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起黃連
李君晟就在大同殿后殿的雅間小憩，若不是擔(dān)心那些外國使臣待會兒再次為難太子，他或許就該回寢殿了。
李廷見小皇子李承從后殿出來，對他微微點頭，他知道父皇還在后殿，故而心中格外放心。方才那群外國使臣操著一些蹩腳漢語圍攻他的時候，他真想直接開動武力。讓盧家兄弟借口去拿吃的找了兩回父皇，影子都沒看到，幸好這個小不點偷偷跟他說去幫他。太子李廷在心底對這個小弟弟感激非常，為何總是聽見閑言碎語的大臣說他父皇會廢長立幼呢？
李廷沒太多想這個問題，因為新羅使者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題目了。
新羅使臣道：“在下出的第一題，對聯(lián)，若是在下出的對聯(lián)大家回答正確了，那這一輪就算在下輸了?！?p> “本太子無異議?！崩钔⒒卮鸬暮芩?，對對聯(lián)難道還能難道他？他又不自覺地看了看他父皇準(zhǔn)備賞賜給這些外國使臣的東西，這些雖在天朝極其常見，在外國卻都是稀罕物。李廷心頭得意得緊，方才被新羅使臣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不，應(yīng)該說是死皮不要臉的陣勢打壓得毫無反擊之力，既然他們?nèi)绱讼氲玫竭@些個玩意兒，那他就偏不讓他們得到。
新羅使臣見韶皇并沒有出來，他還是不太把這個十五歲你的少年太子放在眼里的，新羅使臣趾高氣昂上前道：“公公，請取筆墨來?！?p> 李廷眼光一冷，天朝的公公，豈是你這小小新羅國使臣能使喚的？
安公公并沒有直接回答新羅使臣，而是向太子道：“殿下，請您示下?！?p> 李廷心頭得意了片刻，安公公雖很少在御前，但畢竟還是“大內(nèi)總管”，雖然他手下也就淑妃宮里的那些個宮女和為數(shù)不多的侍臣，卻有十分的眼力見。
李廷負(fù)手身后道：“外使要筆墨有何用？”
“在下將對聯(lián)的上聯(lián)和下聯(lián)都寫在紙上，以避免不必要的改動，紙上的算是標(biāo)準(zhǔn)答案，答出了那個才算是正確，若是沒有回答出來，則算錯誤。在座的諸國使臣都可以參與，若是回答對了，就是在下輸了，韶皇賞賜的寶物歸獲勝者?！?p> 李廷聽了新羅國使臣這話，心頭一萬個不爽快，這新羅使臣都什么玩意兒，怎么在天朝的朝堂，倒像是在自己家里呢。李廷氣得臉有些紅了，坐在一旁的小皇子李承起身道：“新羅使臣這話就有些越俎代庖了。既然是我父皇出的彩頭，那游戲規(guī)則應(yīng)該由我們定，題目應(yīng)該由我們出才對。鑒于我皇兄也跟你們一同參與競爭，本殿建議找一個中立國的使臣出來，主持競賽，勝利的一方獲得獎勵?！?p> 這時方回座的藤原俊乂起身揖手道：“小殿下所言極是，我東瀛不欲參與這競賽，倒是極其愿意主持公道，何況我東瀛與中原文脈相通，這對聯(lián)之事，我東瀛主持再合適不過。”
小皇子李承看看藤原俊乂，藤原依舊是一張波瀾不驚的臉。他眼珠子又轉(zhuǎn)溜了一下，這個冷冰塊似的家伙難道回去寫好了方子？還是只是去出恭了？
藤原只是說了一句，并無其他的話。
新羅使者正欲反駁，太子李廷卻道：“既然東瀛使臣有意主持本次比賽，那本太子就授權(quán)給你，規(guī)則由你定?！?p> “那就這樣，參與的國家雙方相互出對聯(lián)，三局兩勝，上聯(lián)公布，下聯(lián)作為標(biāo)準(zhǔn)答案交給在下保管，若是有人答對了，在下便擊缶告示。”
“本太子無異議?！崩钔⑾刃铝_使臣發(fā)話。
許多使臣聽說是對聯(lián)，他們聽都沒聽過，覺得這比賽對他們來說不公平，一使臣便舉手道：“太子殿下，若是對聯(lián)，對于我們來說就只能干看，實在不公平。”
李廷道：“你們也可以出題呀。這出題是相互的嘛，比如新羅使臣在這一局中若是贏了，你們也可以出題挑戰(zhàn)他們，若是你們贏了，那就可以取得他們得到的寶貝，這樣不就行了?！?p> 新羅使臣有些不服氣，可卻覺得沒有反駁的余地，他忙道：“韶國太子，既然如此，如果他們贏了，在下出題若是難住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取得他們手中的寶貝。”
“嗯?！崩钔]有猶豫。
藤原俊乂本欲說什么，卻還是靜默。
一旁的小皇子若有所思，補充一句道：“得加一個時間限制，必須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回答，出題方規(guī)定時間，否則若是簡單的題和難的題目都一視同仁，那就不公平?！?p> 藤原目光深長地看向小皇子，依舊面無表情。這么小一個孩子，若是再大些，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藤原在心里邊佩服著李君晟教子有方，邊對這個小孩感到惋惜，他惋惜的是，這小皇子有沒有機會長大。
李承正看見藤原那居高臨下的目光，雖然他還小，天生的感覺卻察覺出這目光背后蘊藏的意味。
太子李廷并不知道這二人的目光交接之中的冰刀霜劍。他高聲道：“左右，取文房四寶來?！?p> 不過片刻，桌椅文房四寶都備齊。
幾個參與對聯(lián)游戲的國家都紛紛在紙筆上寫了自己要出的題目類型，李廷作為東道寫了下聯(lián)交給藤原俊乂，藤原用生宣覆蓋住，除了筆者，沒人知道答案。
藤原取出太子李廷出的上聯(lián)，眾人看時，卻只見斗方的紙上只有一個字，正是一個“墨”字。
這是李廷臨時想的，準(zhǔn)備太倉促，見到文房四寶，便出了這個“墨”字。
藤原俊乂道：“韶國太子的上聯(lián)，‘墨’。限時五分之二個字?！?p> 大家聽到這“五分之二個字”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方才那個一直在稿紙上寫寫畫畫的金色頭發(fā)的人用十分結(jié)巴的漢語道：“五分之二個字是一百二十秒?！?p> 大家看向他那個稿紙，上面畫了一些奇怪的符號，最上頭是一豎，后面跟著的一個符號是一豎，豎的中途拐了彎又回到底部對齊，這很像中原的凳子背靠靠左的一張剪影。這個符號之后是兩橫，后面跟著的一個符號像個小旗子，后面又跟著一串緊挨著的符號。第三排又是一豎，中間幾個奇形怪狀的符號之后，又是兩橫。
在場的除了幾個鷹鉤鼻能看懂，其他的人并不知道這些是什么。其中那個頭上壓著白布圈的人道：“除了數(shù)字，其他的我也不知道，那個數(shù)字在我們那邊很流行?！?p> 金發(fā)碧眼的鷹鉤鼻解釋道：“這是我們那邊的一種文字。這些符號是我們根據(jù)周圍的一些國家通用的一些簡單的符號組織起來的，便于記載?！?p> 李廷不甚在意，那手持稿紙的金發(fā)碧眼又解釋了一番，大家才明白那是他記載的韶國太子方才講解的時間換算的，只不過寫的是他們的文字，故而沒人知道。
正當(dāng)大家覺得時間緊迫的時候，藤原俊乂在缶上擊來了一下，道：“開始了?！?p> 幾個天朝周邊的小國的使臣都忙紛紛上前寫了答案。眾人去看時，只見有的寫的“筆”，有的寫的“硯”，有的寫的“紙”。
很快，五分之二個字的時間便過去了。新羅使臣還在那里抓耳撓腮，地上已經(jīng)好幾個紙團，手里還拿著一張紙，上寫了好幾個字。
李廷很是得意，心笑道，這么簡單的對聯(lián)竟然也沒答出來？也不過如此。
藤原俊乂道：“時間已到，并無人回答正確?！?p> 新羅使臣不服氣道：“對聯(lián)并沒有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那個只具有參考價值，不一定就是完全正確的?！?p> 李廷這次也道：“我認(rèn)同你的觀點。”
一旁的手拿稿紙的那個金發(fā)碧眼又舉手。
李廷笑道：“難不成你也對了下聯(lián)？”
“哦，不是不是，外臣有個建議，不知殿下是否愿意聽取?！?p> “說來聽聽。”
“外臣見天朝的時間換算實在精妙絕倫，但美中不足的是，這字和妙之間的差別似乎有些大，不知天朝時候有中間過渡的時間標(biāo)志？”
“并沒有。”
“在我們那邊，有個時間觀念叫‘鐘’和天朝的小時相同。但細(xì)分卻沒有天朝精確，這是在下的建議，希望在秒和字之間再加一個過渡的，以代替‘五分之二個字’這種復(fù)雜的提法?！?p> 李廷覺得這個建議甚好，便道：“這個你大可向我父皇提議，但凡是我父皇覺得好的，便會立刻頒行天下。”
手持稿紙的金發(fā)碧眼連連點頭，表示贊許。
新羅使臣忙插話道：“韶國太子，您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什么？”
李廷看了眼藤原俊乂，微微點頭，藤原俊乂掀起那覆在答案上的生宣，將李廷寫的下聯(lián)展示出來，大家一看，竟然是個“泉”字，許多人開始還不解，細(xì)思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這可不是表面的墨對泉，而是字中藏字，黑土對白水。大家紛紛嘆服，拍案叫絕。
新羅使臣斜眼看了幾回藤原俊乂手中的那個“泉”字，譏笑道：“韶國太子既然可以這樣對對聯(lián)，那在下倒有許多新奇的對子。在下也不寫標(biāo)準(zhǔn)答案，大家看了之后，覺得可以的，那就算對出來了，可好?！?p> 李廷得意點頭。
東瀛使臣被方才的“泉”字激發(fā)了些思緒，道：“在下的上聯(lián)，白起?！?p> 一些使臣們又開始議論，道：“白起對什么？這白起是個人名，又是顏色和動作，這可怎么好對。”
忽然人群中一個人道：“黃連。”
新羅使臣眉頭一皺，怎么“黃連”都出來了。他想的下聯(lián)并不是這個，但細(xì)細(xì)想，白起對黃連，竟是工對。白和黃都是顏色，起和連都是動作，倒找不出毛病來。
大家聽到“黃連”這個下聯(lián)時，紛紛拍手叫絕，這一對真是亙古爍今吶。
李廷笑道：“本殿也有一對，朱熹。”
新羅使臣眸色一暗，這正是他想的下聯(lián)。方才他被那“墨對泉”尷尬了一回，本欲在這里扳回一局，不想竟出了一個“白起黃連”的工對，更不想這韶國太子李廷一下子就想到了“朱熹”。
新羅使臣袖中的手緊握，彼此三局，他沒能贏對方的第一局，又輸了自己的一局，還有四局，若是不能保證贏剩下的四局，那他就輸了。
李廷心頭得意的緊，心道，只要不讓新羅使臣贏，誰贏他都不在乎。
李廷道：“該我出了，我就用一句詩好了，但你不能用我的律句的下聯(lián)。國破山河在！”
李廷話一出，整個大殿的人紛紛耳語起來，李廷一見勢頭，方知自己得意過甚，這大年頭的，他竟說如此不吉的話，作為一國太子，他更不能這般口無遮攔。
李廷臉上的喜色消失不見，轉(zhuǎn)而是尷尬，沒想到對方?jīng)]能讓他尷尬，確實他自己陷自己于不利。
李廷正欲說換一個，那新羅使臣笑道，在下已經(jīng)有了一個工對了：“家和萬事興。”
不想新羅使臣話一落音，整個大殿數(shù)百人紛紛都拍手起來，這越發(fā)讓太子李廷難堪了，但他不得不承認(rèn)，新羅這廝這話在這時倒是個十分討喜的話。
李廷心頭憤憤不平，卻不得不認(rèn)輸，道：“這局本殿輸了?！?p> 新羅使臣揚了揚頭，乜了乜眼，傲慢之氣自不待言。他笑道：“歸在下出題了，上聯(lián)，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p> 太子李廷臉一熱，一旁的南境小國的使臣起身道：“在下用詩仙李太白的一句對您，任罥芙蓉莫墮沙?！?p> 太子李廷搖搖頭，這個對的并不好，但他卻找不到更好的下聯(lián)，心頭登時慌了起來，他道：“這局本殿認(rèn)輸?！?p> 在座的使臣們紛紛驚訝，沒想到這韶國太子這么快就認(rèn)輸了。
李廷目光中帶著憤怒道：“歸本殿出了，天堂有路你不走?！?p> 新羅使臣幾乎是笑出來的，他抖了抖衣衫，負(fù)手身后，搖頭擺尾道：“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p> 眾人聽了，皆拍手稱奇，這對得好啊，既避免了新年頭上的晦氣，又能和上聯(lián)對上，實在難得。
到了此時，新羅使臣已經(jīng)十分得意了，至少這一局，他沒輸。反而是韶國太子，站在了很不利的位置。
李廷確實慌了，對對聯(lián)這事，他怎么可以輸？李廷手心冒著冷汗，最后一局不贏，他可就輸了。
新羅使臣得意道：“最后一聯(lián)，扶搖直上九萬里?！?p> 李廷腦海中突然蹦出“鎮(zhèn)江美食一條街”這幾個字來，幸好沒脫口而出，他在心底暗自慶幸了片刻，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保持冷靜。
周圍的使臣都等著太子李廷，一旁的盧家兄弟也跟著緊張起來，這對聯(lián)的游戲，怎么能輸給新羅。
一旁的盧勇問盧安道：“哥，趕緊幫咱們殿下想想?！?p> 盧安緊皺眉頭，他也很無奈呀，太子最是容易急躁的性子，這到了緊要關(guān)頭，越發(fā)難得定下心來。
李廷還在那思索，扶搖直上九萬里，若是對“飛流直下三千尺”，意思上說的過去，平仄上卻是大忌。他咬著嘴唇，用力思索著。
盧安突然看向小皇子，忙過來道：“小殿下，皇上在里頭嗎？”
“在呀！”李承道，“需要我過去問問嗎？”
“要的要的?！北R勇忙道，“那就勞煩小殿下了?！?p> 李承個頭小，一個小孩子出去，除了藤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過了一會兒他進(jìn)來了，正好太子李廷看見，李承嘴唇動了動，李廷眼睛一亮，拍手道：“我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