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城挑夫河邊有一樓。樓高百丈,樓名朱仙。
朱仙樓樓頂。林通久和一個青年坐在一塊兒,舉酒痛飲。
從來烈酒不澆愁,等閑揮淚倚西樓。無怪親朋來相伴,不是寒夜是輕柔。
林通久低頭看著燈火璀璨的朱仙城和挑夫河,眼瞳濕潤,“張青紫,你上來過幾次了?”
名叫張青紫的青年醉笑不已,“幾次?我張青紫就沒數(shù)過!你林通久是第一次上來吧?!?p> 林通久微微來氣,“第一次怎么了?!我第一次來就登上來了!”
張青紫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看著林通久,“你說你這個人,干嘛要去找打呀?!這下好了吧。心里面是不是很不爽?”
林通久咽了一大口酒,站起身來搖搖晃晃,“我不爽?!我整天練劍,劍用在哪里?!這朱仙城里人人臉上帶笑!要我這劍有何用?!”
張青紫心中動容,也跟著摸了起來。青年對著滿城繁華和天上星斗大喊,“你不爽別人就爽了?!憑什么我爹只給我三個兄長好臉色?!我是他撿的嗎?!”
林通久雙眼含淚,哈哈大笑,“我就是我?guī)煾笓斓?!但我?guī)煾笇ξ铱珊绵?!?p> 剛說出口,少年突然止住了笑。陳竹湘的面容漸漸浮現(xiàn)在林通久腦海里。少年心里一涼,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師父會怎么看待現(xiàn)在的我——”
張青紫愣住了,蹲下身,“你還有個師父?是哪個?”
樓頂冷風(fēng)陣陣,林通久漸漸清醒過來。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張青紫,少年眉頭漸漸皺起,“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
張青紫愣了一下??戳搜巯驏|而回的明月,青年著急道:“五更了!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沒過多久,兩人下樓,各自告別回家。
城主府內(nèi),一個美艷少婦在大殿內(nèi)來回走動,焦急不安。
等了不知多久。一個管家背著張青紫匆匆跑來,“夫人,公子回來了。”
少婦見兒子醉相,趕忙將兒子扶了下來。少婦讓管家將醒酒香點(diǎn)上,并對一個仆人吩咐道,“快去端盆涼水來?!?p> 誰知那管家尷尬道,“夫人,將軍在府內(nèi)禁酒。府內(nèi)并無醒酒香?!?p> 少婦著急道,“那你快去買阿!”
管家聞言喔了兩聲,趕緊出了去。少婦突然把管家叫了回來,給了他一個袋子,“用我的錢買!”管家笑著行禮道,“夫人平日操勞不易,只管照顧少爺就是?!闭f罷,管家匆匆離去。
少婦執(zhí)拗不過管家,便囑托了幾句。等到管家離開不久,涼水才被端上來。少婦輕輕將打濕的長巾折疊,敷在醉醺醺兒子的額頭上。
一會兒。管家把醒酒香買回來點(diǎn)燃。少婦特意吩咐道,“把醒酒香藏好。”
管家點(diǎn)頭退回,心領(lǐng)神會。
陳氏商行內(nèi)。
林通久坐在師姐的對面,面容微紅。
陳江琳一直打量著少年,半餉才說話,“為什么不還手?”
剛剛林通久本打算偷偷回房換衣服,誰知陳江琳就坐在客堂內(nèi)等著他。
林通久看著陳江琳,又低下頭,劍眉微蹙,“師姐,我給你說了的。我感覺最近修劍氣勢太軟了,所以,……想找些怒氣。”
陳江琳翹著二郎腿,眼睛微紅,“我打你那么重你都沒怒氣,那幫人打你你就有怒氣了?!”
林通久聞言突然笑了笑,“師姐長得好看唄,我發(fā)不出火來。”
陳江琳瞪大眼睛,差點(diǎn)氣笑了。
……
大宋息戰(zhàn)三十年的消息如同落地驚雷,迅速傳遍天下。南周和北燕紛紛派出使者前往大宋確定消息。天下一片喧鬧。謠言紛紛亂亂,議論喋喋不止。
大宋有一段家,掌管舉國財政。段家家主由朝廷任命,且每五十年換人。段家無兵權(quán),更不能養(yǎng)士。朝廷有專門的軍隊(duì)保護(hù)段城和段家。當(dāng)然,管理國家財政需要大量人才。段家只是龍頭。還有很多非段姓,非楊姓的人在段城任職。這些人之中,不乏出類拔萃之輩。
當(dāng)初大宋打下西晉后,西晉京城的處理成了大問題。大部分官員皆說火燒之。郭廉卻反對;只因當(dāng)時大宋兵潰糧乏,財政緊張。一切要從節(jié)約出發(fā)。因而,當(dāng)初的西晉京城,皇城被拆后,拆下的材料用來修建新皇宮。而外城,則交給了戰(zhàn)功卓絕的段家經(jīng)營。
段城外。楊含諫身披黑甲,帶著自己的幾百精銳等著城門外。楊青也騎了一匹馬,跟在楊含諫身邊。
段城無百姓。城內(nèi)高墻林立,巷陌往復(fù)。進(jìn)出城之人,皆要一一檢查。楊含諫一行人,也不例外。
進(jìn)了城,正值晌午。段家早已派人接待皇子一行人。此時正是吃午飯的時間。
段城青紫樓內(nèi)。
楊含諫端坐在座椅上,看向段家的小公子,“段慶祥,怎么不見你五哥?本王來了他不來?!”
名為段慶祥的青年從容道,“殿下息怒。最近天下彌亂,五哥有很多事要處理,抽不出身。”
之前,楊含諫攻下宜陽國的消息傳回大宋京城。龍顏大悅。皇帝竟然排除非議,直接將楊含諫封為了太子。楊含諫自然知道此事。至于自稱“本王”,說了那么多年,楊含諫一時還沒完全改過口來。
楊含諫漠然盯著眼前青年,敲著桌面,“那吃完飯本王就親自去見他啰?!”
段慶祥行禮道,“殿下若愿往,臣可帶路!”
楊含諫略顯驚訝地打量了一番段慶祥,“世人都說段家有二杰,傲骨傾天下。本王之前不信,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p> 段慶祥還是不卑不亢,從容行禮,“才智不顯于外貌,忠貞不源于口齒。臣是如此,臣的五哥也是如此?!?p> 楊青一直坐在楊含諫對面,只是顧著吃,沒說話。
楊含諫微微一笑,“吃飯!”
黃昏時候。
一輛馬車緩緩而行,最終停在青紫樓的門前。
馬夫下馬,向車內(nèi)喚了聲,“五公子,到青紫樓啰?!?p> 車內(nèi)沒動靜。馬夫只得又喚道,“五公子,我們到青紫樓啰!”
車內(nèi)還是沒動靜。馬夫只得加大聲音,又喚道,“五公子,我們已經(jīng)到青紫樓了!”
馬車內(nèi)晃了晃。車內(nèi)走出一個年輕公子。五公子懶懶散散,捏了捏臉,一臉不滿地看著馬夫,“我不是讓你慢點(diǎn)嗎,這就到了?”
年輕馬夫歉意地笑了笑。
沒再理會馬夫。五公子從門口叫來一個仆人,吩咐道,“去給殿下說一聲段吳到了,在此等候?!?p> 仆人應(yīng)聲而去。五公子站在青紫樓門口,一動不動。
到了半夜時候,五公子才被叫了進(jìn)去。
青紫樓內(nèi)。五公子站著,楊含諫坐著。
許久無話。五公子終于忍不住,看著楊含諫,“殿下來小城可是有何吩咐?”
楊含諫敲著桌子,淡淡道,“本王只是路過?!?p> 五公子好奇看著楊含諫,“不知臣能做些什么?”
楊含諫打量了一番五公子,把他叫到身邊坐下,懇切道,“聽聞你對經(jīng)商之道頗有見解。大戰(zhàn)之前,本王想請你分析分析現(xiàn)在天下的商賈買賣。怎么做,才對大宋最有利!”
五公子坐在楊含諫身邊,聞言,眼光暗暗流轉(zhuǎn),“能為殿下分憂,小臣樂意至極?!?p> ……
南周京城。
自從風(fēng)正書院原書主昌容不告而別后,女帝下令讓副書主韓中暫代書主一職。
此時正是百官上朝的時候。朝堂之上,百官喋喋不休。
宣凱月進(jìn)言道,“陛下,宋國息戰(zhàn)三十年,正是我們鞏固邊防,經(jīng)營發(fā)展的最好機(jī)會。特別是醫(yī)藥食物。如若我們能提前做好準(zhǔn)備,不僅能供給戰(zhàn)備。還能借機(jī)大賺一筆錢!”
郭瑤年坐在龍座之上,卻在想著其他事,“宣相,這些事情你辦了就行,不必問孤。常庭,那些學(xué)生處理得怎么樣了?”
常庭為南周廷尉。聞言,常庭恭敬地走了出來,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展開,“回陛下,這次事件共審理了一萬兩千二百一十三人。其中,確定為宋國皇城閣的有兩百二十五人,確定為北燕聞風(fēng)亭的有五十二人,共兩百七十七人。目前確定,宋國皇城閣的宋綠可,應(yīng)該就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至于其他一萬一千九百三十六人,正被分批放出。”
郭瑤年皺了皺眉,“什么叫應(yīng)該就是?誰讓你放人的?!”
常庭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額頭還是隱隱發(fā)熱,“陛下。正如丞相所言,宋國主動息戰(zhàn)三十年,對我們而言是蓄積力量的唯一機(jī)會。一旦開戰(zhàn),武將何尋?文臣何找?臣的職責(zé)便是掌管天下監(jiān)獄。請陛下放心。以后絕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丟我大周臉面的事情了?!?p> 郭瑤年突然發(fā)火,“你還知道我大周臉面?!”
宣凱月見狀急忙道,“陛下,常庭所言,確有道理?!?p> 郭瑤年瞪著常庭。常庭無奈一笑,恭敬地退回座席。
女帝看向宣凱月,“南華山那個和尚怎么說?”
聽到此,宣凱月臉色微微憤懣,“陛下,那和尚只說會做好佛家的分內(nèi)事,其他的,他不管!”
“分內(nèi)事!他南華寺占我大周的江山,用我大周百姓的錢,敢不做事?!”郭瑤年大怒。
宣凱月急忙道,“我問那和尚要了幾門佛家法決,可用于邊防。如今大宋雖然明面上息戰(zhàn),但其野心昭著,不得不防。陛下,我們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以加強(qiáng)邊防,鼓勵農(nóng)商,整飭交通為主啊?!?p> 郭瑤年捋了捋呼吸,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掃視了群臣一眼,女帝威嚴(yán)道:“孫焰徹,何毅,鄒雙巧,你們聽清楚丞相說什么了嗎?”
三人拱手,齊聲道,“明白,請陛下放心!”
而正是這個時候。京城監(jiān)獄內(nèi)。一個蒙面男子打開一間牢房門。門內(nèi)有個被符鐵鏈鎖住的老人。蒙面男子遞給老人一瓶毒藥,“宋綠可,丞相知道你受不了苦,這是給你的藥。”
被鎖老人半天才揚(yáng)起頭,顫巍巍接過藥,言語微微明亮,“丞相還記得我?”
蒙面男子沒說話,看著老人服完毒藥。
老人吃完后見蒙面男子沒動,眼瞳突然收縮,急忙道,“大人,你為什么不救我出去?!”
蒙面男子看著老人,半天才漠然道,“你沒閉住嘴!”
老人一驚,死命掙扎,最終不甘倒下。
蒙面男子確認(rèn)老人死后,出了門,漠然看著一個獄卒裝扮的人,“把剩下兩百七十六個人全殺了。殺不完,你就自己了斷。”
打扮成獄卒裝扮的人點(diǎn)頭,聲音沙啞,“大人放心?!?p> ……
朱仙城。秋月當(dāng)空。
陳江琳帶著林通久來到了外城一片居住區(qū)。兩人走走停停,最終到了一處院子里。陳江琳和林通久看見一個老頭兒蹲在一堵土墻下。
陳江琳來時已經(jīng)給林通久說了,要帶他去拜師。見到老頭兒,陳江琳推了林通久一把,“過去!”
林通久悄聲悄息地來到老頭兒身邊,弓著腰,壓低聲音,“你老人家在干嘛?”
老頭兒沒有驚到,一把按下了林通久的頭,“蹲下!老夫在抓地烏龜?!?p> 林通久這才看見,老頭兒腳邊放著一個袋子。
見林通久愣在那里,老頭兒又開口,“這地烏龜常用來泡藥酒。你看這,到了晚上,這地王八一般就在雞圈,土墻邊出現(xiàn)?!?p> 林通久喔了聲。
沒過多久,老頭兒心滿意足地捉回了一袋地烏龜。陳江琳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一下。老頭兒看都不看紫衣少女,滿臉嫌棄,“臭丫頭,還要老夫請你們進(jìn)來?!”
陳江琳這才笑嘻嘻地帶著林通久進(jìn)去。
也不廢話,陳江琳直接把林通久推到老頭兒面前,“這是我?guī)煹芰滞ň?,免費(fèi)送你當(dāng)徒弟了?!?p> 老頭兒沒反應(yīng)過來,瞪著林通久看了半天,擺了擺大手,“喝茶就坐。不喝茶趕緊帶著這小子滾蛋!老夫忙得很!”
陳江琳大眼也一瞪,啪一聲關(guān)了門,一屁股坐下,耍起無賴,“你不收我就不走了??茨氵@老頭兒能奈本姑娘何!”
“誒,你這丫頭!”老頭兒提高嗓門,吹胡子瞪眼,“你讓老夫收就收?那老夫的顏面何存?!”
陳江琳不置一詞,伸直長腿,躺在太師椅上閉了眼。任憑他馬師皇在一邊不停嗶嗶。
兩人正僵持間。林通久突然遞給老頭兒一個酒壺,笑嘻嘻,“老師,這是學(xué)生專門給你買的烤酒,你嘗嘗。”
“烤酒?”老頭兒白眉一挑?!罢l是你老師?!”
但說歸說。老頭兒還是接過酒壺,咕嚕咕嚕地灌下肚皮。
喝完后,老頭回味了一番,突然一臉鄙視地看著林通久,“你小子這在哪買的假酒?”
“啊——不會吧,老師?!鄙倌暌槐菊?jīng)地接過酒壺聞了聞,“我親自看著酒家灌的。”
老頭兒悶哼一聲,“烤酒喝到最后都會有一股苦味。你這酒沒有。所以,明顯就是一般的酒?!?p> 林通久直直看著老頭兒,“老師,你是老酒鬼?!”
一旁假裝睡著的陳江琳聞言噗地一聲噴笑出來。
老頭兒白胡子亂抖,氣憤不已,“臭小子,你別想當(dāng)我徒弟!”
陳江琳笑夠站起身,拉大聲音,“行了行了。給,這是一套上古金針。就當(dāng)是我?guī)煹艿膶W(xué)費(fèi)!”
老頭兒接過陳江琳的金針,癟著嘴,“上古金針咋了?了不起?!老夫見過的寶貝金針多了去了!”
陳江琳不耐煩道,“就問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找別人。你以為全天下就你馬師皇醫(yī)術(shù)最牛?!”
老頭兒啪地一聲站起來,一把搶過金針,“為啥不要?!我馬師皇不是最牛?!你師父都不敢在我面前嗶嗶醫(yī)術(shù)。你這丫頭算老幾?!”
見老頭兒有些動怒。陳江琳跺了跺腳,憋了口氣,氣憤道,“你就知道說我!”
老頭兒哼了一身,“不送!”
陳江琳一甩兩根烏黑長辮,轉(zhuǎn)頭就走。
林通久也打算跟上。
誰知那老頭兒火冒三丈,幾步跑上來,一巴掌拍林通久腦門上,“回來!師都沒拜你跑個啥?你小子以為拜師是兒戲?!”
陳江琳腳步加速離開,心里偷笑不已。
林通久摸了摸頭,瞪著老頭兒。誰知老頭兒眼睛瞪得比林通久還大,“咋了,臭小子,想打老夫?!”
果然,林通久悶聲就是一拳掄上去。誰知那老頭兒一動不動,任憑眼睛被打了個黑眼圈出來。
老頭兒晃悠一下,趕緊坐下。本來少年之前被幾個人打了,心中正有氣。剛剛老頭兒又往腦門兒打,林通久就沒憋住氣。本以為老頭兒會躲一下,誰知道他一動不動!看著老頭兒樣子,少年有些手足無措。
誰知道馬師皇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根金針,在自己眼圈上點(diǎn)了幾下,那黑眼圈就沒了。林通久看著老頭兒,兩只眼睛瞪成了雞蛋大小。
馬師皇摸了摸自己紅潤的皮膚,滿意一笑,“看見沒?這還只是為師的小手段。拜師嘛,都想拜個好師父。為師不給你露一手你也不放心。來,摸摸,看好了沒?!?p> 林通久膽戰(zhàn)心驚,顫抖著摸了摸老頭兒的臉,頓時撲通一聲,跪下磕頭。
馬師皇哈哈大笑,“這就對了嘛。圣人無常師。你雖然學(xué)劍,剛剛也感覺到了吧。無能為力!不管什么劍,都會有無能無力的時候!”
名為馬師皇的老頭兒看著少年微微一笑,“這也算是為師給你上的第一節(jié)課?!?p> 而林通久,心中波濤洶涌,只管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