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
杭州。
蘇軾一家人走水路，終于抵達杭州。眾人下了船，又雇了馬車?yán)^續(xù)朝杭州衙門進發(fā)。
馬車緩緩在城中行進著，蘇軾看著后退的街景，感覺街道兩側(cè)的建筑和十五年前沒有太多區(qū)別，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可細(xì)看之下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
蘇迨離開杭州時才五歲（虛歲），對于杭州只有模糊的記憶；而蘇過生于杭州，離開時才三歲（虛歲），對于杭州完全沒有印象，兄弟倆看著杭州城中繁華的景象激動不已。
蘇迨見蘇軾若有所思，疑惑道：“爹，你在想什么呢？”
蘇過道：“對啊，我看爹從剛才起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蘇軾回過神來，道：“總覺得杭州城中有哪里和之前不太一樣，但又想起來?！?p> 蘇迨笑道：“爹都離開十五年了，物是人非，自然有些變化?！?p> 蘇軾搖搖頭，道：“沒有，闊別十五年，城中建筑、景致和咱們離開時相差無幾，但我總覺得哪兒不太多勁兒，又說不出來是哪兒?！?p> 蘇過看著街道上來往的行人，感慨道：“杭州還挺繁華的，街道、樓宇修著也不錯，就是和京師比起來人少了點。”
蘇軾恍然大悟，道：“就是這個！我知道哪兒不對勁兒了！”
蘇迨、蘇過異口同聲道：“哪兒？”
蘇軾道：“是人少了！”
蘇迨道：“爹是看慣了京師街道熙熙攘攘的樣子，對比之下，自然覺得杭州城中人少?！?p> 蘇軾搖搖頭，語氣堅定地說道：“是比十五年前少了非常多。我們在城里生活了三年，對這兒的一切再熟悉不過了，當(dāng)年可不是這個樣子?！?p> 蘇過揣測道：“也許是今天有什么風(fēng)俗、節(jié)日，大家在家中慶賀沒出門，要不就是都出城去了?！?p> 蘇軾道：“應(yīng)該沒有。”他聳聳肩，笑道，“算了，不想了，也許就是巧合吧，碰巧大家今天不愛出門?！彼m然嘴上這么說著，但心中的疑惑并未消散。
馬車隊在杭州衙門口緩緩?fù)Ｏ拢K軾等人下了車。守衛(wèi)阿敦在蘇軾做杭州通判的時候就已在衙門當(dāng)差，今天輪到他當(dāng)值守門。他見蘇軾走下車來，激動地迎上前去，道：“蘇大人，您回來了！”
蘇軾見此人面熟，想了一下，道：“阿敦？”
阿敦感動道：“沒想到蘇大人竟然還記得小人?！闭f著對另一位守衛(wèi)道，“你快去通報，蘇大人到了！”另一名守衛(wèi)急忙進去向通判通報。
蘇軾笑道：“怎能忘記，我記得當(dāng)年我走的時候你才二十出頭吧?！?p> 阿敦笑道：“大人記性真好，小人當(dāng)年二十一歲?！?p> 王閏之、王朝云、抱著蘇箕的歐陽靜、范煙霏、以及小暖等家仆們紛紛走下馬車。
王閏之和王朝云走到蘇軾身邊，王朝云道：“軾哥哥，你有沒有覺得杭州城中人少了很多？”
王閏之隨聲附和道：“我剛才和朝云她們一直在車?yán)镒h論此事。”
蘇迨、蘇過聽后心頭一驚，面面相覷。
蘇軾道：“看來不是我的錯覺?！?p> 阿敦聽到蘇軾等人的議論，回應(yīng)道：“蘇大人，這不是您的錯覺，杭州城的人口比您當(dāng)年在的時候少了數(shù)十多萬人呢。”
蘇軾疑惑道：“為何少了這么多人，百姓都去哪兒了？”
阿敦道：“死了?！?p> 眾人皆驚。
阿敦繼續(xù)道：“熙寧八年，哦，對了，就是大人您走后的第二年，這里發(fā)生了很嚴(yán)重的旱災(zāi)，旱災(zāi)過后又是瘟疫，城中死了五十多萬人，這十五年來大災(zāi)小災(zāi)不斷，人口一直沒有恢復(fù)過來。”說到此，他長嘆一聲，傷感道，“去年冬天水災(zāi)，好不容易五六月份水退去，現(xiàn)在天又開始旱了，我看杭州城的人口怕是再也恢復(fù)不了嘍！”
這時通判帶領(lǐng)一群衙役沖了出來，通判將蘇軾等人迎入衙門，衙役們分別牽馬。蘇軾對王閏之道：“你們先回官舍收拾著，我晚點回?！?p> 王閏之點點頭。眾人在衙役的帶領(lǐng)下來到官舍，衙役、家仆們開始收拾房間、搬運行李。蘇軾則命通判將杭州衙門關(guān)于近些年杭州災(zāi)情的記載，以及最近賑濟災(zāi)情的賬簿全部拿來，自己要看一下大概情況。
通判驚訝道：“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要不休息一下，明天再看?！?p> 蘇軾道：“不了，我不累，我還是先了解一下杭州的情況吧。對了，你明天派人通知蘇州、常州、潤州、湖州、秀州、睦州的知州，讓他們將本州災(zāi)情問題詳細(xì)匯總一下，盡快上報給我，再去通知一下杭州九個縣的知縣，三天后來衙門開會?！?p> 通判點點頭，道：“我即刻通知下去。”
蘇軾回想起剛才一路走來，衙門里不少房屋歪斜，墻壁上還出現(xiàn)裂縫，有些歪斜嚴(yán)重的竟然用小木頭橫著斜插進去以作支撐，避免房屋倒塌。蘇軾道：“我十五年前走得時候就衙門的房屋已經(jīng)破損，怎么過了這么多年還未修繕，多危險啊，萬一哪天倒了砸著人怎么辦？”
通判道：“上個月還真砸著了。上個月中旬使院房屋突然倒塌，壓傷一名手分、一名書手?！保ㄊ址郑貉瞄T雇募的差役；書手：衙門負(fù)責(zé)書寫、謄抄的官員。）
蘇軾道：“還好只是受傷，真是萬幸！這次僥幸逃脫，萬一哪天再出事咋辦？”
通判道：“可不是嘛，大家每次從下面路過，都栗然寒心，不敢安步徐行。如果遇到大風(fēng)大雨，更不敢安坐于正堂之上?！?p> 蘇軾震驚道：“這都不修？”
通判道：“近年來，監(jiān)司急于用錢，特別忌諱修造，十千錢以上的，不許擅自支取。沒錢修繕，只能湊合著用了?！?p> 蘇軾道：“此事只能向朝廷上書請求了……”說到此，突然沉默起來，許久才嘆息道，“如今各地災(zāi)情嚴(yán)重，向朝廷申請賑災(zāi)款都不一定能獲批，更別說修繕房屋的錢了。算了，就這么湊合著用吧，大家注意一點就是了。”
通判道：“也只能這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