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通久一早就起床摸著黑下山去了,結(jié)果路上被一個黑袍童子攔了下來。
兩人大眼瞪大眼。
黑袍小童撅著屁股,扯著嗓子,有模有樣地作揖道:“師弟早安?!?p> 林通久一陣無語。昨天飯桌上他可是見識過這家伙的嘴筒子了。
少年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指了指小童腰間,“你腰間啥時候多出來一把劍?”
小童聞言頓時笑臉綻放。
取下金黃酒壺,拍了拍無鞘黑色小劍,小童賣了個關(guān)子,“這個嘛——”
沒等小童繼續(xù)說,林通久嫌棄地向山下走去,“還學(xué)師父的佩劍方式,也不害臊?!?p> 小童看著林通久的背影遠(yuǎn)去,蹦地三尺,涕泗橫流,“你別走?。{什么師父讓你買書讓我?guī)湍嵌d驢做早飯!而且明明是師父學(xué)我——??!”
小童慘叫一聲,抱住腦瓜,向寺內(nèi)跑去。
陳竹湘?zhèn)扰P在一張木床上,嘴角翹起一個弧度。
主持起身為三個小和尚蓋緊被子,隨后輕聲離開去往禪堂,路上突然仰起頭笑嘆一聲,“阿彌陀佛?!?p> 一路上駕輕就熟,兩三個時辰后,少年就來到山下進(jìn)了城。
回頭望去,山高月白。
這座城池名叫斷劍城。
太守名叫劉恒。
城內(nèi)有很多鑄劍師父。太守每年會向朝廷上交一批數(shù)量巨大的劍器。
林通久疑惑地走在街道上,不時有路人擦肩而過。要知道現(xiàn)在才是清晨時分,街上不該有這么多人才對。
少年熟練地拐進(jìn)一條巷弄。
巷弄中間有一個書店,門面不大。以往師父買書都讓少年在這家店里買,這次也一樣。
店主是一個中年人,待客熱情,每天很早就開門做生意了。少年到時,剛好看見店主正在往門口搬書。
“早,陳叔!”少年歡快上前,熟練地幫著中年人往門口摞書。
被叫陳叔的中年人也沒見外,笑著打趣道,“你小子咋又這么早下山了?怎么,又想蹭你陳叔的好酒好菜?”
少年一本正經(jīng)地豎起大拇指,“陳叔榮光依舊,料事如神!”
擺放好書籍,中年人拉著少年進(jìn)屋里,佯裝埋怨,“走走走,臭小子,每次像只報更鳥一樣,專瞅著我擺書才來,不請你吃酒吃菜都過意不去?!?p> 少年只管樂呵呵地坐上飯桌,看著陳叔從屋廚取出酒菜來。
中年漢子燒得一手好菜。以往的時候,林通久常和師父來這里。師父和漢子聊天很投緣。兩人酒杯碰酒杯,愜意的很。
林通久邊吃邊問,“陳叔,今天早上街上有不少人,一個個興奮得很,不知道是有啥事?”
中年漢子吧唧著嘴,“還有啥,今天太守要舉辦一場比武大賽,這些吃飽飯的去看熱鬧唄?!?p> 林通久笑臉盈盈,夾了一塊雞腹肉,“我想去看看?!?p> 中年漢子隨口嗯了一聲,“日上響午比武就正式開始。你告訴我陳竹湘那家伙又要啥書,我準(zhǔn)備好。你看完比賽后就能來取。那家伙每次買的書都夠我找半天?!?p> 林通久也不客氣,吃飽喝足。
幫陳叔收拾完碗筷,少年就向著陳叔所說的斷劍廣場趕去。
斷劍廣場位于斷劍城城中心。
此時,廣場上已經(jīng)圍聚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
少年穿過人群來到廣場中心,看見參賽者已經(jīng)上場了。
林通久眼光掃去,最后停在兩個人身上。一個身穿黃袍便衣的少年和一個穿著異域服裝的少年。
黃袍少年是太守劉恒的長子,名叫劉檳質(zhì),武道天資頗好,十五歲就已達(dá)到淬骨境了,是斷劍城挺出名的天才。據(jù)說,少年已經(jīng)被京城的一個武師相中了。
而那個異域少年,據(jù)說來自西涼。
丞相郭廉前些年派征察使戚安新率領(lǐng)大宋虎師踏平了西涼國。
皇帝下旨,讓戚安新控制西涼,置西涼國為西涼郡。
前兩年市井還傳的沸沸揚揚,說皇帝魄力無雙,封了一位西涼猛將為征察使,和戚安新平起平坐。
有些奮青還揚言等到大宋虎師攻破長和后,大宋的版圖面積幾乎能達(dá)到南方大周的兩倍。
當(dāng)然,這些天下大勢林通久也只是聽聽而已,沒有細(xì)思。
但隨著越來越多異域人的到來,林通久還是察覺到了大勢之中,天下的變化。
比賽進(jìn)行過程中,林通久雙眼始終停留在兩人身上。果不其然,最后的冠冕之爭,正是兩人!
名為劉檳質(zhì)的少年率先進(jìn)場,先是對異域少年行了一禮。
異域少年則只是微微頷首,沒有因為對方是太守兒子就謙讓。
圍觀百姓,大都神色緊張,畢竟接連五場比賽,兩人所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都不同凡響。
龍虎相爭。說的夸張一點,更是大宋與西涼的爭斗。戰(zhàn)場上大宋雖然贏了,但賽場上此時大多數(shù)人心中卻都沒底。
臺下揣測紛紛,臺上卻容不得兩人客氣謙讓。
鼓聲一響,臺上便罡風(fēng)飛揚。
因為是比賽,兩人沒用兵器。拳對拳,腿對腿,結(jié)結(jié)實實的硬碰硬。淬骨境釋放的氣場霸道縱橫,加上兩個年輕人血氣方剛,一聲怒喝,竟是連青磚都裂開陷入地面。
眾人不得不向外一退再退。
就目前看來,劉檳質(zhì)氣息明顯比異域少年順暢一些,局勢略微占于上風(fēng)。
異域少年雖然步伐矯健,但終究沒有對方拳頭硬。
就在劉檳質(zhì)看準(zhǔn)少年一個破綻,準(zhǔn)備一拳破敵時,前方少年卻突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抹殘影。
全場震驚。
就在劉檳質(zhì)心中警覺,準(zhǔn)備轉(zhuǎn)攻為首時,一股拳風(fēng)已然到達(dá)其后腦勺。
一個清亮的男聲回蕩在劉檳質(zhì)耳邊:“要是在戰(zhàn)場上,你有戰(zhàn)友,我打不過。但要在真正的生死局上,你已經(jīng)死了?!?p> 劉檳質(zhì)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轉(zhuǎn)身大方作揖道,“劉某心服口服。”
異域少年沒有勝利的喜悅,坦然揮了揮手,“你其實還不錯的,只是缺少歷練。我要是告訴你我參加過西涼衛(wèi)國戰(zhàn)爭的話,或許你就不會覺得你輸給我是遺憾了?!?p> 劉檳質(zhì)聞言果然抬起頭,眼神緊緊勾住對方的臉。
異域少年咧開嘴角,“你們大宋還是擔(dān)得起這個的?!?p> 說完,異域少年向著天上豎起一個大拇指。
劉檳質(zhì)看著異域少年的臉,思酌片刻,挺起尚還少年的胸膛,道:“期年之后,我劉檳質(zhì)定不負(fù)我大宋威名?!?p> 太守劉恒全程都在觀看比賽,看到自己兒子被別人說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呵呵直樂。他叫來隨從官員,讓其趕緊給那異域少年兌現(xiàn)獎品。
他可是聽丞相聊起過那個西涼小子。那小子是西涼新任征察使元易宏的小兒子,天賦驚人,少而聰慧,比自己兒子小一歲,但境界卻高出一大截。
如丞相所言,要不是西凉國運衰落,大勢已去,徹底淪為大宋一方州郡,那么少年羽翼豐滿之日,必將是西涼國興之時。
可惜天下大勢如此,少年現(xiàn)在也就只能成為丞相的一顆棋子罷了。
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位中年漢子,就是少年的守護(hù)人。
此時戌時過半,林通久看完比賽,就離開四散的人群匆匆返回書店。
陳叔正在收拾攤子,林通久就幫著漢子往回抱書,臉上笑意盈盈。
中年漢子笑罵他小子肯定是撿狗屎了。
少年笑而不語。
等到書鋪收拾完,取到書籍,和陳叔閑聊了一會兒,林通久就頂著蒼白的晚天,沿著山路匆匆趕回寺廟。
晚風(fēng)從山腳吹到山頂,撞在了小寺的門上。
小寺內(nèi),七個人坐在一起。
只見其中一個身穿黑袍的小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告訴你師兄,我黑心的劍那可是師父親自送我的。就連我黑心的名字也是我?guī)煾钙鸬?!怎么樣?霸氣吧?!?p> 陳竹湘只顧著扒飯。
林通久默默夾了一口青菜,心想幸好自己名字是爹媽起的。
三個小和尚盯著黑袍小童,一臉的不滿,什么時候輪到你在我通久哥面前威風(fēng)了?
悟言一臉真誠地晃動著小腦瓜,“通久哥比你高?!?p> 話音一落,頓時滿座俯仰,就連老主持都笑得滿面紅光。
等到眾人吃飽興盡,四下散去,吃飽喝足的陳竹湘就把林通久叫去了自己書房。
至于黑心,已經(jīng)被慧定法師拉去收拾飯碗了。
到了書房,陳竹湘從少年買來的書籍中抽出一本書遞給林通久,“拿回去好好看。明天開始我教你習(xí)武練劍。對了,劍經(jīng)別示人?!?p> 林通久眨了眨眼睛,接過古書,看了眼封皮“劍經(jīng)十三篇”五個字。
少年重重點頭,“好嘞!”
……
長和國景陽城。
此時城墻之上,數(shù)百長和兵甲張弓結(jié)弩,嚴(yán)守以待;城下旗鼓宣天,沙塵飛揚。
一個身披鎧甲的高挑女子立于城樓之上,按住腰間長劍,眼睛凝視著敵方大軍深處的一具王座。在那之上,坐著大宋國尉楊賜。
女子是長和國的國尉。
此次大宋虎師兵臨帝都,雙方已經(jīng)對峙了兩天兩夜。對方明顯沒有要退兵的意思。
京城內(nèi)糧草即將告罄,對方又?jǐn)嗔思Z道,戰(zhàn)況緊急,任她是羽化境的大宗師,面對戰(zhàn)力驚人的大宋虎師,也難以為力啊。
更何況,對方還有一個準(zhǔn)武仙坐鎮(zhèn)!
女子轉(zhuǎn)頭瞥了一眼身邊披甲挎刀的長和皇帝。
他正舉目凝視著敵方軍隊,眉眼平靜。
而數(shù)年之前,高挑女子還記得已死的西涼皇帝卻是因念及百姓安危而最終選擇系首投降,淪為了亡國之君,不得善終。
就在兩天之前,大宋軍隊兵臨城下的消息傳入了宮中。
而這個在長和國站在權(quán)利巔峰的男人,確認(rèn)了消息,臉色如常,就在朝堂之上,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揮動金龍筆,昭告天下,表達(dá)抗敵決心。
更有甚者,一夜之后,后宮三千佳麗,盡披甲提刀,付身軍營。
高挑女子收回視線,不禁想起了那封傳遍天下,激起滔天巨浪的昭告。
而昭告上的那些語句,此時則一一浮現(xiàn)在女子心上,在腦海盤旋不已:
“昔我長和先烈,揭竿聚山澤而立國,策刀逐群雄而并起。繼百年之后,衣冠未存,威名猶在。歷代君臣,宵衣旰食而不倦;自古武將,提頭卻敵而未悔;其心赤誠,人神可鑒。惜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今舉國上下,未嘗天災(zāi)之禍,卻陷亡國之險。天道若在,豈能至此!六尺狹刀,當(dāng)舔敵將之血;七尺男兒,當(dāng)扛頂天之柱。天且行健,而我長和上下,當(dāng)集舉國之勢,正家國之理,拒萬敵于城下,絕獨騎于塵前,吼世人之不敢吼,行天下之未敢行。如此,方無愧于墳下白骨,骨上山川也?!?p> 高挑女子抬起手指向敵軍,正要開口,卻被身披金甲的皇帝按下了手臂。
年輕的皇帝指了指自己,“朕覺得吧,亂世之中,你我算逆勢之人,宋軍是順勢之師。順勢將長久,逆勢必衰亡,自古公理,歪曲不得。但圣人也說,興亡有道。所以朕覺得,龍寧潛淵,不向天屈。朕承認(rèn)大宋的實力,但也相信我長和未來的子弟。你覺得呢?”
長和皇帝盯著女子的眼睛。
身為國尉的女子抉擇一番,打消了勸告的念頭,推出長刀,雙手橫托,眼神堅毅,彎腰道:“臣本武將,愿如此刀橫,折刃不讓敵?!?p> 長風(fēng)刮刀,名為姚然的高挑女子負(fù)甲橫眉,哪里還有半點女兒柔情。
長和皇帝拱手行禮。
隨后,皇帝走下城樓,策刀上馬。一聲炸響,景陽城門轟然大開。
景陽城內(nèi),早已聚齊的數(shù)萬長和布甲和三千鐵騎,手提六尺狹刀,一聲巨吼,隨著皇帝和將軍洶涌沖出。
緊隨其后的,是一大群年輕百姓。有男有女,提刀挎劍,緊隨軍隊向外而去。
鐵甲女子立起身,站在城頭。
懸空的長刀一聲長鳴,猛然拉出一條長河瀑布倒掛在天地之間,隨著女子一起,墜向了敵方大軍。
而大宋虎師中心處的一具王座之上,一道長虹驟然拔地而起,好似烏云蔽日,轟然擋在了那道刀氣長河之前。
景陽城內(nèi),老幼擂鼓,聲震百里。
萬里之外,一個白衣男子捻起一枚棋子,片刻過后,輕置于棋盤,語氣古井無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