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寒來暑往。日子一晃,便到了第二年秋天。太后從欽天監(jiān)呈上來的良辰吉日里選了五月二十這個日子。這天不僅宜嫁娶、宜安床、宜求嗣,還諸事皆順、天下太平,簡直是百年一遇的好日子,太后甚為滿意。
太后的選擇必定是英明神武的,掛著名的劉夫人自然是滿心歡喜的,畢竟修建府邸的銀子、操辦婚事的銀子、給王家的聘禮、交換的信物都不用從自己兜里掏。
由于是太后賜婚,又早就交換了信物,成婚便少了許多手續(xù)。眼見婚期近了,王家早就到處張燈結彩,里里外外透著喜慶勁兒。王蒙正也早早地遣了車隊,從嘉州接了許多近親前來熱鬧,連同在汴京城跟著自己打理生意,只王家親戚就足足坐了二十桌,晏家的親戚守著汴京城,自然整齊出席。不僅如此,內斂了一輩子的王蒙正一改作風,早就攔了家門口半邊官道,提前擺起了流水席,不管身份尊卑貴賤,送禮與否,通通歡迎入席吃酒。
到了五月二十這天,王若素一大早便被喜婆一行人攪醒,被催促著吃了早飯、沐浴后,喜婆帶來的一大幫隊伍就開始捯飭她。穿衣、描眉、畫臉、梳頭、選戴飾品,一套行程走下來,已是晌午十分。她平時十分耐餓,可偏偏這天卻餓得忍不住,好在一旁伺候的紅珠與蓮兒時不時地喂她吃些點心茶水。雖然弄花了妝容,喜婆倒也和和氣氣地給補上。好在喜婆也是會餓的,一切歸置妥當,她終于帶著她那四五名幫手出去吃飯了。
紅珠見她一臉倦容,便問:“小姐可還要吃點什么?”
“肚子早被你倆喂飽了,還吃什么呢?!?p> 蓮兒道:“可還要喝點菊花茶?”
她瞪了蓮兒一眼:“你還讓我喝,剛才去方便累死我了,頭重腳輕,差點沒摔倒?!?p> 蓮兒與紅珠捂著嘴嬉笑:“奴婢這不是已經(jīng)幫您把鳳冠拿下來了嗎。”一邊說著,一邊幫她整理頭發(fā)。
門外忽然傳來王夫人由遠而近的笑聲:“月兒,你看誰來了?!?p> 她循聲望去,正見母親攜手小姨走了進來。
王若素驚喜道:“小姨!你終于來了,月兒盼你好久了?!?p> 小姨名晏芝,是姥爺最小的女兒,在母親家的眾多長輩里,她與小姨走得最近,但自打數(shù)年前小姨夫赴湖州任職后,她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哎!我的乖月兒!”小姨上前拉著侄女:“本來早兩天就該到了,臨出發(fā)前耽誤了兩天,昨夜才到?!闭f著她上下打量著王若素:“我瞧瞧,這么多年不見,不僅長高了,還出落成一個標致俊俏的小娘子了?!?p> 王若素嗔笑了回,道:“那當然,從小大家都說我長得最像小姨,小姨這么端莊美麗,我怎么能給小姨丟臉。”
小姨朝王夫人笑道:“這孩子,幾年不見,嘴巴倒是跟以前一樣靈巧?!?p> 王夫人一邊笑著,一邊拿悄悄胳膊肘靠了靠她。
小姨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不自在,看了屋里的兩個丫鬟,道:“那個,月兒啊,小姨有話跟你說?!?p> 王夫人連忙接話:“蓮兒,紅珠,你們跟我來一下?!?p> 王若素見母親帶著丫鬟們下去了,看著有些遲疑的小姨道:“小姨,怎么了?什么事?”
小姨望了望已經(jīng)關上的房門,拿手遮著嘴,將已經(jīng)在心中過了好幾遍的話在侄女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王若素的臉漸漸紅了,急道:“小姨,我懂……”
“什么?你懂??”小姨驚詫。
“哎呀不是,我不懂,”她忙解釋,想了想,期期艾艾地說:“我大約,大約明白……”
小姨松了一口氣,又從袖子里摸出一本薄書來,塞給她,含糊道:“拿去看看,看看就明白了,找地方放好,晚上再看。”
王若素拿起書名一看,驚呆了,不自覺的念出了口:“春……”
小姨連忙捂住她的嘴:“哎喲,我的小祖宗,別吼?!?p> 小姨走后,喜婆吃完飯又過來守著她,啰啰嗦嗦交代一大堆成婚的禮儀,催促她背婚詞,渾渾噩噩間很快到了黃昏,喜婆親手給她整理了妝容,讓她去拜家堂祖宗。
在眾人的簇擁下,一身大紅喜服的王若素來到祖宗祠堂門口,父親遞給她一炷香,隨即領她入內。王若素見著自家祠堂二十余個排位,恭敬地跪下,依照喜婆早已教她的背的詞道:“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滿門先賢: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四時八節(jié),不斷香煙。告知神圣,萬望垂憐!”語罷,叩首三次,將香插入香爐里。
這時只聽得家門前鼓樂喧天,笙歌聒耳,原來是新郎率著迎親隊伍來了。
迎親的過程無需多說,一幫孩子頑皮地向新郎討要利市,新郎十分大方,往空中撒了一大片,包裹了銀子的紅紙重重墜落,看樣子都不小,大家歡喜地競相去爭搶率先落地的,攪得氣氛十分熱烈。
與轎外的喧囂熱鬧相比,身為當事人的王若素心底竟十分平靜,既不覺得緊張,也不覺得歡喜,似乎外面的喧囂與她無關一樣。即便是拜堂的那一刻她仍機械地禮官的唱和一拜再拜,直到夫妻交拜完成,她才透過紅蓋頭,注意到眼前那雙黑色的皂靴。
喜婆攙扶著她一路來到新房,坐在床邊。剛坐定,伴隨著一陣喧嘩嬉笑,許多人涌進屋子,聽聲音,都是些女眷和孩子們。
劉遇安從喜婆手里接過一桿紅綢纏繞的銅秤,在喜婆的提點下,小心翼翼地又無比順利地挑開了紅蓋頭。
蓋頭一掀,她頓感空氣清爽,一抬頭,眼睛不自覺地對雙他漆黑的雙眼?;蛟S是房中觀禮人的低低癡笑聲,讓她陡然覺得窘迫,急急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隨后,她覺得身旁的床鋪一陷,才發(fā)現(xiàn)他落座在了自己的右邊。喜婆一邊高聲念到:“坐富貴啰~~撒帳啰~~”,一邊朝兩人身上散擲金錢彩菓,新人不免被砸到些許果子和銀子,引來眾人歡呼。
撒豆谷結束,喜婆一聲令下后,孩兒們爭先恐后地跑過來搶床上地上的豆、谷、銅錢、彩果等物。王家與晏家的年輕女眷和孩子們也過來湊這熱鬧,笑嘻嘻地搶東西。相比她們的熱鬧和隨和,倒是劉家的女眷們因熟悉劉遇安的清冷性子,不太敢動手,顯得拘手束腳的。劉遇安清冷的臉終于動容,他從袖子里拿出許多利市,讓喜婆一一派給眾人。
喜婆哪里會不明白,一邊派利市,一邊將眾人打發(fā)出去。喧鬧的新房很快安靜了下來,喜宴上喝酒勸酒吃菜的聲音從屋外陣陣傳來。
喜婆一面說著吉利話,一面重新安排二人坐下:新郎在左,新娘在右,拿了一把系了紅繩的剪子,自二人的發(fā)尾剪了一綹頭發(fā),用木梳梳好,一邊綁上紅色發(fā)帶,一邊道:“合梳為髻,結發(fā)夫妻,愿你們二人白頭偕老,恩愛兩不疑?!?p> 合髻后行交巹禮,兩只純銀打造的酒杯杯腳處由一條紅色緞帶系著,喜婆往杯子里注滿美酒,端給二人道:“喝了交杯酒就禮成了,新郎新娘從此就是一家人了。”
劉遇安接過酒杯的手微微發(fā)抖,映著燭光的酒微微晃動。
王若素卻遲遲沒去接,喜婆以為她害羞緊張,便彎腰拉起她的手,將酒杯放入她的手里,道:“新娘子莫要緊張,一輩子一次,馬上就好?!?p> 握著酒杯,王若素正視劉遇安——兩人端著酒杯,既不交杯,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對方,氣氛有些詭異。
喜婆搞不清狀況,只想順利地完成自己的任務,于是笑了兩聲,打趣道:“哎喲~老生這輩子辦了許多婚事,倒是第一次見著新郎新娘忘情地連交杯酒都來不及喝,咯咯咯~~”,滿意地看見兩人撤了對視的目光,臉皮泛紅,便對劉遇安道:“喝了交杯酒~長夜漫漫,新郎再慢慢看~~”。
王若素以為自己的臉肯定紅得不像樣子,便想著趕緊喝了酒好讓這沒羞沒噪的喜婆出去,便端著酒杯向劉遇安伸手,卻發(fā)現(xiàn)劉遇安也是一臉窘態(tài),瞬間有些得意。
看著兩人喝了交杯酒,喜婆松了口氣,又說了幾句吉祥話,接過重重的利市,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一杯酒下肚,王若素瞬間便覺得胃里空嘮嘮的。好在桌上擺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物,還有許多水果,便自顧自吃起來。
才吃了幾口,一直沉默的劉遇安忽然道:“少吃些,待會兒會有人送飯食過來?!?p> 王若素沒理他,繼續(xù)吃著。劉遇安在她身旁立了一會兒,便往外走。
王若素知道他要出去敬酒,便一邊剝著桂圓一邊打趣道:“呵呵,你在遼國那會兒,不是說戒酒了么,剛才似乎破戒了,現(xiàn)在似乎準備再破一回。”
劉遇安停了腳步,頓了頓,道:“此生最后一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