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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缸照

第四十四章 前塵

銀缸照 知我情衷 3408 2020-03-15 00:01:00

  定國公沒有只寫這一句。

  “新月又如眉。長笛誰教月下吹。樓倚暮云初見雁,南飛。漫道行人雁后歸。意欲夢佳期。夢里關(guān)山路不知。卻待短書來破恨,應(yīng)遲。還是涼生玉枕時?!?p>  寫到最后,已然紅了眼眶。

  “世人都以為,肯與人做外室的女子,都是卑賤無恥只圖富貴的之人。或者的確有人只是只是貪圖錢財(cái),無關(guān)真心,可你的母親不是?!?p>  大約是回憶到了很好的事情,定國公慢慢放松了下來,甚至還帶上了些微笑意。

  “你的母親在你這個年紀(jì)時,比你還要聰明些。你外祖父有三個兒子,因?yàn)槌D炅b旅在外,最掛念的反而是你的母親。”

  “那時候我們兩家是通家之好,你外祖母常帶了她來府里做客。我已經(jīng)獨(dú)立于父母居住,又已經(jīng)開始為當(dāng)時的太子和你祖父辦事,所以時常不在家,直到你母親如你一般大時,我才第一次見到她?!?p>  所以太夫人在提到母親的時候,語氣才會那樣的熟稔,仿佛是在談?wù)撟约杭业暮筝叀?p>  也所以太夫人在見到她的時候才會那樣的憐惜,不顧念時人最重的出身,也不顧念府里眾人的看法,把她養(yǎng)在松鶴堂里。

  又在燕京貴婦云集的場合替她明證出身,讓人再也沒法用“外室之女”四個字來戳破她的自尊。

  “你外祖母家的人多是鳳眼,你母親也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溫良可愛,其實(shí)內(nèi)里一肚子壞主意。”

  “你幾個叔父在那之前都已經(jīng)被她捉弄過,她只是還不認(rèn)得我。我比你母親大了有六歲,又是見慣了事情的,又哪里會著了她的道,她幾次都沒有得手,和我一來二去也就慢慢的熟稔了。”

  “后來有幾年我受命往返于燕京和西北,她也時常讓我?guī)兔ι訋〇|西給她的父兄。這都是在兩家的母親那里過了明路的?!?p>  “你母親當(dāng)然不是只知道淘氣,她最擅書法和山水畫,只要她見過一次的地方,就能夠完整的畫下來?!?p>  “那時候兩家的父母對于我們的事都樂見其成,你祖母是打算等她及笄就替我去你外祖家提親的?!?p>  “我曾經(jīng)和她約定,等幫助太子成就大業(yè),就想個辦法出京當(dāng)差,而后我們走遍燕梁山水,將美景匯聚成冊,你母親說不定還能因此在史書上留下姓名?!?p>  他說著,就從書架上拿下了一卷畫軸,將畫攤開在桌面上,正是梅真堂冬日盛景。

  她原以為父親對母親不過是逢場作戲,她的出生也不過是父親的一筆風(fēng)流債。卻原來這其中有這么多的隱情。

  “梅真堂里原本只種了紅梅花,可是你母親說只有紅梅太過單調(diào),不如多去尋些梅種,不同的時氣有不同的梅花可賞?!?p>  “后來你祖父去世,我承襲了國公爵位,你祖母搬進(jìn)松鶴堂,我就和你母親一起去花市買了許多梅花回來,其中還有好幾株綠萼梅是你母親親手所種,從你外祖家移植過來的?!?p>  “你祖母還曾經(jīng)打趣,說你母親人未進(jìn)門,嫁妝倒是先送進(jìn)來了?!?p>  綠萼梅多在梅真堂前院里,此時正是花期,那梅樹結(jié)的花苞不密,每一朵都如同山中佳人,玉潔冰清。

  這是母親想讓父親在內(nèi)院辦公的時候也時常想到她嗎?

  “因?yàn)槲夷晟倬驮谕獗疾?,時常風(fēng)餐露宿,脾胃不好。你母親還教我在花開的時候摘花,交給灶上的人煮梅花粥,以平肝和胃?;蛞悦坊ㄈ敕兴撇瑁梢陨蛑箍?,解暑滌煩。”

  “可年年歲歲都見綠萼梅開,你母親卻不會再回來。元昭二十一年,距離你母親及笄只有兩個月的時候,你外祖被人誣陷沒了性命,舅舅們要么不知所蹤,要么跟著你外祖一同赴死?!?p>  “你外祖母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保全你母親。你外祖父一家犯了先帝的忌諱,今上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p>  “我們家作為太子黨,娶你母親為正妻已是不可為之事,連留她在京中亦要冒很大的風(fēng)險。你祖母就為我求娶了沒有參與黨爭的康平侯之女閔氏為妻。”

  “今上登基之初,四海未靖。西北戰(zhàn)事仍頻,南方又有云陽王蠢蠢欲動。我并不能時常在京里?!?p>  “你母親牽掛我,又不敢在信里吐露太多,每一次都只在信里寫這首詞?!庥麎艏哑凇?,又豈是只有她一人?!?p>  “后來我終于能在燕京常駐,和你母親還有了你。你小時候生的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他像是在看沛柔,卻更像是在看另一個人,“像到我時常吃你母親的醋,明明是我的女兒,怎么一點(diǎn)也沒像了我?!?p>  “你大哥從小就太沉穩(wěn),逼的我在他面前只能當(dāng)嚴(yán)父;你姐姐又一直身體不好,連和她說話我都有些害怕。也的確是我害了你姐姐?!?p>  “你年紀(jì)雖小,卻常有妙語,有時也會淘氣惹你母親生氣,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體會到做父親的感覺?!?p>  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父親。在她的印象中父親從來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就像什么事都難不倒他似的。

  可今日的父親是消沉的,寂寥的,有無數(shù)的悲哀積郁心中,只剩下無能為力的、永遠(yuǎn)無法消除的痛苦。

  她也從來都不知道她生母原來是這樣的。她曾經(jīng)是恨過的,她覺得生母的身份是她前生洗不脫的污點(diǎn)。

  她看不起她生母青春韶華,卻甘愿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既做了外室,生下孩兒,卻又不知善自保養(yǎng),以致門庭冷落,含恨去世。

  一生如此短暫,幾乎從未有過快意的時光,也害讓她為污名所累,難以在這世上立足。

  可是今生她在生母的懷中醒來,母親滾燙的淚滴在她面頰上,溫柔而又急切的喚著她“意姐兒”的時候,她突然又覺得她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糟糕。

  這至少讓她知道了,哪怕是在她把日子過得一塌糊涂的前一世,也有人是這樣不計(jì)代價全心全意的愛過她的。

  “后來我和你母親的事情被你大哥的母親知道了。那時候她很無助,也很彷徨,就選擇了她認(rèn)為是對的、也最有效的方法想讓我放棄你母親,重新回到她身邊?!?p>  “一狀告到了御前,全燕京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可這也并沒有什么要緊。我只擔(dān)心你的母親。”

  “你外祖父常年不在京中,你外祖母行事低調(diào),很少讓你母親出門。可你母親生的太好,讓人一見難忘?!?p>  “你祖母花了很長世間才把府里可能對你母親有印象的下人全部打發(fā)了,可燕京城里也總歸是有人見過她的?!?p>  “和咱們家作對的人家很多,也許就會有人找到你的母親,而后拿你母親的身世做文章,對你們母女不利。我只能做出和你們已經(jīng)恩斷義絕的姿態(tài),希望借此保全你們。”

  他的話里只有對往事的無奈和悵然,并沒有對閔氏的怨怪。

  雖然太夫人把所有對她母親有印象的下人都打發(fā)了,可陸嬤嬤是不可能走的。

  所以在她初入松鶴堂的時候,陸嬤嬤好像總是額外的注意她似的,就是因?yàn)樗湍赣H小時候長得像吧。

  而李嬤嬤是母親的乳母,陪伴著母親進(jìn)出定國公府,與太夫人相熟也就不足為奇了。

  “可你母親終究還是香消玉殞了。甚至我都來不及見她最后一面?!?p>  他把視線落在窗外的綠萼梅上,時而風(fēng)起,花瓣紛紛落。

  再不會有一個少女,指著那梅花,笑語嫣然,告訴他新月如眉,關(guān)山路遠(yuǎn),雁字回時,涼生玉枕,她總是等他回來的。

  “若你養(yǎng)在梅真堂里,能和你如今的母親相處的來,我是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的。”

  “并不是你母親不值得你惦念,恰恰相反,正是她太過令人難忘,思念又太過痛苦,所以又何必再多一個人?!?p>  所以父親前生什么也沒有對他說,任由她認(rèn)柯氏為母。若沒有后來家破人亡的事情,她也大約也不會覺得他有錯。

  即便父親未有一字提及母親究竟出身哪家,一切也都已經(jīng)昭然。

  外祖父贈給母親的玉牌上刻有元昭八年的日期,到元昭二十一年母親及笄,這其中正是十五年的光陰。

  都說先帝仁慈,晚年才突然多疑暴虐。能與定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成為通家之好,又有能力惹下抄家滅族的彌天大禍,元昭一朝二十二年,也只有曾經(jīng)的寧遠(yuǎn)大將軍阮凜一人。

  她居然是阮凜的后人,或許還是唯一的后人,她在心里苦笑。

  難怪母親只能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難怪太夫人對她母親的身世諱莫如深。換做是她,也只會希望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況她前世莽撞淺薄,不是能守住事情的人,又因?yàn)樯父市淖鋈送馐叶鴮ζ洳恍家活?,有朝一日她知道?shí)情,若是為人利用,不知道會惹下怎樣的禍端。

  今上在聽聞定國公私置外室的時候并沒有明確的表態(tài)。明面上把父親調(diào)去了西北,可恐怕滿燕京長了眼睛的人都不會覺得那是懲罰。

  父親也正是憑著在西北那兩年的軍功才升任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的。

  今上究竟是不曾去查清楚母親的身份,還是根本沒有打算去管。若是前者,也許只是出于對父親的信任,對于臣子的風(fēng)月傳聞一笑置之,可若是后者呢?

  阮凜和今上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才使得他對他的后人留在京城的事情保持沉默,網(wǎng)開一面。

  還有更重要的問題。阮凜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

  沛柔沒有忘記太夫人在提到他時,斬釘截鐵的說他是被奸人所害,方才父親也說他是被人誣陷的。

  可曾經(jīng)看過案卷的齊延卻說所有的證據(jù)都是齊全的,也有阮凜當(dāng)年的副將出面指證,鐵證如山,根本沒有可能翻案。

  父親和祖母的態(tài)度,是因?yàn)樗麄儚囊婚_始就站到了阮凜那一邊,還是因?yàn)樗麄冋莆樟似渌男畔ⅰ?p>  越想越覺得謎團(tuán)重重,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

  可眼下她也只能安慰好父親,努力做一個比前生更好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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