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刮了南風,下了一場大雨。
光怪陸離的世界里,一場雨沖刷了紅塵,風沙被雨濕潤之后就變沉了,空氣清新自然。凡世里的所有人都起床呼吸著,感慨著雨的能力,贊揚這老天的恩賜。
唐僧一行人睜開朦朧的雙眼,四周盡是濕透了的茅草,西風吹過帶著潮氣打在臉上。
他們剛在這茅屋內(nèi)避過昨晚的大雨,現(xiàn)在起床呼吸新鮮空氣。
“八戒你看看你找的這個草屋,連房頂都沒有了你讓我們來這避雨?”唐僧瞪著八戒說道。
“這咋能關我事呢?咱們剛進來的時候它的屋頂只不過才掀起了一角,現(xiàn)在誰知道被風吹哪去了?!卑私浒琢颂粕谎?。
沙僧皺了皺眉,“師兄,你不該和師父頂嘴的?!?p> “老沙這不叫頂嘴,我只是在告訴師父要是非分明?!?p> “這就叫頂嘴,悟空還不教訓他?!?p> 可是周圍連個應聲的人都沒有,這哪里有孫悟空的身影。
“悟空呢?”
這時草屋的墻壁上冒出猴子的臉來,面對著唐僧,嚇了他一跳。
“悟空,你躲墻里干嘛?”
“師傅你是不是健忘?”
“我記憶力好著呢,你別胡說?!碧粕馈?p> 悟空翻了個白眼,“那你記不記得這房子是誰變得?”
“傻子都知道是你變的?!?p> 唐僧伸了一半的懶腰猛然停下來,面露尷尬。
“額……悟空你有沒有感冒?”唐僧的臉上馬上現(xiàn)出笑容,對著悟空的臉說道。
“呵呵,你可算想起來了,俺老孫可讓雨淋了一個晚上?!?p> 八戒這時候冷笑道:“得了吧你,當年你五指山下淋了五百年風雨也沒見你說啥,現(xiàn)在就昨兒那一點小雨你就受不起了?師兄這身子倒是越來越嬌貴了啊。”
猴子不高興了,他道:“老豬你什么語氣,你是不是皮癢了?這點小雨再來一千場俺老孫也不怕,只不過……這風嘛,帶著沙有些迷眼,還有那個……那個……風太大,我的褲子……吹跑了……”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后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晨風吹過,伴著昨夜的雨氣,涼颼颼的。
出奇的,他們都沒有笑,反而安靜下來。
“喂喂!你們?yōu)槭裁床恍陕??!蔽蚩赵趬Ρ谏系哪樎冻鲶@訝的表情。
唐僧還給他一個狠毒的笑容,“呵呵,你沒了褲子,那我們豈不是在……”
唐僧剛落下話音,沙僧便站了起來,用月牙鏟敲著茅屋正中那根突兀的柱子道:“這柱子在這是干啥用的?”
墻上悟空的臉鐵青鐵青的,緊接著遠在長安的人民便在白天看到了一朵流星……
悟空往流星飛去的方向看著,那是東方。他身上很濕,心里很涼,徒然生起了幾分彷徨。
南來的風總是很柔和,唐僧師徒在樹林里歇息著,他們中少了一人,悟空又不見了蹤影。
“師傅啊,你為什么要讓大師兄回去,他回去了我們這一路上可怎么辦??!”八戒低著頭埋怨起唐僧來。
唐僧的面色很平靜,他似乎不覺得前路艱險,也不覺得孫悟空的離去是一件特別的事。
“是他自己想走,我又怎么能留?”
“不是吧,我怎么看不出他想要走?”
唐僧與八戒對視,“人總是會把最想的藏得最深,而我卻能夠從更深的地方看到他的心?!?p> 八戒搖頭表示不贊同,“還有那金箍呢,它……不是所有欲望的殺手嗎?”
“區(qū)區(qū)一個金箍又怎能鎖住人的欲望與夢想?該撐破時終究還是要撐破的。”
八戒不再說話,而沙僧卻又說道:“師父,佛祖不是說該絕了七情六欲?!?p> “何為情,又何為欲?終歸都是執(zhí)念,有的執(zhí)念可以放下,有的執(zhí)念卻無法放下?!?p> 沙僧沒有聽懂,于是唐僧又道:“悟凈,當你餓了時給你饅頭與酒肉你會選擇哪一個?”
“回師父,徒兒自然選擇饅頭,酒肉可是大忌?!?p> “那饅頭就是你的執(zhí)念。執(zhí)念有時是不得不選?!碧粕Φ馈?p> “徒兒懂了。”
林子里來了一只飛鳥,在樹上啄了一條小蟲,而后飄然而過。
時光在唐三藏的腦海中即刻倒轉(zhuǎn),一下子回到兩年之前。
傍晚的天色是最為美麗的,夕陽斜照,天邊一抹紫霞正如一朵花燦爛地開著,一個猴子就這么與一個和尚對視,他們都想透過身體直達對方的心靈。
“齊天大圣?我怎么沒聽過這個人物?”和尚呆呆地看著面前這只會說話的猴子。
“那群神仙還不敢提老孫的名字,我且告訴你齊天大圣就是擁有七十二般變化,一個筋斗能翻十萬八千里,有一根金箍棒能橫掃十萬天兵,大鬧過天宮的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孫悟空!”
“孫悟空?這名字倒是好!”這個和尚在晚霞的映照下只贊揚了他的名字。
“喂喂喂!你難道關注的不應該是我有多厲害嗎?我承認我的名字好,但其他事情你也做個評價吧!”
猴子纏了三藏一路,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理想與抱負。
“我會再上天宮的,去向玉帝討要個我的真理?!?p> “等到了西天我一定會從如來的手心里跳出來?!?p> “你放心,我叫齊天大圣,一定會將你這金蟬子的轉(zhuǎn)世安安穩(wěn)穩(wěn)地送上靈山?!?p> “阿三,我會實現(xiàn)我的夢,與天上的紫霞一起,遨游在這藍天之上?!?p> “師父你能看到嗎,在那里有座花果山??!”
……
“花果山,是個美麗的地方呢。”唐三藏收起回憶,低聲自語。
“師父你在說啥?”八戒湊過來問道。
西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絲絲紅霞,夜晚即將到來。
“八戒你去過花果山嗎?”唐僧問道。
八戒咬著嘴角想了一下,“花果山,就是那猴子的老家咯,我當然去過?!?p> “哦?去那里看風景嗎?聽說很美哎?!?p> 八戒搖頭否認,“怎么可能去看風景,是去那打架的,而且一旦戰(zhàn)爭開始什么風景也就都沒有了,那時候的花果山可真是哀鴻遍野……”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五百年過去應該更加荒涼了吧,那場戰(zhàn)爭帶來的影響可不是五百年便能消磨的?!卑私涞皖^輕語。
唐僧的目光越來越遠,跨過千山萬水,來到了東海邊一個叫做花果山的地方。
花果山的美麗是五百年以前的,五百年后的它光禿禿的,像極了和尚的光頭。
一只猴子站在花果山的最高峰上,俯瞰著這荒無人煙的故鄉(xiāng)。他的心里像是被人拿刀子捅了幾下,刻骨銘心。
“我的乖乖,我這花果山怎么成了這個樣子,難道那天火真的這么厲害,讓這龍脈上的山頭五百年都不曾恢復?”悟空小聲自語,他還在山頂巡視著整個花果山,他看到了一座瀑布,可以說那原本是個瀑布,水簾洞就在那里。
正當孫悟空眼神迷離之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山腰那傳來,“喂,那只小猴快點下來藏好,那群打獵的又來了!”
悟空回頭看到了一只老猴子。
“老人家,小和尚這廂有禮了……”悟空剛一開口就發(fā)覺有些不對了,暗自罵道:這可是花果山老家啊,這的猴子可都是我的徒子徒孫,這職業(yè)病可真是害人。
孫悟空隨即改口道:“你不認識我嗎?”
悟空還在山頂站著,那老猴子還在山腰蹲著,他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看,那遠處的臉似乎還真的有些熟悉。
“你這小猴子倒是有點面熟,快點下來吧,那群打獵的專挑你這樣的抓呢!”
“抓去干嘛?”孫悟空突然出現(xiàn)在老猴子身前。
老猴子嚇了一跳,又睜眼細細地看了看,可是五百年了,他也五百多歲了,眼神似乎不太好使,記憶中那人的樣子也有些模糊。
“倒是長得像五百年前的猴王?!彼哉Z一聲,然后又對悟空說道:“當然是抓去吃了,運氣好的可能留下一命賣給人雜耍,運氣不好的可能就被人生開了猴頭去吃腦啊?!?p> “那群人怎么這么囂張,我們花果山群猴五百年前可與天庭作戰(zhàn),如今怎么還怕幾個凡人?”
老猴子長嘆一聲,“唉,你這小猴還是外鄉(xiāng)來的吧,自從五百年前我們花果山美猴王被如來佛祖壓在五指山下,那神妖大戰(zhàn)就以我們的失敗告終,當時有能力的猴子都死的死亡的亡,哪還有什么能打的?!?p> 孫悟空陷入了沉默,他的胸口像被錘子狠狠地砸了一下,悶悶的。
花果山?jīng)]了樹木,哪里都一覽無余。那邊山坡上幾個持弓拿刀的獵人緩緩而行,他們的眼神像狼一樣四處搜尋,一轉(zhuǎn)身便發(fā)現(xiàn)了山腰上的悟空與老猴。
獵人笑得猙獰,他們抬手便是一箭,破風聲響徹耳邊。
箭剛離弦就被一只長滿金毛的手捉住,那也是一只猴,看見他的樣子獵人驚呆了,老猴驚呆了,孫悟空也驚呆了。
那分明就是齊天大圣孫悟空的模樣!他身披金甲,頭戴紫冠,一襲火紅色的披風像是最西邊的云彩,他矗立在天地間,身材雖然嬌小卻似一堵大山。
他握住利箭的手在空中停頓,頭卻轉(zhuǎn)向了悟空,一模一樣!
身穿破舊虎皮的悟空忽然打了個顫,他已經(jīng)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唐僧的目光重新從天上落到地上,他想要看看花果山的景色,看看那只猴子是否正快樂地生活??墒悄翘h了,在千萬里的距離中還有無數(shù)的大山和數(shù)不清的云朵。
“我們走吧。”唐三藏站起身來對八戒和沙僧說。
“去哪?還往西?”八戒睜開眼睛,看看唐僧。
“當然了,不然還能向東走?”
八戒開口笑道:“我看行?!?p> “你想得美,那只猴子還等著我們替他走上靈山呢。”
八戒沉默下來,他清楚悟空的心愿,清楚悟空為什么能夠在承受如此壓力下繼續(xù)西行。
在西行途中的幾百個夜晚,那些天上閃爍著的星星都會看到一頭豬和一只猴坐在人家的屋頂上暢談自己的理想?;蛟S星空會感到奇怪,寒風會覺得詫異,但在虛偽污穢的世界中總還是有人愿意堅持一些美好的東西。比如這一頭豬和這一只猴。
沙僧已經(jīng)整理好行囊,他似乎沒有聽見唐僧與八戒的對話。每次說要啟程時他永遠是最積極的,他心里也有一份“不得不去”的執(zhí)念,所以他想要早日到達佛祖身旁去尋一個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