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言情

北緯20度的海藍藍

015. 羅曼蒂克

北緯20度的海藍藍 淮棲 2890 2020-03-03 23:12:08

  她畏風,窗戶便不曾開。發(fā)了汗,不大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是她的味道。阮佳音蹭了蹭被罩,越發(fā)覺得,她還該睡一覺。

  側過身,鐵質拉鏈有些硌,她翻了個身,領口又勒著脖子。最后,她平躺著,外套脫了半個袖子,被套皺巴巴的。

  她實在是沒有了睡意。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喉頭微癢,說話的時候,像是有小刷子不停地在撓。她伸手朝脖子上抓了好一會兒,仍舊癢得難受。

  “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

  聲音沙啞,像是碾碎的米糠。她刻意壓著舌頭,上下鼓動的氣流不停地在喉嚨里摩擦。著實不怎么好受,她這樣想,可房間實在太安靜了。

  安靜得,能讓人渾身都發(fā)癢,她忍不住地縮了縮腳趾。

  “一百三十四只羊……一百四十九只羊,一百……一百四十……四十九只羊……”

  又數亂了,阮佳音有些泄氣。她數的極慢,于是總會想不起上一個是什么數字。她把外套的另一個袖子也脫了下來,扔在窗邊的書桌上,桌上有一本雜志。她記得那本雜志,封面上有刺目的粉紅色,還有一雙乏善可陳的手,幸好涂著紫到發(fā)黑的指甲油,才讓人自然地忽略了手本身的比例。

  梵愛玲說,她終有一天要拿這家伙墊桌腳。

  可惜的是,這條桌角,結實的讓人哭笑不得。

  想到這,阮佳音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

  或許她喝完水可以再數一次,阮佳音這樣想著,抿了一口水。清涼的感覺順著喉嚨漫延到肺腑,再騰的涌上天靈蓋。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她想,她的確還該再數一次。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她不是很喜歡數數,從小就不喜歡??墒?,比起數數,她更不喜歡睡覺,尤其是午睡,也是從小就不喜歡。

  小學的時候,每天午休,她都能聽到同桌微弱又綿長的呼嚕聲。她覺得,他的呼嚕聲有一種很均勻又極催眠的節(jié)奏,但是這也只在前兩個禮拜有用。再往后,她發(fā)覺自己往往能比他更早地猜到呼嚕聲的頻率。

  可若是江紹和當值,她便不敢瞪眼湊到同桌旁邊聽呼嚕。

  “一只羊,兩只羊……五百六十七只羊……”

  她把頭埋在兩臂中間,看到新穿的褲子邊跑了線頭,還有白襪子濺上了番茄湯汁。

  “七百八十九只羊,七百八十……八十……八十九只羊——”

  她把兩只腳縮到凳子底下,繞過兩只凳腳,不動聲色地把凳子往里挪了挪。她隱隱覺得,自己數的不怎么對,可數數這種事情,向來是深究不得的。

  “我是第七百八十九只羊,請你用心一點,你已經數過我一次了?!?p>  雙臂只遮了臉,壓低的聲音透過露在外頭的耳廓,一瞬間就把她整個耳朵都染紅了。她把耳朵往手臂里縮了縮,不敢抬頭。

  “慢慢數,能睡著更好。”

  他壓低了聲音,她似乎聽出了一點笑意。

  “嗯?”

  他似乎沒有聽到,走開了。直到他的鞋跟消失在視線里,她才抬起頭。他走的很慢,腳步很輕,半仰著頭,背影,極好看。

  那一天,她著實睡得不錯。

  ……

  阮佳音看了一眼床頭的手機——她有那么一點點地,想他了。

  “嘿,Siri?!鄙硢〉?,讓她羞愧。

  “我在這?!?p>  她以為不會有回答。猝不及防地,有些驚喜。她喜歡這種猝不及防。

  “嘿,Siri?!?p>  “我在這?!?p>  她只喜歡聽這一句,語調里沒有多余的起伏,像極了他說話的樣子。他咬字很清晰,沒有南方人說話時的囫圇。他說話的時候,脖頸一側的青筋若隱若現,周圍的血管有時是藍色的,有時候會偏紫色一些。

  他說英語也好看,嘴唇和喉結都微微顫動著,兩頰微微朝里凹陷,顴骨就會顯得突出一些,襯得他的眼窩愈發(fā)地深邃。有時候,他戴著眼鏡,卻總擔心眼睛會滑落,時不時伸手去扶。她看到,他的指節(jié)上,不知什么時候,也染上了雪白的粉筆灰。

  “嘿,Siri?!?p>  “我在這?!?p>  其實和他的聲音也不是很像。平日里,他的聲音更冷,也更淡??墒?,聽他說話,她總覺得暖。在她的印象里,他總是對她很好。

  手機震動,阮佳音猛地回神,她甚至來不及反應,就伸手去探床頭柜上的手機?;艁y之中,玻璃杯里的水全撒在被單上。

  阮佳音掀開被子,拿起手機,卻不是他。

  “姐——”阮佳期昨晚沒有休息好,說話有氣無力。

  “嗯,佳期。”阮佳音清了清嗓子,盡量聽起來不那么沙啞。

  “姐,爸剛醒了。但是,他不大想做手術?!比罴哑诜鲋鴫ψ拢^道里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為什么不想?”阮佳音苦笑,“我的朋友看了片子,他建議換肝,實在不行再做切除?!?p>  “爸爸他不想死在醫(yī)院里?!比罴哑谡f。

  “原話是什么?”阮佳音閉上眼,問道。

  “姐——”阮佳期看了一眼病房,“爸爸說,洛姨的女兒下禮拜要辦畫展,他不能交待在手術臺上……”

  阮佳音笑了,眼淚卻一點點滿溢出來。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可笑得很?!奥寮涯曛腊职值牟幔俊?p>  “她?她怎么可能知道。阮逍死不讓說。”阮佳期吐出一口氣,她很避諱洛佳年的名字,總是囫圇過去。她亦是有怨的。

  “嗯?!比罴岩舫聊税肷危辉傺陲椔曇衾锏钠v,“阮逍他,有什么治療打算嗎?”

  “爸爸說,他認識一個中醫(yī)院的朋友……”

  “中醫(yī)……”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他總是這樣,這樣的,的……”自以為是,一意孤行……

  “我問了劉醫(yī)生,就是現在爸爸的主治醫(yī)師,他說可以試試看,短期內不會惡化太多?!比罴哑诳粗铄械膫饶?,沒有說實話。

  “好?!比罴岩艨攘藘陕?,“他那里,你留意著吧,辛苦了?!?p>  她不該多管的。

  掛斷電話,她看了通知欄,仍沒有消息。有些諷刺,實在諷刺。

  最早知道洛姨,是通過阮佳期。阮佳期說,阮逍有一個相好。她問,什么是相好?阮佳期說,你要去看看嗎?她說好。她們在博物館門口等到天黑,也沒見著洛姨?;丶彝砹耍钪{便訓她,說她不學好。她沒接話,卻突然明白了,相好,是另一個媽媽的意思。

  再次聽到洛姨這個名字,是阮逍送來請柬。

  李謠不肯接請柬,阮逍就塞給阮佳音。她握在手里,時不時摩挲著,很舒服。鮮紅的一張紙,很好看,也很厚實,她想拿來做書皮。她的日記本前幾日被她壓折了角。

  李謠帶她去了婚宴。阮佳期把她叫到一邊說話,她才知道,洛姨原名洛蕓,和阮逍一樣都在博物館工作。

  阮佳期說,搞藝術的就是羅曼蒂克。聲音軟軟的,卻像藏了刺。

  她不敢問,什么是羅曼蒂克。她想,和上回一樣,她自己慢慢也會明白的。

  再長大一些,她從別人那里聽來了整個故事。洛蕓在博物館做文案,最開始能進博物館當職,是走了關系的。但是,她的確有幾分才華,卻不在文案上。她喜畫,阮逍也喜畫,然后,這一對戲折子里才有的才子佳人,就這么看對了眼。不出一個月,他們就結婚了。再一年,就生了女兒。

  博物館的人都說這是前世求來的好姻緣,恨不得拿這故事寫話本。阮逍也跟著樂。

  阮逍說,洛蕓跟著他,是委屈了,左右就這么一個女兒,佳年就隨她姓。

  那一年,阮佳音十三歲。

  阮佳音記得,她四歲的時候,和父母進過一座金光閃閃的山,或許那山也不過是尋常山的顏色,但印象里,那山,或者說是山上的道觀,又或者是什么別的,閃的能瞎眼。

  阮逍不信道,他說,自己信馬克思。但那一回,阮逍領著她進了道觀。

  碰巧吧,道觀里人不多,有一個穿道袍的小徒弟在擦拭神像,有陽光照進來,神像就不停地閃。

  她第一次聽人說起呂洞賓,只覺得,這名字,蠻有趣。

  她沒離得太遠,聽到那長袍子道士說什么是個女兒命,生不得男兒。

  阮佳音能感覺到,父親有些惱,也有些嫌惡,但他還是應承著退了出來,嘴上可憐方才的香火錢。

  她沒見過那樣的阮逍,后來也慢慢忘了,她想,記憶里的那個模樣,不該是父親。

  后來,她想,她是對的。因為,洛佳年出生的時候,阮逍極高興,是打她有了記憶以來,最高興的一次。

  她看著阮逍跪在畫室里,面前有一攤著了顏色的畫紙,墻上還有裝裱好的一墻壁畫。再然后,阮逍把地上的、墻上的畫,來回反復地親了又親,有些瘋癲。

  再后來啊……

  阮佳音扶著衣柜的木門,撫摸著門上凹凸的紋路,后來,其實都不重要了吧……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