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江水不上凍。
冷月宮的水已經(jīng)淹到了大腿根,天廊上的病人已經(jīng)不需要探手摸水了,轉(zhuǎn)個身,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翻下去。
燕宮主的生母年老體衰,不幸罹難。
雖說人生來首孝悌,但特殊時期就要有特殊對待。江擇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件事連里帶外地一并瞞過。
禍不單行,燕宮主被攔在半路的人手也病倒了幾個。
江擇派遣去修堤壩的默壇的的弟兄們也倒了一半
徐長陽和江擇終于咋么過味兒,把疫情跟水聯(lián)系在了一起。并且立刻傳書給了陰樆桾,江宗主十分不是東西的表示請萬能的陰墟主趕緊來救一下場,他們要堅持不住了。
陰樆桾的回信只有四個字:“是非在己?!?p> 還沒等兩個人琢磨過來其中深意。
徐長陽在同時也得到了他家前顧仙丞的手書,上面殺絕果伐地也寫了八個字:“萬不得已,引水棄城。”
棄城?
江擇不得不承認當時腦子里一片空白,潛意識里告訴自己想辦法,實際上腦中就像是灌了漿糊一樣。
棄城這兩個字寫起來何其輕省,且不論棄兩城人民于水火不顧會給生前帶來多少污點,哪怕千年之后,史官寡言,將暴虐嗜殺,視民如草這八個字硬扣在他們兩個頭上,也算不上是歪曲事實。
徐長陽:“他們兩個,到底怎么想的?不怕天下人戳他們脊梁骨嗎?”
江擇理了一下手套,“不怕。”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個問題,陰樆桾并沒有提及讓他們撤走之類的計劃。棄城,棄得干干凈凈,無牽無掛;棄得再無后顧之憂,一勞永逸。
從本質(zhì)上來說和夜仙主的屠城計劃是一樣的。
徐長陽仙氣飄飄的白衣這兩天在泥水里滾得已經(jīng)看不出原色了,她擰了一把衣服上的水,笑道,“身為醫(yī)者,死于此,也算值得。江宗主,你打算,怎么辦?”
“再等等?!苯瓝褚Я艘а溃暗鹊截ゾ拧!?p> 劉盈還被吊著一條命在簡直就是奇跡。
只是整個人蔫兒噠噠的,提不起什么精神,話都說不出了。
大冬天的,楓澈在團團亂轉(zhuǎn)中為了哄這個小徒弟,也是費勁了心思,她甚至把煙花拿出來燃了朝暮殿個火樹銀花不夜天。
“喜歡嗎?”
小劉盈費勁吧啦地扒拉開了眼皮,竟是硬撐著看了半宿。
朝暮殿的老人都歷歷在目,楓澈當年收他為徒時,也是把天染了個繁花碾塵,“既然你叫劉盈,那我便送你漫天流螢?!?p> 陰樆桾難得沒在屋里悶著,也出門在暗處尋了個所在看煙花。
楓澈半難為情,半驕傲似的:“墟主見笑了。盈兒難得這么開心,墟主就別挑我們到處散德行的理兒了?!?p> 陰樆桾臂間挽著那柄拂塵,語氣中倒有了幾分同樣難得的柔和:“楓殿主放寬了心,拖紅姐兒的關(guān)系,劉盈是我的徒孫,算是我后輩,會照顧好她的。”
楓澈:“有勞墟主費心。有墟主這話,我也放心,那便……”
“棄城吧?!?p> “楓殿主,覺得我能走?”
楓澈笑道:“陳年往事,楓澈倒是知道一些。墟主但行無妨。還有一事,七爺來了信,請墟主過目?!?p> 她從懷中摸出一張薄紙。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提到七爺兩個字,臉上的笑容都更濃了一些。
陰樆桾借著不夜的天細細看去,本來就沒有兩行的信,他硬生生地看了半天。
在漫天煙火中嘆了口氣。
“墟主何時動身?”
“等,等廿九過了,顧玢來了再說?!?p> 楓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現(xiàn)世那邊……不是更要緊嗎?當年,端木隱,在東陵和九界之中,他選了東陵?!?p> “我知道,”
陰樆桾很平靜地回答:
“東西丟了,我可以一樣一樣地找回來?!?p> “九界沒了,我可以開天辟地再造一個新的?!?p> “人都沒了,我等力挽狂瀾,又為誰開一個盛世太平?”
楓澈:“殺一人以祭河神,這是墟主的選擇,很好。但是,墟主殺的人太多了,天下群起而攻之,不正是囚夜?jié)蓺v任墟主的老路嗎?”
“那又怎樣?”
“墟主,你想過退路嗎?”楓澈笑道,“我與箜篌子唐月有幾面之緣,她臨終前托我來問墟主。望墟主能惜福知進退,回頭是岸。”
“墟主不急回答,這問題您活一天,可以想一天。”
“楓澈今日話多了,告辭。這封合離書,還請墟主轉(zhuǎn)交。”
陰樆桾接了過來,想說點什么,還是把思緒都隱藏在了漫天煙火之中。
惜福知進退,沒有進何來退?
河已干,何來岸?
真的,棄城?
顧玢,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