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著男子臂膀的手心里沁出一層薄汗。
翹首盼待著,終于換回了男子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愕。
“我不是?!?p> 他否認(rèn)時極短暫的痛苦滑過眉眼,被王始緊緊收住。有些事實(shí),并不是非得要口出口承認(rèn)才能被證明。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靠在另一側(cè)的巷壁上。墻壁的背后就是人聲嘈雜的藥王鋪。
眼前的這個人,簡直就是上天掉下來送給她的寶貝。從他對魏琰的反應(yīng)看來,自己的推測是沒有錯的。那么逃亡出來的慕容決對待赫連暢必定是熟悉又憎恨。
如果能夠讓慕容決為己所用,要想在西赴匈奴的路上奪得主動權(quán)保證自己的安危就輕易得多了。
她掀起藏納汪洋的眼眸,一瞬不瞬迎著慕容決,不知從何生來的膽量,口出狂言:“你我結(jié)盟,一起殺了赫連暢?!?p> 慕容決原本泛紅的眼眶里驚現(xiàn)一抹錯愕,他將目光從別處移回,不可思議地落在王始的面上,看了一個來回,又看了一個來回。
“為什么要?dú)⑺???p> 這、這不在計(jì)劃中???
王始原本堅(jiān)毅非常的眼神忽然閃爍了一瞬,她勉強(qiáng)支撐著尊嚴(yán)再次嘗試,于是微微瞇起雙眼,質(zhì)疑道:“你難道就不恨他嗎?”
慕容決臉上的疑霧更重了:“為什么要恨他?”
“他!”王始?xì)獾阶爝叺脑挶簧镒。@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反應(yīng),亂了她陣腳。眼見被堵得啞口無言,王始泄了氣,背靠在巷壁上懨懨歪頭瞪著他:“那你一路從匈奴逃亡來建康城是為了什么?”
“別動!”慕容決忽然一臉驚恐地望著她的臉,如是叫喚。
王始被這一吼嚇得不敢動彈,只見慕容決向他湊了過來,要去捉掉她鬢上停落的蜘蛛。
他湊過來的距離是那般近,恰恰擋住了她的所有視線,連帶著他身上的一股餿味,熏得王始向后仰去。
可她越后退,那蜘蛛也越難抓,慕容決便湊得越近。她最終被逼得退無可退了,雙眼一閉任他抓去那蜘蛛。
正當(dāng)慕容決退身回去讓出視線時,王始匆匆一瞥巷口,正對上經(jīng)過的魏琰詫異投來的目光。
她的心跳漏了一大拍。
那雙終將滿載星河勝景的眼里,此刻卻只有巷子里的二人。王始看不真切,灼灼燒頰的眩暈感充盈在她的腦中,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從魏琰深眸中捕捉到的一絲失落真實(shí)極了,真實(shí)到她幾乎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真實(shí)到內(nèi)心深處有無數(shù)個聲音吶喊著他心里有她。
“看什么看?。俊蹦饺輿Q沖著巷口外的魏琰不耐煩地出聲驅(qū)趕。
初是驚愕,再是失落,繼而有了些似是而非的不甘,最后自嘲笑笑。魏琰掂了掂手中的藥包,神色恢復(fù)如常,一慣謙謙君子的模樣。他很是客氣地同王始眼神示意好,然后負(fù)手繼續(xù)前行。
只在轉(zhuǎn)首離去的剎那,魏琰的眉峰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她懊惱不已,卻還要面對眼前的慕容決。
“剛才在藥王鋪,你為什么那副憎恨的模樣?”
慕容決將手指間的蜘蛛甩到遠(yuǎn)處,提到藥王鋪,他那還不容易緩和下來的臉色又是一陣泛白:“你有見過老鼠嗎?”他將雙手比了齊肩寬:“剛才那只,有這么大!”
說罷,他還心有余悸地顫了顫。
“你一個大男人,還怕老鼠嗎?”王始眼皮大掀。
反倒是慕容決見到她這副坦坦蕩蕩的模樣,質(zhì)疑道:“女兒家,你不怕嗎?”
王始被他這副半憨不憨的樣子惹得頭皮發(fā)麻,原先精密的推算在他這里統(tǒng)統(tǒng)翻盤,她扶著額頭,并沒有接下慕容決的話,只是擺了擺手,準(zhǔn)備打道回府重新計(jì)劃。
袖子被人一把攥住,她順勢回首,煩了句:“干嘛?”
“你要去哪里?”
“給你抓藥,然后咱們就可以分道揚(yáng)鑣了?!彼丝?,甚至懷疑眼前的男子并不是失蹤許久的慕容決。
“那就好,你不賴賬就好。”
王始無言。
她走出巷子不久,似乎是下了什么決心一般,忽然回頭,又是極認(rèn)真地端詳了眼他的面:“要不,你跟著我混吧?!?p> **
東宮。
簡紗薄幔下的床榻上靜靜躺著一個女子,蓋毯恰到好處地覆在小腹上方。如果不是那平穩(wěn)起伏的胸腔,乍眼望上去,更像是一尊臥佛。
是的,那女子的面龐并不算得上精巧,甚至頗為寬圓,塌矮的鼻梁上落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痣。別說美人,就是頗有姿色四個字她都沾不上邊的,倒是豐潤的面相,堪堪稱得上“佛”。
菱花格的殿門被推了開,那聲音驚動了淺睡的女子。她微微睜了眼,待到看清來人時,立刻恭謹(jǐn)?shù)仄鸫蚕麻健?p> “殿……”
她口中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人止住。下一刻,一只大掌將她托了起來。
魏琰口中的語氣是慣有的謙和:“既然有孕,就不必拘著這些禮了?!?p> 女子雖是聽著這句話,卻還是畢恭畢敬地做全了禮數(shù),再奉人上座后,目光輕輕落向魏琰擱在案上的藥湯。
“您這,又是親自去了?”
女子的神情落寞下來,滿眼里盡是自責(zé)。
魏琰薄唇緊抿,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讓她坐在次位,把藥湯推出去。
她很是乖順地接過藥碗,一勺一勺吹涼著喝起來。
魏琰低下眼瞼,似是入神想念著什么,不過很快便將自己從神思中抽離出來。待到女子喝完碗中的藥湯,他斜斜仰靠在座位上,囑咐:“這幾日房內(nèi)的宮娥便都支出去,留一個兩個靠得住的伺候?!?p> 女子應(yīng)諾:“殿下放心,懷胎之事尚未傳出。未免打草驚蛇,貴妃安插來的那個玉嘉沒敢支去遠(yuǎn)的地方引人生疑,暫且派去您的殿中了?!?p> 魏琰放心地頷首應(yīng)下,他間女子眉間蘊(yùn)著淡淡的霾色,追問一句:“怎么了?”
“殿下見諒,彩云心中有愧?!边@位自稱彩云的女子終究還是把掩藏心底許久的話傾訴出來:“彩云的命是您和周良娣給的,如今身懷六甲,心中所愧所念,無不是良娣……”
當(dāng)年她還只是東宮一介低微的宮娥,因著相貌丑陋,時常被人欺侮。那些人甚至不顧大冷天剝她的褻衣,她在天寒地凍中煎熬著,險些喪命。正是此時經(jīng)過的少年太子將她救了起來,收在自己身側(cè)。可堂堂東宮太子連自身都難保,整個東宮都是王貴妃的耳目,即便到太子身側(cè)做事,仍舊時時受到霸凌。
魏琰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動了惻隱之心。剛到納妾的年齡,就把彩云收了。如此她既是太子保林,那些宮娥也不敢明面上欺侮了。
再后來,周杏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嫁入東宮。出身顯貴的周杏,卻并沒有半分嫌惡她的意思,反倒如同親妹妹一般對待彩云,教她識字練畫、教她彈琴吟詩。一個太子,一個良娣,猶如她生命中的兩道光,給了她活下去的新意義。
魏琰并未傷神,他輕輕握了握彩云冰涼的手,也不知是在安慰誰:“她這半生歸去,無牽無掛,心中沒有你也沒有我。大可不必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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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貴嬪,諱彩云。初為太子保林,時年十二。元成元年,誕南陽公主,冊封才人,累進(jìn)至貴嬪。”
——《晉史·后妃列傳第十·陳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