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狗,偏又攪我閨女好事!”
范思言抱怨著,臉上卻不見怒色。
“老夫剛才攪你好事的時候,怎么不見你言語?”
郎世奇不以為然。
“哈哈哈,這件事你這老狗辦的倒是甚和勞資心意。走,去我屋里,咱哥兒倆整點兒小酒兒……”
方才打的昏天黑地的二人復又勾肩搭背到了一處。
“要我說,你把那皇帝小兒掀了,自己做老大也是綽綽有余,何必屈居人下?”
“我忙啊!國事繁雜,我哪兒有那個閑心!”
“整個太上皇當當也行啊……”
“言言她不愿意?!?p> “那也不必對這幫子人如此客氣……”
“言言總說讓我文雅一點……”
“你天天這般文雅,不覺得累得慌?”
“還是老哥你懂我呀!可是言言說的話我得聽??!”
正從樹上往下跳的范諾諾差點兒載個跟頭,居然有人說老爹“天天這般文雅”……我勒個去??!
范諾諾蹲在樹下揉著腳腕,還好,沒有崴腳,只是稍有些酸痛。
“諾姐兒,諾姐兒……”
范諾諾回頭,林媽媽躲在樹后一臉諂媚的沖她招著手。
“怎么了林媽媽?”范諾諾甜笑著招呼,心里想著林媽媽拿手的大醬肘子。
“諾姐兒你莫要流口水了……今晚想吃什么?媽媽給你做??!”
“想吃大醬肘子!”范諾諾誠懇道。
“諾姐兒不知,這大醬肘子需要用幾味藥草腌上兩個時辰,再做烹飪,味道才好,恰巧其中的一味藥草用完了,需要到后山上去采……”
“我要吃糯米肉圓……”
“這肉餡也是要用藥草調味的……恰巧也用完了……”
“我要吃……”
“吃啥都得去后山采藥草!”
……
武賢王府果然極大,且依山傍水而建,已然到了京郊,左右范思言日常也不必上朝,偶爾去上個把次,便忽略了路遠,只因當年許言言喜歡這處的景致,武賢王府便遷到了此處。
府后的山地叫做鹿鳴山,被圈出了一塊,暗衛(wèi)和王府屬下時常在此鍛煉身手,數(shù)年下來,已輕易見不到什么猛獸,如今只有丫鬟小廝們偶爾抓只野雞野兔的打打牙祭,倒是安全,這塊圈出來的山地就是府里所說的后山。
圈地外的鹿鳴山卻去不得,不僅鹿多,大型的猛獸也多。
穿過鹿鳴山,流過武賢王府的河流叫做萍蹤河,水流涓涓,很是溫和。
范諾諾一來便愛上了這一山一水,之前看到《青城賦》中的描寫,便心神所往,如今到了實地,才發(fā)覺老娘并不是個擅長抒寫之人,書中的描摹尚不及實景十分之一的美妙與趣味。
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住慣了的范諾諾,一到后山就如同撒了歡兒的狗子,興趣盎然的跟著林媽媽認識著各種常見的藥草,學了幾樣之后便興致勃勃的開挖,林媽媽帶的工具倒是齊全,看來被罰采藥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是蒼蒼蓮,要采它的嫩芽……唔,這是波爾草,要整顆的挖……噫,這是婆丁菜,蒸肉最是解膩……”
范諾諾一邊采挖著,一邊慢吞吞挪動著小身子。
“我當初應該選修一門中醫(yī)藥理來著……”
興高采烈的當口絲毫沒覺得疲倦,直到腿腳蹲的麻嗖嗖了,一抬頭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跑出了老遠,林媽媽只剩下遠處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
范諾諾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把后背的小框子取下來放到一旁,兩手握拳輕輕敲著發(fā)麻的雙腿。
四下張望著,尋找著哪處有集中生長的藥草。
目之所及,有一處水流,應當是萍蹤河的某條支脈,水邊叢叢的高草,只隱隱現(xiàn)出些許的水色,可聽聞叮咚的水聲。
范諾諾向來喜水,顧不得腿腳微麻,瘸著腿兒顛兒了過去。
走近些才發(fā)現(xiàn)水邊還站立著一個個子高挑的單薄少年,身形頗是俊逸,背對著自己,正在專注的抓魚。
不知是少年呆萌,還是魚兒滑膩,范諾諾頗為自得的觀看了好一會兒,也未見他抓上半條魚來。
倒是有一條紅麟大魚甩著長尾躍出水面,直擊少年臉上,少年驚恐滑坐在岸邊,壓倒了幾叢青蒲。
范諾諾忍不住笑出了聲。
少年這才發(fā)覺側后方有人,更是驚恐萬狀的回頭看來。
一手撐地,一手蜷曲手指抵在唇上,干凈又秀氣的一張臉,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神說不盡的慌亂。
少年眼神望來的那一刻,范諾諾有片刻的怔愣,這世間怎的會有這般好看,又這般招人心疼的男孩子。
很久之后,范諾諾才明白,這一刻的感覺大抵就是心動,被一個軟萌惶恐的眼神撩撥的春心萌動。
此刻的范諾諾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覺得忽而憂心這個少年,擔心他是否摔得疼,是否嚇著了。
“你……沒事吧?”
范諾諾小心翼翼問道。
少年大抵是慌了神,此刻有人發(fā)問更是思緒卡殼兒。
只是手指抵著唇邊,慌慌道,“這魚……這魚親我……”
言語間眼中的薄霧更盛,仿佛下一刻就要凝成珍珠滴落下來了。
范諾諾心中微疼,這少年可憐巴巴的小樣子真教人忍不住捏一捏他。
口中輕緩道,“莫怕,一條魚而已呢?!?p> 少年卻認了真,“姑娘此言差矣,萬物皆有靈。父親說了,有了肌膚之親,就要負責?!?p> 范諾諾被少年呆出了一口老血,心中笑結,面上卻不顯。
逗弄少年道,“那你要怎么負責呢?”
“自然……自然是娶了人家……”
說出此話,少年頰染紅暈,又惱然垂首道,“可是……阿離不想娶它?!?p> “你叫阿離?”范諾諾被少年逗得心情大好,只覺得這名字略有些耳熟,卻也沒往心里去。
“嗯?!卑㈦x應了一聲,沉浸在滿懷心事當中。
范諾諾看著阿離煩惱的樣子,頭腦一熱,不作他想,忽而上前兩步,直走到少年面前,彎腰、低頭,捏起阿離的下巴,軟糯的朱唇便輕吻了他的嘴角,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少年大駭,更癱軟下去,又有幾叢青蒲彎了腰。
范諾諾笑道,“好了,現(xiàn)在你也要對我負責了!”
臉頰和耳尖通紅的阿離眼眶里淚水打著轉兒。
癡癡道,“可……可是,父親不準納妾……”
范諾諾無奈扶額。
合著還是魚做大,她做小,真真是氣煞人也。
某魚(我也并不想的……)
……
接下來的幾日,便過得有趣多了。
范諾諾每日依舊陪著林媽媽來后山采藥草,只是大把的時間都花在了逗弄阿離上,交給林媽媽的藥草是一日比一日少,還摻雜了大把的野花野菜在里面。
而阿離也不抓魚了,日日專注的尋找那條親過自己的紅麟長尾小妻子。
“你說萬物皆有靈,那為何還要抓魚來吃?”
“父親要吃的,何況……這不是一回事……”
“萬一那是條雄魚呢?”
“那……也只能娶回家,好生養(yǎng)著……”
“那我呢?”
“你……你……”
不出所料的,阿離的眼中再次蒙上一層水霧,然后落荒而逃。
范諾諾笑的花枝亂顫,摘了一大把的青蒲帶回去,插在了花瓶里。
……
東華國皇宮。
一身常服的東華皇帝趙良翰坐在榻上。
石公公奉了茶,恭恭敬敬垂手站立在一旁。
趙良翰卻并不端茶盞,而是凝望著不遠處的碳爐失了神。
良久。
方端了茶,用杯蓋撩了撩浮茶,淺啜了一口。
嘆道,“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啊?!?p> 石公公眼觀鼻、鼻觀心,不做言語。只琢磨著何時需給皇帝添新茶、批坎肩。
趙良翰又飲一口,吩咐道,“去請貴妃?!?p> ……
貴妃只有一個,便是二皇子與二公主的生母沈貴妃,護國大將軍沈鴻嘉的妹妹。朝中皆傳,東華武將,圣上對武賢王是“敬重”,對沈大將軍則是“倚重”,從用詞中可窺些許圣意。
正宮皇后自十年前太子亡故,便常年居于佛堂,不問俗事。沈貴妃頗得皇帝愛重,自此代掌鳳印、協(xié)理六宮。端的是六宮粉黛無顏色,回眸一笑百媚生。
貴妃款款而來,雖是中年,卻有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嬌俏,這也只是在皇帝面前罷了,出了這門這殿,世人眼中的貴妃便只有端莊典雅。
石公公迎了貴妃到圣前,便自覺的退了出去。
眼下這個當口,圣上喚了貴妃前來,自然是有話的。
“皇上,方兩日不見,您怎的又瘦了!”
趙良翰看著貴妃心疼的神色,牽唇一笑,放下手中的折子,伸手拉了貴妃的手,沈貴妃便就勢移步到了趙良翰的身前。
“兩日不曾去你宮中,貴妃可是怪朕?”
“不怪,只是……想您?!?p> 沈貴妃咬著唇,一臉嬌羞。
趙良翰拍著沈貴妃的手,拉她坐至自己身旁,四目相對,理了理沈貴妃并不凌亂的發(fā)絲,方緩緩開口。
“朕的心意,貴妃應當懂得。
前些日子,沈思言的女兒醒了,朕思量再三,還是給浧德賜了婚。一個昏迷十余年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朕的兒子,可是身在皇家,情愛便不重要?!?p> “皇上自然是為皇兒考量,臣妾省得?!?p>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狼王谷橫插了一腳。朕雖是九五之尊,可這些個神異勢力,朕還是有所顧忌。
眼下,北冥表面臣服,卻暗戳戳遞了文書要求娶朕的女兒,一張口就是朕的大公主。朕若不允,怕是北冥就要借著這個由頭生事了。
南疆之人向來不馴,手段也是頗多。
西域諸國亂作一團倒是不成氣候,卻總有小股流民擾亂我東華邊境。
這時節(jié),范思言必定是要拉攏的,對于浧德來說,妻族能為助力自然是好的。
……
朕若再賜婚已是不妥,這件事只能就此壓下。
只是小兒小女的,由著他們自己吧!”
沈貴妃低垂著眼睛,心思卻是百轉,多年間揣摩圣意,趙良翰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出一些,何況現(xiàn)下趙良翰如此明顯的暗示,只差明說——皇帝的意思分明就是,能否討得范諾諾芳心,全憑二皇子趙浧德自己的手段了。
遂回應道,“皇上說的是,武賢王心重故王妃與一雙兒女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眼下其女初醒,皇家悲憫,臣妾也當多有照拂。
南琴素好花草,她宮里的繁花如今頗有顏色,這景致冬日里可不多見。臣妾也有意命她辦場賞花宴,邀些貴女小聚,自然免不得給武賢王府也遞上張?zhí)??!?p> 趙良翰滿意的點點頭,“貴妃有此心意便好,朕還有些折子要看,便不多留你。今晚給朕備上碗香菇栗仁粥,還是貴妃的粥暖心暖胃?!?p> 沈貴妃心下一喜,繾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