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桌邊坐下,一氣呵成寫下《山村五絕》。
其一:竹籬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處處花。無象太平還有象,孤煙起處是人家。
其二:煙雨濛濛雞犬聲,有生何處不安生。但教黃犢無人佩,布谷何勞也勸耕。
其三:老翁七十自腰鐮,慚愧春山筍蕨甜。豈是聞韻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
其四:杖藜裹飯去匆匆,過眼青錢轉手空。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
其五:竊祿忘歸我自羞,豐年底事汝憂愁。不須更待飛鳶墜,方念平生馬少游。
晁端友來到書齋,見晁補之站在蘇軾身旁,手里拿著一張紙正在認真品讀,問道:“你在讀什么?”
晁補之將寫滿詩的紙遞給晁端友。晁端友見上面的筆跡是蘇軾的,認真品讀著,不覺汗如雨下。
五首詩遞進式地諷刺新法,很明顯第二首和第三首在諷刺朝廷推行鹽法后,不少人鋌而走險攜刀販鹽,無人在家務農;第四首則在諷刺推行青苗法后,一些百姓沒見過那么多錢,拿到青苗錢后轉手花掉,到期無錢還本付息,另外由于需要繳納各種稅,百姓經常往城里跑,連自家的孩子都學會了說城里話。
晁端友將紙還給蘇軾,長嘆一聲,道:“詩你收好,可不敢外傳,倘若落到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弄出個詩案什么的,你可吃罪不起?!?p> 蘇軾呵呵一笑,不以為意,道:“無所謂?!?p> 晁端友勸說道:“我知你心中煩悶,但這種詩還是少作為好。作得多了,后患無窮??!”
蘇軾點點頭,將詩文揣于懷中,離開了書齋。
一天后,蘇軾離開新城縣前往下一個縣繼續(xù)巡察。
經過一個多月的巡察,蘇軾對各縣的春耕情況有了深入的了解?;氐胶贾菅瞄T,他將掌握的情況詳細匯報給陳襄,并針對一些問題及時解決。
春末夏初,杭州城中景色奇佳。蘇軾經過數(shù)月的奔波勞碌終于可以靜靜地待著杭州處理公務,閑暇之余或游覽西湖,或拜訪高僧,參禪論道。
這天,蘇軾趁休息之際,又來到上天竺寺拜訪辨才。兩人閑聊許久,突然談及蘇迨。蘇軾嘆息道:“迨兒如今已經快四歲(虛歲)了,還不是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走路,尋醫(yī)問藥了許久,也沒什么用,大家都說許是他體弱,比其他孩子發(fā)育得遲緩些,再長大一點也許就好了……哎,希望他明年能好一點吧?!?p> 辨才很少聽蘇軾向自己提及俗家事,沉思片刻,道:“也許不是身體的問題。你改日將他帶來見我,我看看,也許有法可解?!?p> 蘇軾開心道:“真的!我改天就帶他來。”
數(shù)日后。
蘇軾利用休息之際,抱著年幼的蘇迨來到上天竺寺。辨才看了蘇迨許久,對蘇軾道:“你若愿意,讓此子摩頂受戒,落發(fā)為僧,便可行走如常?!?p> 蘇軾猶豫片刻,道:“非要出家嗎?可是……”
辨才知其不舍得,解釋道:“孩子還跟著你生活,也就是剃度一下,等他將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再找個人替他出家便是?!?p> 蘇軾想著,也就是個形式,蘇迨不用在寺中青燈古佛,除了沒頭發(fā),和尋常孩子無異,若是能治好他的病,不妨一試。于是對辨才道:“那就有勞大師了?!?p> 辨才將蘇迨帶到觀音前,為摩頂受戒,頃刻間,蘇迨便可健步如飛,與尋常孩子無異。蘇軾大喜,連忙感謝辨才。
數(shù)日后。
陳襄邀蘇軾、周邠同去游湖,放松一下心情。周邠早早去定了花船,在湖邊靜候陳襄、蘇軾的到來。蘇軾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柱香的時間,如畫樓的伙計見蘇軾來了,熱情相迎道:“蘇大人來了,這邊兒請。”
蘇軾問道:“其他人來了嗎?”
伙計道:“周大人來了,正在船里聊天呢?!?p> 西湖邊眾多花船依次排開,每個花船大小不一,裝點不同。蘇軾被伙計引上一艘體型中等的花船。船艙用四根柱子支起頂棚,四周珠簾低垂,船行于湖面上,既能賞景,又不至于被路過的花船一眼看清船內的情況。正面珠簾外,兩名容貌姣好的侍從立于兩側,見蘇軾來了,輕掀珠簾,讓蘇軾進去。
蘇軾剛進船艙就見到周邠和王朝云正在坐在桌邊閑聊著,桌上水果、點心一應俱全,桌旁不遠處的矮幾上放著一把琴,旁邊墻角還立著一把琵琶,看樣子是為了滿足客人不同的樂曲需求所準備。
王朝云見蘇軾來了,起身行了一禮,道:“蘇大人,好久不見?!?p> 蘇軾看著王朝云這張和王弗一模一樣的臉,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在桌邊坐下,擠出一絲笑意,道:“好像一年多沒見了吧。”
王朝云點點頭。
船內一片沉寂,周邠看著蘇軾和王朝云相視彼此卻一言不發(fā),對王朝云道:“之前你不是還向我打聽子瞻的事,如今人來了,你怎么反倒不問了?”
王朝云臉頰微紅,低頭不語。
蘇軾好奇道:“打聽我什么?”
周邠正要開口,被王朝云阻止道:“沒……沒打聽什么,就是見大人許久不來如畫樓,想必公務繁忙就隨口問了句?!?p> 蘇軾道:“確實挺忙的,尤其是后半年一直在各地奔波,很少回家。最近總算忙里偷閑,可以稍微休息下。”
王朝云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遞給蘇軾道:“這是我做的香囊,里面放了些草藥,可以安神助眠?!?p> 蘇軾以為是王朝云的隨身之物,拒絕道:“我一個糙人也用不著這個,王行首還是自己帶著吧。”
周邠見狀接過香囊塞到蘇軾手中,道:“這是王行首專門為你縫制的,收下吧?!?p> 蘇軾吃驚道:“專門……為我?”
周邠笑道:“上次我去如畫樓無意中聊起你,那時你正在各縣巡察,想必王行首覺得你四處奔波休息不好,就做了這個香囊,是吧?”說完看了眼王朝云。
王朝云點點頭。
蘇軾看著香囊愣神,回想當年和王弗關系有所推進也是她送了自己一個香囊,讓自己愈發(fā)堅定對方隱晦的心意。他將收入袖中,對王朝云道:“那多謝王行首?!?p> 王朝云起身行了一禮,道:“舉手之勞?!?p> 珠簾再度被掀起,陳襄在門口兩位侍從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對艙內的蘇軾、周邠笑道:“你們來的真早?。 ?p> 蘇軾等人起身相迎。蘇軾笑道:“反正閑來無事就早早過來了?!?p> 周邠示意侍從抓緊上酒菜。陳襄在主座落座,蘇軾、周邠坐于兩側。王朝云則在一旁的矮幾處坐下,對陳襄等人道:“大人們想聽什么曲兒?”
陳襄道:“你隨意吧?!?p> 王朝云點點頭,撫起琴來。
侍從很快將酒菜端上來,將桌上的水果、點心暫時撤到墻邊的案幾上。船夫拿起船槳開始行船。
陳襄等人邊吃邊聊,艙內琴聲悠揚,艙外風景如畫,十分愜意。幾人吃飽喝足,皆有些微醺。立于一旁的侍從將飯菜撤走,重新擺上水果、點心及酒水。陳襄示意王朝云唱幾支曲子助興,蘇軾看著彈唱的王朝云思緒游離,不知不覺王弗已去世八年,如今只怕早已投生他家,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了吧。
王朝云眉眼低垂撫琴唱和著,猛然抬頭與蘇軾四目相接,空氣仿佛凝滯。她雙手條件反射地撫著琴,口中唱著的歌曲越來越小,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周邠看了下王朝云,又看了眼蘇軾,對陳襄道:“王行首彈唱許久,想必有些累了,不如休息一會兒吧。”
陳襄點點頭,舒展下筋骨,道:“坐的有些累了,我們出去轉轉吧?!闭f完起身朝艙外走去,蘇軾、周邠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