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郡。定州佛窟。
三個小和尚已成少年了。純潔主持走后,讓慧定禪師照顧三個少年。慧定禪師做完答應戚安新的事后,開始沉下心來鉆研佛經。
純潔主持曾說過,他自己適合當經僧;而慧定禪師,則適合當武僧。兩人性格不同罷了。
自從在定州城外與那老和尚見過之后,三個少年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其中,猶以悟言變化最大。
慧定禪師看在眼里。
這天,四人在房間吃飯?;鄱ǘU師有一句沒一句說著這幾日定州城內的趣事。已是少年的三個小和尚悶著聲扒飯。
不知是誰在外面街道吆喝了一聲,“年關已到,喜慶添門;爆竹除歲,小心火燭?!?p> 接著就是一陣敲鑼打鼓聲。
悟念放下飯碗,趕緊跑去窗邊開了門。那喜氣氛圍頓時鉆進了小屋子。
悟念咧嘴,“師叔,我想出去玩兒。”
慧定禪師瞥了眼桌上悟念干干凈凈的碗底??粗畋膩y跳的悟念,慧定禪師有些恍神,趕緊笑道,“想去便去?!?p> 悟念聞言,啪一拍手掌,對大哥二哥擠了個鬼臉,嘿嘿一笑,跑了。
不出一會兒,街上就有個少年的聲音蓋過敲鑼打鼓聲,“年關已到,小和尚給諸位拜年啰!”
接著便聽到大人的笑弄聲。一片打鬧。
屋子只剩下三人?;鄱ǘU師吃飯吃得香,大口大口的。
悟行抬頭,咧嘴一笑,“大哥,師叔,我也吃完了?!?p> 說完,不等兩人回復,悟行就匆匆忙忙地跑回了自己房間。
慧定禪師之前讓三個小和尚分開來住。
悟言低著頭扒飯,眼神恍惚,像是在想事。
慧定禪師笑道,“怎么啦?”
悟言抬頭,眼角一酸,“師叔,師父怎么還不回來?通久哥走了,他怎么也走了?”
慧定禪師哈哈大笑,給悟言夾了一筷子青菜,“悟言啊,我剛發(fā)現(xiàn),你與你師父小時候很像欸!”
“啊!”悟言紅了臉,反駁道,“我才不如師父。師父很小就和師叔你下山游歷天下嘞。我膽小?!?p> 慧定禪師一怔,想起往事,聲音柔和了些,“你師父小時候缺根筋,心態(tài)好。說俗一點,就是傻里傻氣?!?p> 悟言咧開嘴。
慧定禪師眼睛彎彎,“只是你師父有一點好。”
悟言豎起耳朵。
慧定禪師咧嘴,“不忘本嘞?!?p> 悟言聽不懂。
兩人吃完?;鄱ǘU師倒了碗水,坐直身體,“我與你師父,原是南周白云山上的小和尚。后來云龍洲掀起了一股佛徒游歷的風潮。一時間,佛僧遍天下。你師父就是在那時,隨著自己的師兄師弟們下山去的。”
悟言挺直身體,“師叔,這聽不出忘本嘞。”
慧定禪師哈哈大笑,佯怒道,“急得很!”
悟言咧嘴,恭恭敬敬。
“后來嘛,你師父那些下山的師兄師弟,有的見到了金銀財寶,成了商人;有的見到了名門女子,還俗娶妻;有的見到了美酒佳肴,成了快意恩仇的俠客;有的見到了沙場悲傷,成了保家衛(wèi)國的熱血男兒。”
悟言瞪大眼,原本窩在心里的念頭趕緊壓下。
“你師父當時也是個少年。也見過財寶,也見過女子,也見過美酒佳肴。嘿,你師父都心動了,只是未想著去擁有?!?p> 悟言紅了眼,“佛門弟子,身無外物,一心向佛?”
慧定禪師一驚,趕緊端起碗喝了口水,堆起笑,“誰說的?!那豈不是我佛門弟子,連衣服也可以不穿了?!”
悟言瞪大眼,忍不住咧開嘴。
慧定禪師嘿嘿一笑,轉了轉眼珠,“悟言啊,其實你師父當時也喜歡給姑娘將佛經,也喜歡給俠士遞酒,也喜歡和商人交流物價行情?!?p> 悟言紅了臉,垂下眸子。
慧定禪師輕敲碗延,清水浮動,“可想獨自看菩提?”
一陣寒風攜裹著雪擠進屋內。悟言打了個寒顫。
慧定禪師趕忙起身關了窗,罵罵咧咧,“悟念這個臭小子,開門不關門?!?p> 等到慧定禪師轉頭,悟言站起來,行禮,“師叔,我想還俗?!?p> 見慧定禪師站在窗邊不說話,悟言補了句,“還俗十年,十年之后,我就重入佛門?!?p> 慧定禪師只問了一句,“心中可時時刻刻有佛?”
悟言微顫,撲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抬頭含淚,“小僧入佛門十余載,三生不忘!”
見狀,慧定禪師盤腿席地而坐。叔徒二人相向。
悟行出了來,看見大哥跪在地上,臉色慘白。
看向慧定禪師,悟行顫聲道,“師叔?”
慧定禪師擺手,語氣平淡,“無礙。過來坐下,悟行?!?p> 三人席地對坐。
慧定禪師看著悟言,不知如何開口,許久,才咧嘴笑道,“可!即日出佛門!”
悟行大驚。悟言叩頭起身,看著兩人,不知如何出口。
慧定禪師起身,寬懷笑道,“行李可收拾好了?不吃頓年夜飯?你師叔我才來定州一年,包餃子手藝就滿城聞名??!”
悟言抬起袖,擦了擦眼睛,咧嘴,“嗯!”
夜半,悟念回來。四人行禮,吃了平生最晚的一頓年夜飯。
遠在南周的純潔主持和一群將士圍在一起。身前篝火明亮,主持也吃了平生最久的一頓年夜飯。
……
北方靜寧郡。靜寧郡與北燕隔群山相望。山中常有落木萬里,野獸蹤跡,荒無人煙。
此時深山之內。一支千人軍隊在深山之中,緩緩向前。山路多窄,常年無人行走,常有荒草野樹。
一個披甲老頭兒走在隊伍最前面,揮著手中狹刀,開路。
大寒天,披甲老頭兒汗流浹背,氣得牙齒咯嘣響,“媽的,大燕這群王八蛋,早不屯兵晚不屯兵,翩翩等到快過年了搞幺蛾子!害得老子過年都睡不了安穩(wěn)覺!”
老頭兒身邊一個護衛(wèi)手中不停,低聲道,“宋將軍,你就別發(fā)牢騷了,大家都沒睡好?!?p> 名為宋挽歸的老頭兒皺著白長眉,哼道,“抱怨兩句咋了?!這深山野嶺,我不說話,心里憋得慌!”
望了眼身旁群山峻嶺,宋晚歸隨意坐地上,喊道,“傳令下去,原地修整一炷香時間?!?p> 全軍停下,如長龍臥地。
花白頭發(fā)老頭兒取下頭盔,從腰間掏出睡袋灌了一口。宋挽歸身邊一個小將坐地上,攤開輿圖,皺眉道,“將軍,按輿圖記載,從此道再行一百里,便可到太行陘,從太行陘一路東去,便可到目的地——雄定關。”
老頭兒苦著臉,唾沫星子亂飛,從地上抓了把雪抹臉上,擦干汗,“媽的,這太行山脈如此難走。我大宋鐵騎如何過?!”
沒人回答。老頭兒長吁一口氣,看著茫茫山嶺,不知做甚。
宋挽歸站起,看了眼狹窄山路上連綿不絕的軍隊,思謀一番,大吼道,“我大宋將士都他媽把嗓子給我清好啰!”
士兵們紛紛抬頭,看向老將軍。
老將軍咧開稀稀落落的牙齒,用那滿口土味兒的家鄉(xiāng)調調,仰天吼道,“哥哥一開口喂,管叫這太行山嶺翻個頭呦!”
眾將士聽聞,大喜,跟著吼道,“妹妹一低眉喂,管教我哥哥心上如蜜甜呦!”
眾人吆喝著,跟著老將軍站起來。
宋挽歸大笑,“誰是你妹妹?!老夫挺著嘞!”
眾人大笑。
雄定關位于太行山東口,向東行百里,可達北燕虎牢關。
兩國邊界,便在這兩關之間。
宋挽歸帶著將士們到雄定關時,已是幾天之后的事了。
……
西涼。
西涼驍騎三十萬,駐扎在西涼郡郡城外。軍營星羅棋布,圍著中央的帥帳。
帥帳內,小竹立在狼毯上,怒目橫瞪著主位上的元帥,“戚將軍,明明就是元將軍故意拖沓,使我家少爺受了那么重的傷!而且憑什么讓我家少爺當前鋒?!”
坐于主位上的戚安新皺眉,“小竹,是你家少爺自告奮勇要與那胡鼎一戰(zhàn)?!?p> 小竹帶著哭腔,“那你怎么不勸他?!明明他根本打不過那胡鼎的!那蠻夷險些要了我家少爺的命!”
戚安新聞言,突然沉下聲,“我說過很多遍了,不準叫‘蠻夷’二字!”
小竹瞪眼看著戚安新,見戚安新毫不動容,滿臉不滿。
戚安新嘆道,“你家少爺有病。硬是想嘗嘗上三境武修的拳頭。我怎么勸都勸不動。只好教他去。”
“那你就沒派人保護他嗎?”
戚安新突然拍案而起,怒急,“你當我戚安新的軍營是武師堂?!你家少爺要涉險,命就得自己兜著!”
小竹沒了說辭,眼淚啪嗒掉。一個虎袍漢子進了帥帳。
戚安新見到來人,起身下來行禮,“元將軍。”
元易宏回禮。
戚安新對小竹使了個眼色,“你先下去,小竹。”
小竹憤憤瞪了眼元易宏,踏步離去。
元易宏咧嘴,“我何時招惹的這小姑娘?”
戚安新請元易宏坐下,笑道,“她就是劉檳質身邊那個小丫鬟。嫌你沒及時出現(xiàn),害得劉檳質挨了一刀嘞?!?p> 元易宏也不含蓄,大大咧咧笑道,“那劉小子是挺拽,我就是想讓他挨上一刀!不然還以為我西涼狼刀是大宋豆腐做的!”
戚安新看著這個心態(tài)頗好的漢子,笑道,“你脖子上怎么回事?還有,你那寶貝刀哪去了?以前可是給我摸摸都舍不得!”
元易宏想起某人,無所謂一笑,“戰(zhàn)傷罷了。我那刀,戚將軍真是問得仔細?!?p> 戚安新一笑置之。
打量漢子,戚安新笑道,“可是有事?”
“有啊,怎么沒有!丞相這幾日倒是沒來西涼。”
戚安新聞言一嘆,“天下如此大,丞相怎能面面照顧到。”
元易宏突然道,“我想將烈兒的將軍職務撤了,讓他回家鄉(xiāng)去,平平穩(wěn)穩(wěn)當個牧民。”
戚安新一怔,怎么也沒想到元易宏會說出這番話。半天,戚安新才道,“你我平級,這種事何須問我?”
元易宏凝眉,終究沒說出那句話,沉聲道,“就像問問你覺得如何。我比較信你?!?p> 戚安新皺眉,斟酌一番,笑道,“元烈這孩子,人如其名,性格烈,愛記仇。只是天資奇崛,不帶兵,實在是可惜了些。你給元烈說了?”
元易宏點頭,看不出表情。
戚安新摸了摸額頭,“我覺得還是放軍中好,我們也可看著他?!?p> 元易宏挑了挑眉。
半餉,元易宏行禮告辭。
一天后,元易宏就撤去了元烈將軍職務,督其回家。
……
東海,鐘靈山山門口。
一個中年漢子帶著一個苗條姑娘上了山。
到了山門處,兩人抬頭。苗條姑娘見山門門聯(lián),朗聲念道,“玉虹朝貫日,劍氣夜燭天?!?p> 中年漢子環(huán)顧山門四周,無人,有些困惑。
聽見徒弟聲音,中年漢子直擺手,“別念了,別念了!有啥好的?!趕緊按我說的叫人!”
苗條姑娘嘻嘻一笑,清了清嗓子,突然向著山門內吼道,“范成大,你庖爺爺來也!”
聲音回蕩天地,久久不散。鐘靈山掌門殿內,一個枕劍老頭兒啪地一聲從寶座上坐起,聽到聲音,瞬間來到山門處。
中年漢子上下打量一番老頭兒,嘖嘖點頭,“真就練成了?”
老頭兒不買賬,盯著中年漢子身邊的苗條姑娘,“剛剛是你在喊老夫?”
苗條姑娘見狀,縮了縮脖子,趕緊指著漢子,嫁禍道,“是師父讓我喊的!”
中年漢子臉一黑,一拍腦門兒,“臭丫頭,果然是個沒出息的?!?p> 范成大瞅了眼姑娘背上大刀,眉頭一挑,“庖丁子,還在用這種方式教徒弟練刀?”
庖丁挑了挑眉,欲拔出身后宰牛刀,“要不你試試?破了境就不得了了?”
范成大打量著中年漢子,滿臉贊揚,“當真是歲月摧磨人易老,唯有古刀不藏鋒?”
苗小瞪大眼睛盯著老頭兒,“前輩文采如此了得?!”
范成大揚眉一笑,“有何不可?!”
庖丁聽不得恭維話,笑罵道,“真不害臊!”
范成大嘿嘿一笑,“是你師父說的?!?p> 苗小一臉崇拜看向師父。庖丁頗為自得,“都是年少過往盡風流,何必強調!”
看了眼山上,庖丁疑惑,“我來遲了?怎么不見其他人?”
范成大黑下臉,“臉皮夠厚,來遲了也不慚愧!”
苗小暗自附和點頭,結果看見師父瞪著自己,趕緊挺直腰板。
庖丁咳嗽一聲,“刀仙終究沒那劍仙飛的快,何須計較?!江湖過往,正好兩人!”
范成大笑瞇起眼。
苗小在一旁瞪眼,“那我呢?!”
范成大一笑,“我有一弟子,名為蒼蘊遠,可與你作伴。”
苗小瞪大眼,“蒼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