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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契約

第五章

月光之契約 師為水 7665 2020-02-05 18:00:00

  我花了些時間慢慢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面,溫暖的食物給我?guī)砹藷崃亢湍芰浚业纳眢w一下子暖和起來了。在這期間,秋一直都坐在我的對面,看著我身后的墻,目光遙遠,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吃完了,謝謝?!蔽曳畔驴曜?,對自己突然變得巨大的飯量有些擔(dān)憂。“那么,你想問些什么?”秋回過神來,看著我小聲問。

  “我什么都想知道,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蔽覈@了口氣,說:“事情發(fā)生地太突然了,我對此毫無準(zhǔn)備,稀里糊涂地就跟著黑貓來了這里?!?p>  “我明白了?!鼻稂c點頭,說:“那么我就先說說‘影子’的事吧。”

  “首先,‘影子’并不是你所說的假貨,而是貨真價實、有血有肉的你自己。確切的說,直到你們分離之前,你們都是一體的,擁有同樣的人生經(jīng)歷和知識技能。但是性格脾氣、思維方式等更深層的東西,應(yīng)該是不一樣的——至少目前來看?!?p>  她說到這里,停頓了一會,像是在等潑到地上的水慢慢滲透進地下一樣,等著這些話慢慢滲進我的身體里。

  “那么,你所說的‘影子’,就是物理意義上的影子嗎?”我看了看我腳下的影子,它此時像被點燃的塑料紙一樣以我的雙腳為中心縮成一團?!凹热凰兂闪苏嫒?,那么為什么我這里還有影子跟著呢?”我問。

  “你仔細看看自己的影子,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秋低下頭朝我腳下的影子看了一眼,說,“很明顯的?!?p>  我站起身來低頭看,頭頂?shù)臒艄饷髁恋暮?,我的影子被迫縮在腳下難以伸展。除了這樣縮成一團,使影子看起來有些小之外,我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它仍然是我的影子,與我的動作保持著高度的一致性,沒有絲毫的滯后和遲緩——作為一個影子,它是合格的。

  我又繞著桌子轉(zhuǎn)了幾圈,我的影子也隨之發(fā)生了自然的變化,一切似乎很正常。我又走到離燈光較遠些的暗處,我看見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延展開來的橡皮筋,繃成了長條狀。我的整個影子一半攤在地上,一半豎起來貼著墻,灰色的影子在房間里拉出了一條筆直的斜線。

  “還沒看出來嗎?要不要我告訴你?”我回過頭看見秋臉上笑瞇瞇的,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

  “不用?!蔽艺f,我有些不太服氣?!拔艺业玫降??!笨晌覍嶋H上并沒有什么頭緒,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不管是形狀還是顏色,都……等等,顏色?我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這顏色好像不太對!

  我試著圍繞餐桌遠遠近近地移動,我的影子像紙一樣平鋪在地,也緊緊地跟隨著我而移動。餐桌上方的頂燈發(fā)出的光線恒定而明亮,我的影子合乎常理地在地上緩緩變幻著形狀,可我注意到它的顏色始終沒有發(fā)生過變化。

  在不同強度的光線中,人影的顏色是不同的,它顏色的深淺會和光線的亮度成反比,這是眾所周知的常識??晌也徽撛趺匆苿樱徽撌前堤庍€是亮處,我的影子的顏色都沒有發(fā)生絲毫變化,這是不合常理的。

  “看來你找到了?!鼻镎酒饋?,走到我身邊說,“就是顏色的問題,我們影子的顏色變淺了。”我注意到她的影子也的確是灰色的。即使我們現(xiàn)在遠離了餐桌上方的電燈,但我們影子的顏色仍然沒有發(fā)生絲毫變化。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顏色:一種朦朧的灰,就像冬日的雨后黎明,小河上升騰起的灰蒙蒙的薄霧。

  我“咕”地一聲咽了口唾沫,聲音很響,但秋沒有在意。她拍了拍我的手臂,安慰我說:“沒事的,只不過是顏色發(fā)生了變化而已,不要緊。”但我們都知道,這其實很要緊。

  “原來如此,的確不同了啊?!蔽亦馈!澳敲?,只是顏色發(fā)生了變化,就能導(dǎo)致這么嚴重的后果?這不可能吧?”

  “關(guān)于這一點,我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影子顏色變淺只不過是個表象,其中一定還有更深層的原因。”秋讓我走回餐桌旁坐下,給我倒了一杯水,說,“我目前連猜測都做不出來?!?p>  “這里面一定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重要信息?!蔽液莺莸匕櫰鹆嗣碱^,說:“我們一開始就處于絕對的劣勢——這場仗可不好打啊?!?p>  “不好打也得打?!鼻餄M臉認真地說,“我們正在失去的東西到底有多寶貴,連我們自己也不清楚。但毋庸置疑的是,這是構(gòu)成我們這個存在必不可少的關(guān)鍵,我們不能聽之任之。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抵抗到底的決心,那我們何談勝利?而且除了這些,我們還擁有什么?”

  “構(gòu)成我們存在的關(guān)鍵?”我說,“你是指什么?”

  “指一切——我們失去的和正在失去的一切!沒有抵抗到底的決心,我們怎么能反敗為勝?”秋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臉上涌起了一股潮紅,“再說了,要不是靠著這樣的決心,我也不可能堅持到現(xiàn)在。所以,你也要拿出必勝的決心和信心,和‘影子’斗爭到底!”

  我被秋突如其來的熱情和亢奮嚇了一跳。雖然我想不通她為什么突然這么激動,但我至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貿(mào)貿(mào)然地做出火上澆油的事情,以免使她更加亢奮。于是我連忙岔開話題,“那你知不知道我們的影子又是怎么獲得生命的?”

  聽我說起這個,她一下子就蔫了。她猶豫了半天,最后小聲地說:“我一直懷疑有某種神秘的力量介入了——當(dāng)然,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讓人不往那方面想——但我實在想不出這力量到底是什么?!?p>  神秘力量?我一下子想起了月之神,這是否和月之神有關(guān)?盡管這里深處山腹,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做出了抬頭仰望的動作?!澳阍诳词裁??”秋問。

  “沒什么……”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秋關(guān)于月之神的事情。

  很顯然的是,我遇到那株爬山虎是極為偶然的,而黑貓以補償為名送給我的重要信息自然也是極為珍貴的。秋和還在沉睡著的劉哥二人應(yīng)該對此一無所知,所以即使我不說出來,也肯定不會有人知道。

  與秋告訴我的這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相比,黑貓說的肯定更為重要和珍貴。我不能貿(mào)然透露給他們。等過了今天,我摸清楚了情況,自然就能衡量出這消息的價值了,我這樣想。

  “我一直對‘影子’出現(xiàn)的原因耿耿于懷。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目前已經(jīng)有些頭緒了,但還沒有搜集到足夠的信息,暫時還不能下結(jié)論?!鼻锷钌畹貒@了一口氣說,“光是和【沉睡】狀態(tài)做對抗,就已經(jīng)極為辛苦了。實在是力不從心啊?!?p>  “【沉睡】?那是什么?”我問。

  “【沉睡】”秋說,“那是一種類似昏迷的睡眠狀態(tài),意識會深深的墮入思維的海溝里,對外界的感知會降到最低限度。而且每一次入睡,都會比上一次更難醒來。”

  “就是——”

  “對,就是里面那兩個人此時的狀態(tài)。死一般的睡眠?!鼻镎f,“你也一樣。天亮之前,你會感到一陣強烈的睡意,不出半個小時,你就會睡著,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會醒過來。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你的生活中再也沒有太陽了——直到你贏得勝利?!?p>  “沒有太陽了……也好。”我苦笑了一聲說,“至少我還活著……我還能活著?!苯又蚁氲搅宋业挠白?,我連忙問:“那我的影子呢?是和我相反的嗎?”

  “沒錯!”秋點點頭,“一個晝伏夜出,一個夜伏晝出。我們要和影子搶奪清醒的時間,你清醒的時間越長,他清醒的時間就越短。此消彼長,你就能獲得更多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p>  “那今天我怎么在我家里看見他了?”我說,“難不成就今天第一天是例外?”

  “孺子可教!”秋滿意地點點頭,說,“就是這樣。”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這些的?”我問。

  “額……”秋遲疑了一下,尷尬地說,“這些都是根據(jù)我們的經(jīng)歷討論得來的,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吧,你暫且拿去做做參考吧?!?p>  果然如此!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笑著說:“沒事,這些消息的可信度應(yīng)該很高?!辈还茉鯓樱皇亲鳛閰⒖枷⒍?,秋說的這些確實是很具價值的。

  我突然又涌起一種把月之神的消息透露給她的欲望來,我覺得自己得了人恩惠,卻還自己藏私,實在是說不過去。但我僅存的理智還是生生遏制住了我自己:我剛來這里,情況并不明朗,也許藏私這一行為更適合我生存下去,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突然,隔壁房間里傳來了一聲巨大的響聲,我和秋連忙起身出門來到男宿。

  有一個人已經(jīng)醒了,是那個我不認識的青年,他正扶著劉哥的床沿大口喘氣,看著好像渾身無力的樣子。劉哥還是在沉睡著,而醒來的這人所睡的床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可即使倒下的床發(fā)出了這么大的巨響,劉哥還是沒有醒來,相比起秋和眼前的這個人,劉哥的情況似乎非常的不妙。

  “你沒事吧,王先生?!鼻镎驹谖疑磉?,一點也沒有過去幫一把的意思,似乎只是出于義務(wù)的問了一聲。

  “沒事,不用管我?!北唤型跸壬哪腥塑浘d綿地坐下來,擦了擦頭上的汗,抬頭瞥了我一眼說,“喲,來新人了?!?p>  我看了一眼秋,發(fā)現(xiàn)她又恢復(fù)了之前那副冷淡的表情,一點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我只好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陳宇。”

  “嚇到你了吧?!蹦腥擞袣鉄o力地笑笑,說,“有時候就是會這樣,想要醒來,得掙扎得厲害些?!笨蛇@也太厲害了吧……我暗自嘀咕。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秋見他沒受什么傷,生硬地丟下了一句話就走了。只剩下我和那個剛醒來的“王先生”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說些什么好。

  “嘖?!彼七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別在意,她一直這樣。那個,我叫王億陽……你能拉我一把嗎?”

  我連忙上前把他拉起來,等他緩了一會,我們又把倒下的床扶了起來。在扶起這張床時,我發(fā)現(xiàn)這床特別的輕便。雖然看著是鐵做的,但實際上卻沒有鐵制品所具有的重量,似乎是用非常廉價的鐵皮制成的。

  “這床……”

  “哦,這床很輕是吧?”王億陽笑了笑說,“都是些老舊的二手貨,質(zhì)量也差。睡在上面的時候會嘎吱嘎吱響,而且是一動就響。要是多動兩下的話,那就成交響樂了。你看你看,這里……床板又薄,床也短,寬度也不夠,實在是破爛的很??!不過就一點好——摔倒了也砸不傷人。哈哈!”

  我被這個王億陽奇怪的笑點弄的有些尷尬,想笑又笑不出來,只好費勁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過了?!澳氵@是怎么了?睡得好好的怎么就摔了?”我開始轉(zhuǎn)移起話題來。

  “這個嘛。”王億陽把拿上床的被褥胡亂捋了兩下,就徑直坐在了凌亂的床上,“快要清醒的時候一般都這樣,他在掙扎。兩個人的意識在互相爭搶的時候,身體也會下意識地做出些動作來,就像在隔空打架一樣。這樣拉扯著,人漸漸開始從沉睡中蘇醒。這個過程就像是在做噩夢一樣:他不想睡,你又想趕緊醒過來。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爭奪意識,每一天都是一場殘酷的戰(zhàn)爭?!?p>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種凝重的表情——他在害怕——這是我通過他的表情、語氣和在他說完話后的短暫沉默中感受到的。他很害怕。

  “走吧,我們吃飯去?!蓖鮾|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笑了起來,“說這些也沒用,誰也逃不過,就像死亡一樣,是吧?”

  我笑了,說:“對,誰也逃不過?!?p>  何止是逃不過,我們根本就是無處可逃。我們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一直都處于絕對的劣勢。我們不知道必要的消息,也沒有足夠的資源,甚至不能出現(xiàn)在陽光下看一眼萬里晴空——哪怕一眼。這是何等殘酷的戰(zhàn)爭,我們又該怎樣面對?我感到自己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一直到我跟著王億陽去廚房時,劉哥還在沉睡,而且絲毫沒有要清醒過來的跡象。他沉睡的時間有些過長了,即使我今天是第一天來,也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但我沒有提起他,他們都沒有提起他。如果他沒有醒來,那他就和不存在一樣。因為此時以他的面目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上У氖?,只有我們知道這一事實。

  到了廚房,秋已經(jīng)下好了面,也是那么滿滿的一個大海碗。王億陽吸溜吸溜地吃著面,空寂的廚房里就只有他吃面時發(fā)出的聲音,吸溜吸溜——吸溜吸溜——我感到這里太安靜了。我忍不住出聲問道,我是否能出去走走。

  王億陽擺了擺手繼續(xù)吃面,秋則默不作聲地起身出門,到儲物間拿了兩只大號的手電筒,看樣子她是要給我?guī)?。怎么王億陽在的時候她就這么沉默呢?跟我獨處時她還挺正常的??!我有些納悶,但我很明智地沒有多嘴。

  她一路帶著我走出那扇原本阻攔過我的鐵門,然后悄悄把門掩上。明亮的光線瞬間消失了,我再次被黑暗包圍,空蕩的隧道里蕩漾著一種植物發(fā)出的草木芬芳和濕涼的水汽。我把手電筒打開,朝洞外照去,發(fā)現(xiàn)外面好像起霧了,霧氣順著隧道蔓延進來,越來越薄、越來越薄,最后在我們面前化成一縷淡淡的水汽,輕若無物。

  秋拿著手電筒率先朝洞外走去,黑暗中,她手中的手電像是一道光劍,狠狠地劈開了濃重的黑暗,將身前的一小片空間照得透亮。我跟著她來到洞口,發(fā)現(xiàn)霧并不大。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仰望天空,我看見銀盤似的皎月橫在當(dāng)空,月光顯得分外明亮。閃爍的群星像是在夜幕上戳出的小洞,隱隱能透過那里瞥見天外的光明??罩谢瑒拥脑贫湎癫蕩б粯勇舆^月亮,從下面看去,每一條云朵都像是接受檢閱的士兵方隊,被月亮賦予了特殊的色彩。那種色彩,泛著藍又帶著灰,卻在月光的照耀下,憑空增添了一種透亮的銀,云朵原本的色彩就這么被柔和地統(tǒng)一了起來。

  “你想爬山嗎?”秋問我。

  我看見秋正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身上還是那身厚厚的睡衣,腳下的鞋子似乎也只是棉拖鞋,這樣的裝束根本不適合爬山。“你這身行頭爬不了山吧?”我說,“還是算了,以后有的是機會。”

  “放屁!”秋的聲音在夜空中顯得特別響亮,“有什么事情是能做好準(zhǔn)備再干的?還有,如果你明天就死了呢?”

  “我……”我被秋問的啞口無言。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僬f了,我這也純粹是一片好意。怎么從剛才到現(xiàn)在,她每次和我獨處時都這么亢奮呢?什么毛病啊她!我滿頭霧水。

  “好吧,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就爬吧。”我想了一會,最終還是同意了。她對爬山似乎很具信心,我雖然不熟悉這座山,但我對秋很具信心。

  月臺山不算高——也就百十來米的高度——但畢竟也是座山,并不好爬。而且山的大小可不僅僅是靠海拔高度來算的,僅從我自己所看到的山景來估算,這山的占地面積就一點也不小,甚或說是相當(dāng)大的。所以在爬這樣的山時也就更加需要注意安全。

  在我的印象中,爬山是需要不少技巧的。特別是山勢陡峭或者沒有山路可走的情況下,人必須更加注意觀察上山的方向和落腳點,否則是有可能出現(xiàn)危險的。而如果是在晚上或者雨霧天氣下爬山的話,這種危險就變得尤其的大。所以此時爬山,其實是很具風(fēng)險的沖動性行為。當(dāng)然,秋不說,我也就沒多說。

  秋爬山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她對上山的路非常熟悉,即使此刻夜色濃重,山里光線晦暗,她也絲毫沒有多加猶豫,只是略一觀察,確認方向后,就埋頭徑直往前,毫不停歇。

  我們就這么默不作聲地爬了一會,我突然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株爬山虎,這山上的植物數(shù)不勝數(shù),我會不會再一次遇到那樣的植物呢?我心里開始有些打鼓。

  “這山上有沒有什么特殊的動植物?”我忍不住出聲問道。

  “你指什么?”秋頭也不回,自顧自地撥開延伸到山路上的礙事的樹枝和藤蔓。

  “我是說,會不會有一些神奇的植物什么的——它們比較容易受驚,會在你靠近時攻擊你……什么的?!?p>  “你說的那些是熱帶的植物,這里可沒有?!鼻镎f話的聲音有些喘了,我發(fā)覺她腳下的那雙棉拖鞋確實是個累贅,照這么走下去,腳肯定很難受。

  “一點也沒有嗎?你就這么肯定?”

  秋突然停下,似乎是覺得我太煩了,“我很肯定,我在這兒待了一年了,這條路走過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雖然不知道你說的那種會攻擊人的植物是什么,但至少這里沒有,我肯定!還有,你要是實在不想爬山,那你就自己回去吧!”秋氣勢洶洶地看著我,我覺得她好像生氣了。

  “我爬,我爬!嘿嘿……那個,你剛才說你來這兒一年了?”我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秋言語中的關(guān)鍵詞。

  “我沒說過這個嗎?”秋轉(zhuǎn)頭繼續(xù)上山。我連忙跟上說:“沒有,這個我也很肯定?!?p>  “哦。”秋說,“你也沒問啊?!?p>  “看你也才十八九歲的樣子,你來的時候不會還未成年吧?”我問。

  “十八九歲?”秋笑了,她“唰”地把手電筒朝我臉上照,我被強光晃的不由得瞇上了眼。

  “有什么問題你慢慢說,別拿手電筒往我臉上照?!蔽野咽謸踉谘劬η懊鏁r,隱約看見黑暗中的秋似乎笑得很開心。

  “我只是在確認你是不是在開我玩笑?!鼻镛D(zhuǎn)過身繼續(xù)上山。月光在這條小路上投下了稀疏的光柱,樹葉在隨風(fēng)晃動間將這些光柱打的稀碎,好看的光點透過枝葉間的間隙落在秋的身上,仿佛將她輕攏了起來。她的短發(fā)隨風(fēng)飛揚,露出了小巧的耳朵和秀氣的脖子,若有若無的香氣從我的前方飄來,月光下,她矯健的身姿就像初生的精靈,充滿了活力與魅力。

  “開你玩笑?為什么這么說?”我跟著她繼續(xù)走。

  “你今年幾歲了?”秋反問我。

  “二十六,怎么了。”

  “我和你差不多大?!?p>  “啊?一點也看不出來啊!我還以為……”說到這里,我突然想到在這個問題上,我還是少說幾句的好。不管是多大的女人,真實年齡向來是她們繼身體的敏感部位之外,另一個隱形的敏感之處。我們男人最好盡量不要過多的打探——特別是在雙方的關(guān)系還不夠親近的時候。

  隨即,我轉(zhuǎn)而想到了剛才王億陽醒來時的場景,難道他也來這里很久了?那劉哥呢?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秋的回答是:“王億陽已經(jīng)來了快三個月了,但那個劉風(fēng)才來了不到一個月,只是他的情況惡化的很快,我想他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抵抗。”

  劉哥——也就是劉風(fēng)——的情況不容樂觀,這一點不用她說我也知道,正常情況下他應(yīng)該早就醒了,但現(xiàn)實的發(fā)展卻總是這么出人意料。

  “再這樣下去,他就要死了。”秋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我發(fā)現(xiàn)她對此表現(xiàn)的非常冷漠,似乎只是在說某只路邊的野貓野狗的死期一樣,那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機器人。

  只是秋的這一句輕飄飄的“就要死了”,卻像是沉重的鼓聲響徹在我的心頭,我的內(nèi)心無法抑制地震顫了起來——就像鼓聲響過,鼓面卻還在顫動一樣。

  她在路邊的一棵桑樹的樹干上摸了一下,那是一條用刀子刻出來的深深的橫杠,她側(cè)了側(cè)頭對我說:“快要到了?!边@路在不遠處的前方拐了個彎,茂密的樹林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看不清前路到底還有多遠。

  “他都快死了,為什么你還能這么輕描淡寫?”我動作機械地邁著步子,我聽到自己發(fā)出的聲音變得非常干硬。

  “那你要我怎么辦?而且他死不死和我有關(guān)系嗎?我都不認識他。”秋說。

  跟著她轉(zhuǎn)過這個彎,映入眼前的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我看見一輪銀色的滿月高懸在秋的頭頂,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將她襯得仿佛是來自月宮的女神。我站在空地邊上,沒有說話。

  “還有,那只黑貓應(yīng)該也和你說過吧——這是一場一個人的戰(zhàn)爭?!鼻锖敛辉谝獾匦α诵φf,“有戰(zhàn)爭,就有死亡!”

  是啊,有戰(zhàn)爭,當(dāng)然就會有死亡。我很明白這一點,但我不明白的是:秋為什么如此漠視一個人的生命就此消失,即使他們互不相識!真正震撼到我的,不僅僅是劉哥將要死去的事實,還有眼前的這個奇怪的女孩對于生死大事、對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這一切奇怪的事情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同尋常的態(tài)度。

  也許在這一年里,秋所面對的情況都是我無法想象到的;她所經(jīng)歷過的困難也許是我從未面對過的;也許這樣的生活充滿了煎熬和折磨;也許這像永夜一樣的黑暗似乎永不會休止。但我想這都不應(yīng)該成為她如此漠視生命的理由,就像此時她的心中還有希望一樣,我覺得她至少應(yīng)該還保留著一些對生命的熱愛——不管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我不知道自己于秋而言代表著什么,可我自己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她對待我時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呢?我對此充滿了好奇。不僅如此,我也對劉哥此時的現(xiàn)狀感到好奇、對我們所有人被影子取而代之的原因感到好奇。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我連秋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試探不出來,更別提我那些不合時宜的好奇心了。當(dāng)然,這些只不過我的猜想,秋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尚還沒有定論。

  我?guī)е囂叫缘恼Z氣問道:“那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他哪樣了呢?”

  秋的臉僵住了,她不自然地轉(zhuǎn)過了頭,半天沒有說話。一時間,山頂上的這處小平臺里一片寂靜,只余風(fēng)吹樹葉時的沙沙聲和突兀的鳥叫聲漸次生滅。月亮無聲無息地挪動了一段距離,月光似乎變得更亮了。月之神在看著我們。

  不知何處飛來了一只貓頭鷹,遠遠地落在了某個樹梢上?!肮具恚具??!必堫^鷹是暗夜的使者,我更加確信了我的想法。月之神在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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