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城北金匱山下,一個拆遷戶聚集的安居房老新村里面。這個老新村聚集著老城中心拆遷搬來的人們,還有附近劉家邊工業(yè)園區(qū)的外地打工者們,環(huán)境雜亂。
樓底下有個半地下層是非機動車停車場。
我把小破車停好,往樓上走。
我家在七樓,頂樓,一個小豎套,有一南一北兩個房間,我的房間在南北房間中間的一個1.2*2.1米的儲藏室里。而現(xiàn)在,我想要走進我的房間,簡直就像是隔著千山萬水。
今天是我們家的家庭日,每年的五月二十號這一天,媽媽都會請她的三個哥哥也就是我的三個舅舅他們全家人吃晚飯。而現(xiàn)在,我的三個舅舅加上三個舅媽加上我的三個表兄,再加上我弟弟,他們齊齊整整十個人就坐在客廳圓桌上。
我家的客廳放了圓桌,坐滿了人之后,要從大門口走到我的小房間,當然那算房間的話,就像跨越千山萬水一樣。
我避開小表弟,向里繼續(xù)通行的時候,我老媽從廚房出來了。她叫李立芬,中等偏瘦的身材,一張圓臉老讓人誤解她有點胖,或者給外人感覺沒那么嚴苛。但是從小到大,對我她總是一如既往地嚴苛??吹轿?,她的圓臉就板成了一塊餅,眉頭皺了起來。
老媽:怎么又遲到啦?你還是不是這個家的人?
老媽看到我一手的泥,眉頭皺得更緊了。
老媽:你看看,手上全是泥,還不快去收拾收拾。
手上的泥,是我剛才趕著回來在路上摔了碰到的。不但有泥,還有血呢??墒撬龔膩砜床坏?。
我把手往身后一背,加速度往小房間里面過去。
老媽還在背后嘀咕: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也不知道學校怎么教的。
大舅媽:像她爸。
桌面的溫度好像立刻冷了一度,爸爸是我們家一個禁忌的話題,雖然我不知道為了什么,從來沒有人告訴我。
老媽的臉迅速變成了一塊冰冷的鋼板。
大舅舅:是啊。是啊。若男像爸,汝南像媽媽。
二舅舅:女孩像爸,男孩像媽。
大舅舅暗下輕聲說大舅媽:不是叫你別提若男爸爸的嘛。
大舅媽:提了又怎么樣?
大舅舅:吃飯嘛,提點開心的事情,那些不開心的就不要說了嘛。
大舅媽:吃飯,別以為我不知道吃飯要干嘛?每年你妹生日都搞得像募捐似的,今年又要多少???
我已經(jīng)突破萬重人海,擠進了我的小房間里,邊擦手邊探身出來:大舅媽,你說什么呀?
大表哥:就是,媽,你說什么呢?
大舅媽:說什么,說實話。
大舅媽轉向我:我們每年吃你們這一桌菜的錢,我吃十桌都多。你們孤兒寡母的,小時候支持一點也沒什么?,F(xiàn)在大家都要下崗轉職了,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怎么樣呢,何況都是老百姓,手上也都沒幾個錢,還好意思來拿呢。再說,你們姐弟兩個,一個大??飚厴I(yè)了,一個高三,也都成年了,可以掙錢了。難不成還能讓我們資助一輩子。
三個舅舅和三個表哥臉色不太好,但是三個舅媽卻是一樣的神情。
丁:我才不要你的錢呢。哼,我今年畢業(yè)了,我能掙錢養(yǎng)家。
大舅媽:聽聽,聽聽,多出息啊。我真是感動。你這么想,你家里其他人也這么想嗎?
二舅媽、三舅媽:就是??!我們今年也困難,廠里下崗的越來越多,不知道哪一天就輪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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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舅媽齊聲:你說話算數(shù)。別說的響亮,做的矮子。
?。翰灰筒灰?。
老媽在一邊看著我,那神色。我硬著頭皮,昂頭挺胸。
…
親戚們都走了。
廚房里,我和老媽在洗碗,一股低氣壓從我媽身上傳來,我近乎機械地做著動作。
丁媽:你真是掙氣???!
我不說話。
丁媽將手上的盆子一摔,帶著哭腔說:你人掙氣,你錢掙氣嗎?
丁媽:你弟弟成績不好,只能進普通大學。媽媽原打算進入大學,想法子送你弟弟出國留學的。現(xiàn)在呢,全黃了。
丁媽:再說說你自己。都快六月份了,家里有關系、自己有本事的工作都找好了。你呢,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丁媽:你這個大專,本來是沖著它包分配送你去念的,當年還說出來就是最低級的國家干部。現(xiàn)在呢,改制改制,不但不包分配,你的這個專業(yè)在金匱連個對口的工作都找不到了。
餐廳里面電話響了起來。丁汝南在房內大喊:電話,肯定是找姐姐的。
丁媽:肯定又是殷柔雅找你玩。小弟,別管它!
我:媽。
丁媽:待著。
餐廳電話停了。
丁媽繼續(xù)教訓我。
丁媽:我早就和你說過,別和殷柔雅一起玩,你和她環(huán)境不同,她衣食不愁,就知道玩,你和她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從明天起,趕緊去找工作。
餐廳電話又響了,丁媽氣不打一處來,跑過去接起電話。
丁媽:若男沒時間,有什么事情和我說。
殷:阿姨,那個那個,明天上午——
丁媽:若男沒空陪你去玩,明天你自己去吧。
殷:阿姨,阿姨——
電話被丁媽掛斷了。
那個晚上,我睡在小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我在想,為什么都是媽媽的孩子,汝南和我這么不一樣。他就可以住朝南的大房間,而我只能住中間這個不通風的儲藏室;他有空調,而我只有熱得流汗;他明明成績不好,媽媽偏要供他上大學還要供他出國,我的成績明明很好,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初中考高中的成績更是超過金匱最好高中的分數(shù)線,為什么不讓我上高中?還有為什么明明都是媽媽的孩子,我卻和汝南長得一點都不像?還有老爸為什么就是不能討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為什么家里從來不能說起他?
我從枕頭里面摸出一張我偷偷藏著的老媽和老爸的結婚照,用小手電筒照著,仔細打量。
我好像和媽媽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是親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