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縉注視著自燕飛秋指尖流淌而出的那道血霧長河。
它在空中飄蕩，隔絕里外的世界——就像是血月枯林的結(jié)界一樣，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他們看不見里面都有什么，枯骨宮就只有他和燕飛秋兩人。
那時候多好呀。
一萬五千多年，就只有他們彼此廝守。
燕縉漫不經(jīng)心的想著，他眼睫輕顫，目光流過跪在地上的兩個人。
洛花風(fēng)察覺到頭頂掠過的寒意，腮肉不由得繃緊，目光卻不曾從燕飛秋臉上挪開。
“您想知道什么，我知道。”
月流煙聞言瞬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扭頭看向洛花風(fēng)！
不比洛花風(fēng)需要思考良久，月流煙一眼便認出這是洛家最后的孩子，可此時故人重逢的欣慰被她自身的憤怒全部壓制住，根本沒有剩下半分溫馨柔情。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p>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到這一步是為了什么??？難道就為了所謂的生死要把她先前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嗎??？
洛花風(fēng)咬著后槽牙，不去看她。
他當(dāng)然知道月流煙這般性子若是不顧一切咬緊牙關(guān)，那背后定然是有許許多多的東西藏著，可能他無法介入，許多人都無法介入；夜遙夕被放棄，那就說明事情早就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但是他只能這么賭，也必須這么賭！
人若是死了，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活著，連賭一下都做不到。
至少他知道燕飛秋與商國沒有任何的利益相關(guān)，這是壞事，也是好事——正是因為完全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所以這里面能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燕飛秋微微瞇起眼睛，挑了挑眉：“接著說。”
“我認得她，我知道她是誰……也能猜到她瞞著您的是什么?！甭寤L(fēng)喉結(jié)滾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在一個平和冷靜的狀態(tài)上，至少不要因為過分的顫抖連話也說不明白：“我不知道您想知道什么，但我會告訴您所有我知道的東西?！?p> 燕飛秋歪了歪頭。
“他這么說了哦，小姑娘。”
她語氣溫溫柔柔的，仿佛沒瞧見月流煙瞬間慘白的臉色似的，語氣輕快地問道：“你還是仍然不愿意和我說嗎？”
燕飛秋指尖輕顫，撥弄著繞在她指尖的血霧，對著月流煙幽幽道：“你若是再不愿意說，我就要把他們收起來了，到時候你說的東西可就不是我一個人聽見了?！?p> 月流煙猛地抬頭！
“您這話什么意思??？”
那聲音略有些大，失了些應(yīng)有的敬畏和小心，讓燕縉不由得微微蹙眉。
可燕飛秋不覺得惱怒，相反，她倒是覺得高興極了。
——這是她所陌生至極的……真實鮮活的生命。
幼小、脆弱，聰慧又無知，傲慢又怯懦，她的眼睛能瞧見的東西局限了她的思考、束縛了她的恐懼，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人類的女子才顯得如此有趣。
洛花風(fēng)從突兀開口之后便沒有說話。
他垂著頭，聽見月流煙急促尖銳的聲音和她破碎的呼吸聲，他聽不見一絲一毫屬于燕飛秋的聲音，喉頸處傳來神經(jīng)質(zhì)的抽搐。
他又想起了那只冰冷美麗又無比蒼白的手——在血月枯林的時候，她伸出手抓住他的喉嚨，像是扼著一只早已失去生機的死物。
……不過沒關(guān)系。
青年喉結(jié)滾動，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們的性命如今是她眼中有趣的玩具，僅憑這件事情，他就還有贏回一局的籌碼。
而且——
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這個女人，其實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她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在縱容著他們的冒犯，追根究底，是她不在乎。
在她眼中，這群人如蜉蝣，如螻蟻，他們的價值、善惡、乃至存在本身，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既然沒有意義，那么人類眼中的錯與對正與邪，根本不會影響她的判斷。
燕飛秋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那么……
洛花風(fēng)驀地抬起頭，直視著燕飛秋的眼睛。
只要讓她覺得“有趣”就可以了！
燕飛秋彎起嘴角。
“小公子，決定好了嗎？”
“是?！甭寤L(fēng)閉了閉眼，飛快整理自己的思緒：留給他的余地并不多，現(xiàn)在從源頭開始說那就太麻煩了，燕飛秋不說對商國一無所知，她對這個世界也同樣根本不了解，她會對月流煙生出興趣、并且說出“想要的東西”這種話……
憑燕飛秋的家底，她什么東西弄不到手！？
絕非天材地寶之類的東西，想想看，與月流煙有關(guān)、讓她不惜面對生死之境也緘口不言，容貌被毀流離失所，即使如此也不愿意開口，那么極大概率與夜遙夕有關(guān)。
月流煙不惜性命要保護的，這世上只有一個夜遙夕，牽扯到了她姐姐的身家性命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而夜遙夕雖是將門世家，可夜家卻也是出了名清貧，幾代之前也不過就是普通人家，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后代，應(yīng)該沒有什么東西是這種怪物也能在意的東西……
“小公子，你想好了沒？”
洛花風(fēng)思緒急轉(zhuǎn)的同時，燕飛秋微微抬高了一點聲音。
青年咽了口唾沫。
“……是?！?p> 他試探性的開口：“我猜測……是兵符——月姑娘帶的，商國元帥才有資格持有的三軍兵符?！?p> 他只是猜測。
夜家沒有寶物，唯一一個算得上值錢的應(yīng)當(dāng)是夜遙夕本人的項上人頭和她調(diào)令三軍的本事；夜家是將門世家，商國雖有兵符調(diào)遣的規(guī)矩，可商國的軍隊素來是認人不認符，若非商國國君幾代皆為明君，單純是功高震主這件事，就足以夜家抄家滅族好幾次。
身量小巧能讓月流煙隨身攜帶、又重要到與夜遙夕性命相關(guān)的，大概就只有這個了。
而當(dāng)他的猜測剛剛說出口，洛花風(fēng)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月流煙尚未修煉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她能面對生死無動于衷已經(jīng)是極有勇氣，此刻已然是臉色煞白，神色慌亂。
燕飛秋饒有興趣的看著洛花風(fēng)的眼睛。
青年眸光灼灼，像是映照滿天星光，燦爛非常。
“只要您愿意放過月姑娘，我愿意為您奉上一場大禮?！?p> 燕飛秋笑了起來，柔柔問道：“什么大禮？”
洛花風(fēng)握緊拳頭，緩緩吸氣，露出一個十足耀眼的笑容。
“……姐姐不是覺得我們活著便很有趣嗎?！?p> “讓我和她活下來，我給您看更多有趣的東西?！?p> 可燕飛秋嫣然一笑。
“我不用你，自己也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