。孫幺藥看得分明,要不是那幾人跑得快,只怕連羽絨服都會被人扒走。
往日最和善不過的鄉(xiāng)親,在生存壓力面前,瞬間化身最難纏的刁民。
龔宇烈他們回來學(xué)口舌,分明是把收罰款的當(dāng)成了壞人。孫幺藥有心要替他們解釋,又怕道童們在村子里跟別人發(fā)生爭執(zhí)。問了父親孫妙應(yīng),只得了一句話,“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冬天貓?jiān)诩业臅r間長了,道童們的作業(yè)也就多了。孫幺藥覺得他們很幸福,因?yàn)樽鲥e了不像他小時候一樣,要挨打。
沒多久,周三炮搬著一板豆腐上門了。
“小藥啊,前兒你送去的皮褥子可了不得了,老爺子天天半夜都得熱醒一回,從進(jìn)了冬還一聲哼哼都沒聽見呢!”周三炮感激得很,老爺子不折騰,他們小輩可安心多了。
孫幺藥微笑著等人下文。
周三炮臉又苦了:“這不我老丈人也知道了,非讓我再給弄一條不可,昨兒還讓我媳婦拿了五百塊錢回來。五百,夠不?”
孫幺藥說:“三炮哥,不是我小氣。那是狼皮,咱們當(dāng)?shù)嘏坏降?,花了好大力氣我才得了兩張,又拿藥泡了很久。別說五百,就是五千五萬,我這里也沒有了,這不是錢的問題?!?p> 周三炮頓時就坐不住了。那褥子確實(shí)聞著一股子藥味兒,當(dāng)時沒多想,現(xiàn)在想來恐怕小藥沒少在上頭花錢。他就不該讓媳婦攛掇幾句就來開這個口,今兒是他想岔了。老丈人罵幾句就罵幾句唄,他還能挑撥著媳婦打離婚不成,孩子都兩個了!
孫幺藥也不想讓人為難。三炮哥人不錯,說話做事都爽快的很,吃他家豆腐從來不花錢,也沒少給他家?guī)凸ぷ龌睢?p> 想了想,孫幺藥說:“皮褥子是沒了,我這里有剛硝好的兔子皮,你拿幾張回去,做了褥子照樣暖和得很?!?p> 周三炮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家里那條皮褥子應(yīng)該很貴,可是多少錢沒法問,也沒法給。兩代人半輩子的交情,開口顯得生分,不開口又實(shí)在憋得慌。不過,狼皮那事可不能跟人說,媳婦也不能,否則給小藥招禍就不好了。
最后,周三炮憋紅了一張臉抱著兔子皮跑了,連豆腐筐都忘了帶回去。
當(dāng)晚,睡到半夜,只覺得身前熱乎乎的,身后冷颼颼的。側(cè)耳聽聽,西北風(fēng)呼呼刮著,似乎還夾雜著細(xì)小的咔嚓聲,就像是什么東西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裂開一般。
天,越來越冷了。
清早起床,孫幺藥出了屋門就呆了呆。院子里的水管被凍裂了,那還是空水管呢!倒扣在墻根下的一口缸也裂了好幾條縫。
孫幺藥趕緊跑出去看玻璃溫室。那里內(nèi)外溫差更大,要是也被凍壞就不好了??赐攴判牧?,不愧是花了大錢請專業(yè)人士做的,還結(jié)實(shí)得很??纯礈厥彝饷鎾熘臏囟扔?,零下二十六度,和去年最冷的時候差不多。
羊圈里的羊都擠成了一團(tuán),即使蒙了塑料里面也沒暖和多少。孫幺藥想了想,燒了個炭盆端了過來,又多多的添了草料,還多抓了兩把豆餅。
臘月初七,孫妙應(yīng)準(zhǔn)備跟往年一樣做臘八粥。孫幺藥叫著周寶田去縣城買東西。葛元和陶西城是指望不上了,日常的功課都完成不了,正在家里揪頭發(fā)。
先去買煮臘八粥的米和豆子,然后是各種干果。
周寶田跟著拎東西,問:“小藥哥,現(xiàn)在買年貨是不是早了些?”
孫幺藥說:“不是年貨,明天給你煮臘八粥吃?!?p> 周寶田頓時就高興起來了。孫家每年都會煮許多臘八粥,村里每人都能喝上一碗。去年沒喝到,還以為以后就都沒有了呢!
買完東西回家,出了縣城沒多久,孫幺藥踩了剎車。
周寶田扒著車窗外后看:“剛過去那個騎三輪車的,是張家溝子的張陽吧!”
孫幺藥默默倒車:“嗯,聽說他在賣糖葫蘆,原來是跑這么遠(yuǎn)批發(fā)的。”
孫幺藥停了車,和周寶田下了車,把小孩拉到后座上坐下,三輪車直接搬上后車廂。
孫幺藥的小箱貨前面只有兩個位子,座位后面位置不大不小,放了條長凳,大人坐著擠,小孩還是沒問題的。
周寶田扭著頭跟小孩說話,說十句小孩也回不上一句。
路過鎮(zhèn)子上的時候,小孩開口說話了:“小藥哥,把我放下吧,現(xiàn)在還早,我賣一陣兒再回家?!?p> 孫幺藥把人拉到鎮(zhèn)上超市門口才放下。這里人流最多,附近還有臺球室,應(yīng)該會好賣一些。
“謝謝小藥哥?!毙『⒌吐暤乐x,推著車子跑去另一邊叫賣。
周寶田呆呆地看著,直到孫幺藥塞給他一包糖炒栗子才反應(yīng)過來,說:“小藥哥,張陽真能干?!?p> 孫幺藥也看到了。小孩不止賣糖葫蘆,還有瓜子和桔子,手臉凍得通紅,棉鞋還是去年的款式,大腳趾那里眼看著就要撐破了。臉上卻始終都帶著笑,打秤的時候也不死摳,瓜子稱足了分量還會給添上一小把,桔子也會再加上一個。不大功夫三輪車前面就圍了一圈人。
張陽一邊忙著賣東西,一邊偷空往孫幺藥這邊看,等人不太多的時候裝了一小袋瓜子一袋桔子跑過來,從敞開的車窗里硬塞到車?yán)铩?p> 孫幺藥沒拒絕,只是把周寶田早上出門前剛上身的兔皮坎肩扒了下來,下車,走過去按著小孩給穿上了。
張陽掙扎著不要。
孫幺藥說:“穿著,凍壞了抓藥還得花錢。我自己打的兔子扒的皮,不是買的?!?p> 說完在小孩頭上揉了一把,上車,回家。
周寶田抱著肩瑟瑟發(fā)抖:“小藥哥我好冷。”他的坎肩是小藥哥做給自己穿的,被他硬要了來,還沒穿熱乎呢就變成別人的了!不行,一定得再要一件!
孫幺藥點(diǎn)點(diǎn)頭,說:“還有一件,回去給你?!?p> 周寶田頓時就不抖了。
回到家,孫幺藥忙著泡米泡豆子泡干果準(zhǔn)備明天煮臘八粥。周寶田跟前跟后,眼睛不停往樓梯處瞄。
孫幺藥把人使喚夠了一拍小白腦袋:“去,把柜子里那件兔皮坎肩叼來給你哥!”
“汪!”哥你等著小白去給你叼坎肩。完了帶小白去買雞腿,小白都好久沒吃雞腿了。
周寶田整個人都傻了。
孫幺藥又掏出錢給周寶田:“帶小白去買雞腿,別讓小白進(jìn)去,不然老板娘又要少收錢?!丙u雞腿已經(jīng)漲到六塊錢一個了,給孫幺藥還是按五塊錢賣,孫幺藥自己就不愛去買了,小白也好些日子沒吃上雞腿了。
周寶田穿上新坎肩,帶著狗弟弟去買雞腿。
孫幺藥在后面說:“都買了?!奔依镞€有那么多孩子,一人一個,應(yīng)該夠吧。
周寶田:“……”
臘八這天吃過早飯,孫幺藥領(lǐng)著道童們,就把煮臘八粥的東西都拉去小賣部了,柴火也拉了一車。往年都是在他們家煮的,今年當(dāng)然也是,早就打過招呼了。
老板娘給孩子們抓了一把瓜子,說:“這活計好,暖和,今天我們家都不用燒爐子了?!?p> 孫幺藥把瓜子裝口袋里,仔仔細(xì)細(xì)往鍋里下材料,弄好兩大鍋,老板娘的兩個孩子跟著道童們在一旁幫忙,孫幺藥這才閑下來,抓了幾碗各式干果給孩子們分著吃。
等到火候差不多,放入溫補(bǔ)的藥材包,濃濃的粥香合著藥香馬上就飄出來了。
孩子們一邊燒火一邊咽口水。
這時,小賣部的喇叭也響了:“臘八粥好了啊,香著呢,要吃的快來啊,一人一碗,先到先得,吃不著別嚎,自己帶碗?。 ?p> 老板娘關(guān)了喇叭先給自己打了一碗,就著小賣部爐子上熱好的油炸餅,呼嚕嚕解決了午飯。
孩子早就吃飽了,正蹲在小白旁邊偷偷揪狗毛。
小白舔著狗盆子看了孫幺藥一眼,往旁邊挪了挪。人類小崽子真討厭,小白的毛好不容易才長出來,再揪就掉了!
有免費(fèi)的粥吃,人自是不少,來的也快。有拖家?guī)Э诙酥脒^來馬上吃的,也有拿著盆子過來打回全家的份回去慢慢吃的。
兩鍋粥很快見了底。孫幺藥又煮了兩鍋,下了藥包后就不用再看著了,把剩下的干果都給了老板娘的兩個孩子,打了一盆粥,領(lǐng)著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