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前我已經(jīng)有七成確認那個匪石就是此前見過的雌雄殺神了。不過先前我與他碰面時,他尚是以齊太后子澹的女子形態(tài),是以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她”。如今見其男女切換自如,方知這世間無奇不有。他這名號出處也多半與他身體形態(tài)的自由切換有著干系。
我好像……樹立了一個很了不得的敵人……
“你居然能侵入到我的夢境里,倒是我小看你了?!彼丝淌悄凶拥淖藨B(tài),用好聽的聲音說著鄙夷的話。
“承讓承讓。那也是因為你先有本事侵入到叔譽哥哥的意識里?!?p> 我們此刻都已不在這個夢境的碎片當中,又回到了碎片漂浮的虛無的意識里,雖然并沒料到會跟殺神的意識不期而遇,但終于感覺到自己恢復(fù)了人的體態(tài),著實松了口氣。
到少此刻,我能感覺到自己又恢復(fù)對夢境的掌控感了。
“看你叫哥哥叫得那么親切,是真得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也是。以前你也不過是只困獸,區(qū)區(qū)牲畜,又哪能有什么神識記性?!彼敫≡诳罩校谥缹ξ依湫Φ?,“就為你?武羅真是不值?!?p> 他恨恨地補充到:“不管是前世為神,還是今世為人?!?p> 我仰面看著他,笑道:“你們神仙打架,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前塵舊怨,我一介區(qū)區(qū)半妖,不過十數(shù)截壽命不足掛齒。若是長得哪處不得體,被錯認成了什么人,得罪之處,還請海涵?!?p> 他冷哼一聲:“沒那種氣量,涵不了?!?p> 倒真是對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
“你自幻境已經(jīng)侵入叔譽哥哥的意識了吧?不管他與你認識的武羅山神有何相似之處,今生此刻,他都只是凡人,經(jīng)不得你如此折騰?!?p> “我在乎么?!彼麕е唤z殘忍的快意,“也是了,你都能看到我的夢境了。便知道他的靈識已經(jīng)行將就滅了。你別想再困他在身邊了?!?p> 我心中一動,努力讓自己面不改色。這里是幾乎看不到我熟悉的叔譽哥哥的夢境了。這人雖然跋扈,說得卻未必不是實話。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說。”心氣難平,多半意有所圖。怕的不是貪心,就怕這種陰陽怪氣不肯言明的。
“我要什么?”他突然臉靠近我,饒有興味地以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我聽到一個清朗一個柔媚的聲音同時響起,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混音,“我想要你啊?!?p> 接著他的身體向天空縱躍而起,放聲大笑不止,猶如魔音穿耳。我的意識不由自主地在夢境向后退出,直到大汗淋漓地回到現(xiàn)實當中。
“怎么樣?”夏征舒一手扶往我亂舞的手臂,先開口道。
我感到自己喘得厲害,深吸了兩口氣才道:“我方才知道,這世界上有些魂靈,不管做男做女都是夠討厭的?!?p> 夏征舒和極樂莫名所以然地互望了一眼,大概是想不到我在說什么。
“你以前提過山神武羅,這是個什么樣的神?”我問道。
夏征舒莫名其妙:“你問這個作什么?”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才不想回答我?”我反問道。
他不痛快地白了我一眼:“這種初代神的事情,本來流傳下來的就很少?!?p> “聽說他是黃帝最信任的神族?!睒O樂的聲音默默地響起,“至少也是數(shù)百年前的傳說了。他是黃帝秘密行宮青要山的掌管者。但因為是秘密行宮,所以行事也很低調(diào)神秘,極少有粽跡流傳下來。甚至他是何時跟隨黃帝,緣何參與諸神之戰(zhàn),為何不知所蹤都是個謎。”
我想了想夢里的情境,若匪石的夢境是真的話,這位初代神哪里是失蹤,分明都已經(jīng)死透了。
看著叔譽哥哥昏沉的睡顏。
他前世是不是那個武羅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只知道若再不做點什么,叔譽哥哥也快要死透了。
“鬼君有下落了嗎?”
極樂道:“已經(jīng)按申公夫人指示的去處四下探察了,目前還沒有什么消息,恐怕還需要些時日搜察?!?p> “切?!毕恼魇嫘笨吭隈R車的窗邊,“狡兔尚有三窟,鬼君這么鬼,哪里是這么容易找到的?我看我們在被這瘟疫鬧死前,不如省些力氣早點回絳城?!?p> “我看也不必再四下探察了。”我說道。
“當真?”夏征舒大概只是發(fā)發(fā)牢騷,沒料到我會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極樂雖然沒說話,望向我的目光里也有探詢的意味。
我迎上他們的目光,道:“母親說的那幾個地方,把我們帶來的火石全部擺上,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方子可以一試。這鬼君既然不肯出來迎接我們,我們便只好把他炸出來了?!?p> “炸出來?什么方子我怎么沒聽過?”夏征舒一臉狐疑。
“若非人力所能及,恐怕會有損功德。”極樂也反對。
我輕輕拭去了叔譽哥哥額上的汗珠:“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咱們這兒正兒八經(jīng)是人的就這么一個,還快死了。余下的都是妖怪,怕什么?!?p> 說罷我起身,準備出馬車透透氣。忽然感覺到衣角被人扯住,回頭一看,卻是極樂露出不忍,道:“你可想好了?天劫將至之時,靠的就是這些功德才能奪得一絲機會?!?p> 我從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角,一邊理理平整,一邊道:“那什么功德保命的說辭,我可從來也沒信過?!?p> 他哪里知道,我還有個了不得的冤家,便是活下來了,有這人一日在,怕也是生不如死,還不若早去早超生。
我仰頭沖他一笑:“更何況,你忘了你是為何在我身邊的嗎?所有人里,你可是最不該勸阻我的?!?p> 他一時語塞,終于不再說話,默默地隨我下了車。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一道剜人般的眼光朝極樂這里掃了一圈兒。待我回頭去看夏征舒時,他又是一臉無以為意的無賴相。
火石很快布好了。
我們也只有這一次機會,此番動靜之后,想必楚國的郢都也會被驚動。但這火石之方是我從母親那里偷來的,萬不能被人發(fā)覺,不然回去非被秋麗姐手撕了不可。我朝眾人千叮萬囑了一番。這才下令行動。
“阿建,捂住耳朵。”我朝小不點兒說道。
“哦?!彼芄缘卣兆隽?。
我朝極樂一點頭,霎時極樂鳥群一飛沖天,在空中盤旋鳴叫,又迅速四散開來。
霎時間,四周山石轟鳴,地動山搖。
林中受驚的鳥獸躁動逃竄起來,時不時有大小不一的飛禽走獸從我們身邊躍過,似乎相較之下,我們這些“人”看起來反而沒有那么可怖了。
風(fēng)裹挾著震落的葉子在我們周邊翻飛,在遠處尚未平息的塵土里,慢慢現(xiàn)出一個影子。一邊咳嗽著,一邊搖搖晃晃地朝我們走來。
越近前,這人的形貌越清晰起來。這是個容顏清秀的少年,頭上頂著極華麗的鹿角,想是鹿精修煉而成。雖然蒙了一頭塵土,形狀仍然十分貴氣,若被一般人族瞧見,免不得要起貪欲之心,據(jù)為藏品。
一身井天淡藍和香葉紅兩色配的花樹對鹿紋綾綢裝,帶著鹿角形的配飾掛件,一瞧便是穿著講究的貴族少年。然而此時他臉上沾著灰,衣服也破損了不少,狼狽的形貌和少年貴氣有種不合時宜的錯位。
他見我們一眾人妖混和的隊伍,倒也不如何驚訝,也沒有繞開的意思,徑直不慌不忙走到我們跟前。雖然看起來一臉沒好氣,但禮節(jié)還是周到,拍了拍袖頭的塵土,作揖一禮,道:“有失遠迎。在下桃之,諸位給鬼君大人的信號他已經(jīng)收到了,他特派我來為各位引路?!?p> “呵,妹子你倒真是有辦法!”夏夏表示贊許地拍了拍我的肩,向桃之道,“早來不就沒事了,何必逼得這么大動干戈!還有多遠?”
“不遠了。”桃之還是一派懶懶而不失禮貌的樣子,指示著我們跟著他前行,“倒不是大人有意懈怠諸位貴客?!?p> 說來也奇怪,這山里我們也摸索了幾日,看他走的路也并不不尋常的地方,但跟著他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卻仿佛來了一片全然不同的新天地,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山頭,向下俯視即得以將下面的全貌盡收眼中。
“傳鬼君大人的話,”他向下一指又把手收回到了袖子里端在胸前,不緊不慢道:“他就在那里靜待貴客,如果諸位還覺得自己過得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