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月光皎潔。
李萬一走在濃濃的春風(fēng)里,聞著空氣中的美妙花香,顯得有些興奮。視線的盡頭,是一座巨大的石碑,在明亮的月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到兩個鮮紅的大字:蔡州。
石碑的旁邊,站著一個曼妙的身影,她穿著一件淡青色的長裙,有些微卷的金色長發(fā)披在肩上。即使是只看到了一個背影,李萬一的臉上便笑得開出了一朵花兒,她開心地快步走了過去,招呼道:“師父,你怎么在這里等我呀?”
仰望天上月闕仙宮的女子聞言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樣貌普通,神情淡然的臉龐,啟齒微笑道:“萬一,一切都還順利嗎?”
李萬一欣喜地連續(xù)點頭,然后有些疑惑地側(cè)著頭,問道:“師父,徒兒不明白,您為何讓我編造這番故事騙孫敬慈?明明是六個人來追殺他,為什么非要說是七個人呢?”
“你都照做了么?”
“是啊,可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這不是坑了他么?”
“我怎么坑他啦?”
李萬一噘著嘴想了一會兒,這個從小就不太聰明的女孩始終想不明白。她感到有些不耐煩,撒嬌道:“哎呀,徒兒也不明白啦。不過師父你讓我騙他,到底是為啥?”
“只是好玩而已,你就等著看戲好了?!迸庸Φ?。
“哼,讓他吃點苦頭才好呢,這個臭孫敬慈,居然不記得我的本姓大名叫李梣溪了。不過師父,您老人家也和他有仇嗎?”
金發(fā)女子臉上笑意更濃,寵溺地用手拍了拍李萬一的肩膀,說道:“因為你是我挑選的人,而葉翔是他挑選的人。就當是我為葉翔增加了一點游戲的難度吧?!?p> “他挑選的人?”李萬一重復(fù)了一遍,笑著八卦道,“他是誰?和師父您有什么關(guān)系?”
金發(fā)女子抬頭看了一眼幽深的夜空之中那輪照亮人間凡世的明月,天涯共此時,她淡淡地說道:“他叫陳三千,五百年前,拜月教邀請我入教,我拒絕了,把機會讓給了他。而我和如今的你一樣,選擇了靈鷲宮?!?p> “唉。”李萬一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師父,都五百年了,你還忘不了那個他么?你給我講講他的故事唄。”
金發(fā)女子看著自己調(diào)皮的徒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追憶道:“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神州九州三十六郡,其中荊州之名取自《尚書·禹貢》:荊及衡陽惟荊州?!?p> “荊山在荊州,楚國曾建國于此。荊山上有抱玉巖,楚人卞和在此得到有‘天下所共傳之寶’之稱的和氏璧,后世刻有李斯所書‘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篆字的傳國玉璽,便就材于和氏璧?!?p> “荊山東三百里,有一座黃袍山,在先圣先師孔夫子廟東側(cè),建有一間伐桂書院,是山村里最完整漂亮的建筑。黃袍山中的山民,都知道“黃袍”二字,取自于純陽子呂洞賓曬被黃油染色的仙袍之地,而并非是黃袍加身之意。然而,卻極少有人知曉,伐桂書院的來歷?!?p> “這也難怪,山野居民往往喜愛一些神話傳說故事,又哪里會關(guān)心一些朝堂之事呢?能知道廟堂之上如今坐著的是高祖皇帝,已經(jīng)不錯了,這還是近些年賦稅越來越少的緣故。原本極為偏遠的山村,靜靜地存在于世外,民風(fēng)極為淳樸,引得被圯上老人稱作是‘孺子可教’的留侯張良,在此安養(yǎng)天年,做了伐桂書院的教書先生,免費教村里的孩子讀書識字。”
“陳三千的名字,是先生給取的,大道三千,弱水三千,三千煙雨,三千里河山。若不是三千的爹娘都不識字,真不愿讓這位先生給取名字。哪里有學(xué)院,叫做‘罰跪?qū)W院’哩?”說到這里,陷入追思的金發(fā)女子葛城涼不由展顏一笑。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陳三千從三歲起,就喜歡跑來學(xué)院,和那些年紀比他大許多的少年一起聽張先生講書。四書五經(jīng),六韜三略,琴棋書畫,后來陳三千的爹離世后,三千由于忙于農(nóng)活呆的時間不再長至整日,亦從沒間斷過。”
“這一晃就是十多年?!?p> “后來,陳三千就住進了伐桂書院里,正式做了先生的親傳弟子。再后來,書生陳三千懷抱利器,只身前往長安?!?p> “漢長安,秦咸陽也。那時高祖皇帝劉邦想建都洛陽,留侯張良支持婁敬的建議,定都長安,說是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p> “于恢弘的長安城門前,陳三千駐足未進,卻出錢幫助了一位賣身葬父的可憐女子李卷耳,自此兩個人就相依為命?!?p> “按照張良的安排,陳三千去拜訪當時的丞相陳平。那時蕭何、韓信已死,張良歸隱黃袍山,被項羽評價為有才無德的陳平最終安宗廟,定社稷。想那漢初三杰……”
李萬一望著寧靜的夜空長長打了個哈欠,有些無奈地說道:“師父,您講故事的時候,能不能抓住重點?”
葛城涼脾氣極好,也不生氣,繼續(xù)慣著這位無法無天的徒兒,說道:“陳三千入長安的目標,是為了北上抗擊匈奴,封狼居胥,可那陳平哪有此等雄才大略?當年高祖劉邦被匈奴圍在白登山,陳平施展了一張美人圖的妙計,才最終成功地解了白登之圍。呵,美人計,太平若由將軍定,紅顏何須苦邊疆……”
李萬一有些無奈地打斷她:“師父,講重點……”
葛城涼呵呵一笑,將陳三千的風(fēng)流一句帶過:“重點就是書生陳三千名動長安城,風(fēng)頭正盛,雖不能北上抗擊匈奴,卻被漢文帝親自許下一樁親事,一位國色天香的郡主即將下嫁于他。陳三千也由此招人妒忌,竟有人買兇縱火殺人。”
“元宵佳節(jié),陳三千不在家中,我路過長安城,救下了大火之中的李卷耳。誰知那丫頭不知好歹,非要再跑回著了火的家里去,拿回陳三千嘔心瀝血寫成的一本兵書《韜略》,最終卻葬身在了火海里。我那時修為低微,想救她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p> 說到這里,葛城涼有些黯然:“那一夜,我親眼看到陳三千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像發(fā)了瘋一樣,撕碎了那本兵書,揚手灑向天空。那一片一片的碎紙從天空之中又飄落了下來,像雪花一樣,十分好看?!?p> 見葛城涼沉默地陷入回憶里,李萬一問道:“師父,那后來呢?”
“后來,陳三千在同意加入拜月教之前,回了一趟黃袍山,據(jù)說是和他先生張良又下了一盤棋,原因不明,勝負也無人知曉。再后來,白發(fā)和修羅、瞎子他們?nèi)ピ浦轄帄Z拜月教教主之位,最終輸在了公孫無雙手里?!?p> “啊?”李萬一顯得有些不滿足,問道,“師父,后來陳三千沒跟您老人家發(fā)生一點蕩氣回腸、可歌可泣的故事么?”
葛城涼輕輕一笑,不以為忤,然后正色道:“萬一,你明白嗎,到底什么東西才是最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權(quán)力,地位,財富,人脈?這些都不是。當危機來臨時,這些都不能為你保護住自己最在意的人和事。陳三千明白了這些,才決定踏足修仙界,可惜伊人已逝,一切卻都已經(jīng)遲了?!?p> “什么東西才是最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李萬一喃喃自語,接著嚴肅地點了點頭,抬起右手放在前方,握成了拳。
白衣黑裙的女子長著一張可愛的臉龐,她嚴肅起來的樣子,也是十分可愛。
葛城涼看著眼前的小徒兒,笑道:“萬一,其實人和人的關(guān)系,是一個又一個圓,聽說過人際關(guān)系六度分離理論么?”
“沒有呀,那是什么?”
“這世上的任何兩個陌生人之間,相隔不超過六個人。就像我和陳三千,如果當年沒有相遇,中間也只隔著你、葉翔而已?!?p> 李萬一得意地笑道:“那多虧師父您收了我這個冰雪聰明的徒弟,不然您說的什么六度分離理論豈不是不成立了?”
葛城涼搖頭道:“我在靈鷲宮有一位師妹叫齊亞男,承影山鳴月峰葉芷紜本名叫做齊聞韶,是齊亞男的妹妹,而齊聞韶不出意外,會是葉翔將來的妻子,葉翔則又是陳三千挑中的人。你看,為師如果沒收你這個調(diào)皮的小猴子作徒弟,和陳三千的間隔,也沒超過六個人?!备鸪菦鲂愿袷芾钊f一影響,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竟也有些得意的神色。
李萬一皺眉道:“齊亞男,齊聞韶,西蜀齊家,這個齊正則不會也是齊家的人吧?”
葛城涼點了點頭,淡然道:“嗯,齊正則是她們的弟弟,將來也許會成為葉翔的小舅子。當年齊家這一代包括齊斐然、齊勝男、齊亞男、齊聞韶,連續(xù)九個都是女孩兒,終于在第十個才生了個公子,起名叫做齊正則,取自離騷中的一句‘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p>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崩钊f一重復(fù)了一遍,然后說道,“沈正則,葉靈均,師父,我始終想不明白您到底想干什么?!?p> “就當是對葉翔的考驗吧?!备鸪菦鲚p輕一笑。
李萬一微微仰起臉,問道:“對他來說,會不會太難了些?”
葛城涼大笑道:“怪就怪他記性不好,又讀書少,哈哈?!?p> “?。俊崩钊f一一臉疑惑。
“如果葉翔記性好些,該會記得你的本姓大名叫李梣溪,就不會上當受騙;若他年少時肯多讀些書,念過幾遍離騷,就知道齊正則和葉靈均是同一個人了??上А?p> 李萬一沉默不語,有些替他擔心。
葛城涼道:“你放心吧,我的傻徒兒,拜月教第一輪的比試,是不會死人的。萬一,你知道么,有些事情,如果所付出的代價在可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不會對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那些所受的挫折,來得越早越好;人生有些道理亦是如此,明白得越早越好。”
李萬一默默地點了點頭,于心里暗嘆一口氣。
寧州,寧遠城外,紫竹林。
黃昏時候,歸鳥入山林,被群山環(huán)繞的寧遠城一片寧靜,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寧遠城年久失修,灰白的城墻上,有無數(shù)的裂縫向四周擴散開來。落日熔金,晚霞的流光耀眼奪目,但遠望去,這座城市仿佛被籠罩在一種陰沉的氣場里,沾染不上一絲光明、鮮艷的色彩,如同這些年,枯燥而又壓抑的日子。
十年了。葉翔遠眺著紫竹林盡處的寧遠城,瞳孔微微收縮。
這偌大的城池,多像一座蒼涼的監(jiān)獄呵。
而這一場又一場的千里追殺,用承影山弟子的鮮血證明著,“終老寧遠城”不是一句空話。
葉翔置身在深紫色的竹林里,駐足不前。
廣袤無邊的竹林仿佛是一片海洋般無邊無際,風(fēng)吹過,傾斜的竹子形成一弧弧波紋逐漸蕩漾開去,像是紫海上的重重浪花。
風(fēng)不停,葉翔猛然轉(zhuǎn)身,握緊手中金戈長劍。
終于來了。
李梣溪還是沈正則?
只看見一個穿著紫色承影門派服飾的俊朗男子緩緩走近,臉上的輪廓棱角分明。暮色斜照時,那張臉仿佛洋溢著金色的光芒,一雙銳利的眼眸炯炯有神。
承影山服飾有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灰十種,樣式各不相同,但都是純色,沒有混搭或者漸變色,像李萬一穿著的白衣搭配一襲黑裙已是膽大包天的破壞門規(guī)了。
在這些眾多的顏色之中,由溫暖的紅色和冷靜的藍色化合而成的紫色服飾極受承影弟子追捧喜愛,此時眼前這件象征著神秘、高貴的紫色絲絹服飾在夕陽晚照下跳動著流光,襯著眼前之人如同王侯。
紫色的竹枝在風(fēng)中搖曳,如同朝拜君王。
葉翔凝視著緩緩走近的紫衣人,平靜道:“李梣溪?”
紫衣人并不答話,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他左手持著劍鞘,右手修長的手指緩緩握住劍柄,拔劍出鞘。天地寂靜,風(fēng)聲之中,聽見一聲刺耳的悲鳴。
葉翔輕身腳踩竹身,沉默地看著紫衣人,他的目光轉(zhuǎn)冷,金戈長劍上金光閃爍。
紫衣人右手握劍,真氣灌注,悲鳴長劍之上白光亮起,不是白熾耀眼的光芒,而是如同晶瑩的冰一樣的色彩,霎時間冰冷的氣息由悲鳴長劍之上散發(fā)著,傳遞向四周。
承影山鳴澗峰絕學(xué),天地寂靜領(lǐng)域。
竹林里的溫度急劇下降,而葉翔卻沒注意到,紫竹林里已經(jīng)結(jié)了霜。他只是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一個叫蘇瀚文的人,據(jù)說是冰神的弟子,亦是這般一片冰冷氣息,也是在那一天里,他失去了家和所有的親人。
葉翔心中燃起怒火和恨意,腳下的竹子不堪重負,折斷倒地。葉翔穩(wěn)穩(wěn)雙腳落地,也不再做等待,腳尖輕輕點地,踩著竹林之中的一條小徑,向紫衣人沖殺過去。
紫衣人臉色淡漠,手中悲鳴長劍顫動不已,白光愈發(fā)地晶瑩如冰,在金戈長劍砍斫而至的必經(jīng)之路上,兩柄神兵正面交擊。
下一刻,葉翔終于對當年畢澤宇面對蘇瀚文時的境遇感同身受。縱使如今只有心動期修為的紫衣人遠遜于當年的蘇瀚文,在場中天地寂靜領(lǐng)域的加持之下,葉翔的身體感到十分不舒服。
葉翔強忍住身體傳來的僵硬的不適感覺,強行灌注真元,金戈長劍如同通靈一般散發(fā)出一卷金色的風(fēng)暴,如同一道龍卷風(fēng)一般將葉翔的身體護在當中,讓他不受領(lǐng)域之中冰冷氣息的干擾。
紫竹林中漸漸起了霧,場上的能見度立即下降,紫衣人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神色不變,悲鳴長劍劃著詭異刁鉆的弧線,玄妙地刺向葉翔。
葉翔在濃厚的霧氣之中幾乎無法視物,索性閉上了雙眼。他心中默念著口訣,“一念清凈,烈焰成池,”周遭的一切立刻便清晰而立體地映在了他的腦海里。
縱然口訣鬼神莫測,葉翔感知到紫衣人劍勢時仍是有些晚了,他倉促之間強行變換身形,硬生生地移形換位,才驚險地躲過這一劍。之后,他便腳尖踩地,向后退去。
紫衣人毫不留情,騰空踏在一株竹子竹身之上,身影如電地追殺過去。在這條林中小徑之上,紫衣人展示出了詭異的身法與劍招,勇不可擋,將雙目緊閉地葉翔殺的毫無還手之力。
紫衣人不斷在心中默念口訣,天地寂靜領(lǐng)域的籠罩范圍急劇壓縮,將兩人圍繞在內(nèi),而葉翔手中金戈長劍上散發(fā)的金色風(fēng)暴似乎未受影響,穩(wěn)穩(wěn)地將葉翔護在中央。
葉翔勉強格擋住紫衣人的劍招,如同當日面對手持軟劍的溫溯一般狼狽不堪,當他看到紫衣人嘴角揚起的一絲冷笑時,毫不猶豫側(cè)身躲開,剎那間由林間的小徑鉆入茂密的竹林深處,遠遁而去。
“哼?!弊弦氯死浜咭宦?,身形晃動,眨眼之間又來到了葉翔身后,悲鳴長劍鋒芒凌厲,持劍相殺。
葉翔饒竹而走,待到悲鳴長劍斬斷一株竹子后劍勢略微受阻,反身遞出一劍反擊。這一劍令紫衣人猝不及防,他緊急側(cè)身躲避,金戈長劍只斬下幾縷青絲隨風(fēng)飄遠。
紫衣人略有失色,眉頭微微一皺,他修長的手指握緊悲鳴長劍,一聲野獸的悲鳴之聲傳來,蕩漾開去。長劍之上,白色的光芒由溫潤轉(zhuǎn)入白熾,愈發(fā)耀眼奪目。
在這一刻之后,紫竹林之中礙事的竹子不再能束縛他的手腳,每當葉翔試圖用竹子來阻隔紫衣人劍勢的時候,在真元加持之下的悲鳴長劍劃斷竹干時劍勢如初,不再受阻。
“嘭嘭嘭?!币恢曛瓯粡闹锌硵嗟闹褡硬煌5瓜?,竹林搖晃,消耗極大的紫衣人不想再浪費時間,劍勢如同疾風(fēng)驟雨,從四面八方籠罩住如同海上一葉扁舟的葉翔。
葉翔面部表情嚴肅,心中嘆息。
這一次出師試煉的幾人之中,不說李萬一,單是溫溯和眼前的紫衣人無論是修為還是招式都穩(wěn)勝自己。那么在廣袤無邊的神州浩土,九州三十六郡四百八十城里,又有多少的驚才絕艷的少年天才?
自己能在殘酷無比的仙路爭鋒之中脫穎而出么?
葉翔勉力招架,苦苦等待良機。紫衣人根基縱然穩(wěn)固,但長時間維持著天地寂靜領(lǐng)域?qū)λ藭r只是心動期的修為來說,消耗實在是太大了。
他相信,紫衣人終會油盡燈枯。
暮色深沉,夕陽落山,紫衣人終于是變了顏色,臉色略有蒼白,在他持劍的右手略微顫抖的一瞬,壓抑許久的葉翔大吼一聲,激烈的金色光芒閃耀無匹,打定主意要趁勢反擊。
“不好?!毕乱豢?,仍是緊閉雙眼的葉翔感受到紫衣人嘴角的一抹陰冷的笑容,果斷強行撤掉劍勢,收身回退,故意漏了一個破綻的紫衣人哪里肯浪費如此大好良機,悲鳴長劍狠狠劃過葉翔胸前,若非葉翔撤退及時,此時已被攔腰斬斷。
鮮血噴灑而出,在冰冷的領(lǐng)域中形成紅霧。因“一念清凈,烈焰成池”功法將自身感官敏感度提升到最高的葉翔感受到劇痛襲來,再也忍受不住,睜開了雙眼。
周圍是一片陰暗,難以視物,即使是在金色光芒照耀之下,也只能看到一抹明亮的白色光劍,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向葉翔再次斬來。
“嘭?!苯鸶觊L劍沿著一道玄秘的軌跡,迎擊上了悲鳴的白光。劇烈撞擊之下,真元消耗巨大的紫衣人竟被反震而回,腳步踉蹌著回退了兩步。
下一刻,葉翔拼盡全力,將金戈長劍刺入了幾近油盡燈枯的紫衣人胸膛。再拔劍時,鮮血噴涌,紫衣人高聲痛吼著,倒地難起。
葉翔長劍拄地,緊閉雙眼,大口地喘著粗氣。
孫雅楠,吳越彬,白敬亭,溫溯,李梣溪,李萬一,六個了。
還有最后一個,沈正則。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離別之際李萬一分析的情況:在寧遠城外,可以由周圍的人是否穿著承影的門派服飾來判斷是否是來追殺自己的;而若是自己返回了寧遠城,便無法再做出判斷,處處皆敵。
葉翔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氣息,對面前重傷倒在地上的紫衣人說道:“喂,死了沒有?”
紫衣人痛苦地吐著一口血,理也不理他。
“回答我的問題,饒你不死,怎么樣?”
“……”紫衣人瞪眼凝視著葉翔,用盡全身力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聽說你和沈正則都是鳴澗峰的弟子?!比~翔問道,“沈正則在承影叫什么名字?”
“他……叫……”紫衣人費盡全力地在說著話,但他受傷嚴重,這時好像是有一口血含在他的嘴里,他最后說出的那個名字十分模糊不清,聲音也十分地微小。
葉翔不由皺了皺眉頭,走上前去,蹲在紫衣人身側(cè),問道:“叫什么?”卻沒看到紫衣人嘴角再次泛起一絲陰險冷笑,輕聲說了一聲:“我就是沈正則?!蓖粫r間,昏暗的竹林里亮起一道白色的月光,是悲鳴長劍劃過眼前。
如一條伺機而動的陰險毒蛇,終于露出了致命獠牙。
可惜沒有刺中一直閉著雙眼的葉翔,有些遺憾,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反擊的紫衣人再握不住手中的悲鳴長劍,“砰”地一聲,長劍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葉翔站起身來,沒理倒在地上的紫衣人,他站在原地思索良久,才終于記起來李梣溪就是李萬一的另一個名字。
難怪他始終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
原來,來追殺自己的第一批人,是六個,而不是李萬一所說的七個。這諸多謊言,與一番心理上的暗示,下了這么大一盤棋,竟只為成全沈正則臨死前的致命致命一擊?
葉翔目光變得冷漠,喃喃道:“李萬一?”
他旋即搖頭,李萬一沒那么聰明,大概身后有高人指點。
孫雅楠,吳越彬,白敬亭,溫溯,李梣溪,沈正則,這一批前來追殺自己的人,都失敗了。
下一批追殺自己的出師試煉的弟子,又有幾個人呢?
葉翔心事紛紜,神情嚴峻,手持著泛著金色光芒的金戈長劍,緩緩走向紫衣人沈正則。
還不能殺他。
葉翔自儲物戒指中取出一枚玉簡,凝視著倒在地上的紫衣人,默念了八個莫名其妙的字:“彈指紅顏,剎那芳華。”
竹林里忽然起了風(fēng),卷起片片落葉,塵土飛揚,迷了他的雙眼。隱約之中,只看見渾身是血的紫衣人身形漸漸變得虛幻,看不真切,幾次呼吸之后竟消失不見,在風(fēng)停后只能看見一攤血跡。
再低頭去看手中的玉簡,上面竟浮現(xiàn)出一個紫衣人的虛影,栩栩如生,玉簡也似乎沉重了幾分。
葉翔喃喃道:“拜月教的秘技,果然如此神奇?!?p> 晉國開國第二十五年的這年初春,前吳國大將軍孫晟睿之子孫敬慈,背金戈劍入寧遠城。
姑蘇城北,驀山,正午。
初春時節(jié),草長鶯飛,林袁恩站在驀山腳下,仰望著滿山的蒼翠。春風(fēng)吹面不寒,他聞著草木中散發(fā)的清新氣息,仍能感到沁人心脾的涼意。
久居在杭州西湖畔的風(fēng)雪組織白樓里,入眼的盡是瀲滟水光,空蒙山色,在林袁恩的心里,卻始終想看看外面雄壯的山水,偶爾想起書里那個將山比作“一方鎮(zhèn)紙”的說法,不由心向往之。
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林袁恩將拜帖遞給驀山溪的山僮,站在山下靜靜的等待著。
在遠離了塵世喧囂的驀山,天地寂靜,從小修閉口禪的少年,心底不知為什么,卻感到莫名的浮躁不安。
林袁恩心里胡思亂想著,驀,應(yīng)該是忽然的意思吧。驀山?還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不知道季姑娘從西湖畔搬到驀山,是否還住的習(xí)慣?
一個清瘦的少年從山路那頭走過來,亦徑直來到了山僮的面前,緩緩遞上一個錦囊。
少年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驀山了,山僮接過錦囊,側(cè)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將他迎上山。
與西湖畔的風(fēng)雪組織不同,驀山溪向天下開放,做起了出售情報的生意。
江湖傳言,只要你出得起價,沒有驀山溪解決不了的難題。
驀山溪,似乎是一個為了賺錢而存在的組織。
林袁恩默默地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身影,心里想起來那天,季沫冉走之前,風(fēng)神姬忱風(fēng)問她的那個問題:“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要成立風(fēng)雪組織么?”
不知為何,林袁恩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驀山直入云海之巔,山頂煙波浩渺,宛若仙境。
宴客廳中,令狐錫擺下盛宴,款待從云州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許久沒見的老朋友。
客人名叫張夢戈,看上去十分的年輕,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位翩翩的世家公子哥兒。
可令狐錫作為驀山溪的創(chuàng)立者之一,自然不會小覷這位客人。這個叫做張夢戈的男子,可是五百年前,和公孫無雙一同競逐過拜月教教主之位的存在。
張夢戈在遞上公孫無雙的親筆信件之后,就神色怡然地品嘗起桌上的飯菜,偶爾還會稱贊上兩句,而令狐錫一字一句地讀完那封信件,神色凝重。
張夢戈伸出筷子,夾了一口鮮嫩的魚肉,也不抬頭去看令狐錫,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令狐兄,再不吃的話,這一桌好菜可就涼了。”
令狐錫聽見他的話,視線從信件上轉(zhuǎn)移開,微微皺著眉頭,忍不住脫口問道:“貴教公孫教主究竟想做什么?”
張夢戈抬起頭來,反問道:“令狐兄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八卦?公孫教主不就是想向驀山詢問一下,遲暮和葉怡西的行蹤么?”
令狐錫搖了搖頭,思忖良久后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是拜月教向靈鷲宮宣戰(zhàn),那就是公孫無雙和遲暮兩人之間有什么私人恩怨么?莫非,公孫教主想要效仿千年前的雁蕩山一役,截殺遲暮么?”
“這就不勞煩令狐兄你費心了,我們教主要的,只是她們二人的行蹤而已。不知道這門生意,你們驀山溪,做,還是不做?”張夢戈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
令狐錫神色微苦,自嘲一笑,說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們還真查不出她們兩人的下落?!?p> “哦?”張夢戈有些吃驚,問道,“令狐兄這樣說,不怕砸了你們驀山的招牌么?”
令狐錫苦笑著道:“我們驀山的招牌,值不了幾個錢的。而且,別說是驀山溪,就算是杭州的風(fēng)雪組織,恐怕都查不出來,這兩個人如今究竟身在何處?!?p> 張夢戈哈哈一笑,說道:“風(fēng)雪組織?天下誰不知道,自從季沫冉離開杭州之后,即便是有風(fēng)神苦苦支撐,風(fēng)雪組織的風(fēng)組早已經(jīng)不如驀山溪了?!?p> 令狐錫剛想說些什么,忽然聽到了外面的敲門聲。
令狐錫曾經(jīng)多次囑咐過下屬,無論自己在什么地方,做著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必避嫌的來找自己。因為他知道,有些情報,有時候晚一秒鐘知道,可能會天差地別。
下屬走進宴客廳,恭敬地將林袁恩的拜帖遞給令狐錫:“來人是風(fēng)雪組織的林袁恩,前來拜訪季姑娘?!?p> 令狐錫淡淡地問道:“沫冉人呢?”
“季姑娘如今正在姑蘇城內(nèi)游玩?!?p> 令狐錫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去把客人請到宴客廳來?!?p> 在下屬離開之后,令狐錫又掃了一眼林袁恩送上的拜帖,沉吟了一下,忽然聽見張夢戈開口問道:“老朋友,叫個外人過來做什么?正事已經(jīng)談完,你我多年沒見,正應(yīng)該把酒言歡才是啊?!?p> 令狐錫輕輕放下拜帖,輕聲解釋道:“這個叫林袁恩的人,我倒是聽說過,是以前沫冉在風(fēng)雪組織時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人物。后來沫冉與小卓離開杭州,林袁恩這小子卻舍不得走,一心想留在白樓里追隨姬忱風(fēng)。”
張夢戈傾杯之后,罵了一句:“狼心狗肺的東西?!?p> 令狐錫拿起酒壺,給張夢戈斟滿,說道:“所以嘛,我讓他過來,好替沫冉出一口氣。”
林袁恩隨著山僮乘坐云梯到達宴客廳,并沒被告知季沫冉不在驀山上。見到廳里坐著的兩位男子,微微一愣,就聽見令狐錫淡淡說道:“進來吧。”
風(fēng)塵仆仆的少年略一遲疑,緩緩走入宴客廳。
令狐錫輕輕拍了拍桌上放著的林袁恩的拜帖,笑道:“沫冉到姑蘇城里游玩去了,不在山上。遠來是客,何況沫冉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不如坐下來一起吃點菜,喝點酒,你意下如何?”
林袁恩微微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張夢戈輕笑道:“怎么,看不起我們兩個么?”
林袁恩急忙搖了搖頭,他抬起戴著佛珠的右手手腕,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兩人自己正在修閉口禪,無法開口說話。
令狐錫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原來是位帶發(fā)修行的世外高人,失敬,失敬。可惜沒為大師準備素齋,不知道您能吃葷么?”
林袁恩有些不知所措,苦于不能開口說話,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在餐桌前坐下。
令狐錫站起身來,親自為林袁恩斟了一杯酒,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豆腐放在他身前的餐盤里,說道:“大師,快嘗嘗,這是我們蘇州的地方特色菜,叫做漢宮藏嬌?!?p> 林袁恩只得用筷子夾起那塊豆腐,輕輕咬了一口,聽見張夢戈問道:“漢宮藏嬌?一塊爛豆腐,哪來這么個矯情的名字?”
令狐錫哈哈大笑,說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這豆腐里面可藏著東西呢?!?p> “哦?藏著東西?”張夢戈好奇的夾起一塊。
令狐錫瞥了一眼林袁恩,笑著對張夢戈說道:“這豆腐里,可封著煮熟了的泥鰍呢。”
林袁恩低下頭,看向被他輕輕咬了一口的豆腐,里面果然封著細條狀的肉,心中好奇地想著,這些泥鰍,是怎么被封在豆腐里的呢?
令狐錫似是看出了林袁恩心里的疑惑,解釋道:“怪只怪這些泥鰍的眼界太窄。做這道菜的時候,一定要用活泥鰍,和豆腐一同放在鍋里煮。水越來越熱,可豆腐仍然是涼的,于是那些泥鰍都鉆進了豆腐里,不愿意再出來了,最終被蒸熟在豆腐里?!?p> 張夢戈拍了拍手,贊嘆道:“果然是天才的構(gòu)思啊,不知道這道菜,是誰發(fā)明的呢?”
令狐錫淡淡的說道:“發(fā)明這道菜的人,是一個凡人界,叫做曹操的人。當年官渡之戰(zhàn)戰(zhàn)勝袁紹之后,曹操班師許昌,用這道菜來犒賞三軍,于是這道菜也叫做官渡泥鰍?!?p> 官渡泥鰍。
官渡?袁紹?林袁恩愣在那里,筷子從僵硬的手中滑落在地上,他卻恍若未覺。
他叫林袁恩,袁紹、袁熙的袁,報恩、一飯之恩的恩。
“是時袁紹既并公孫瓚,兼四州之地,眾十馀萬,將進軍攻許。十二月月,操軍官渡。
“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操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p> 從很小的時候起,史書上關(guān)于袁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都刻在了心底。
抬起頭時,林袁恩眼眶微紅,看著令狐錫臉上帶著戲謔與不屑的神情,心里已經(jīng)明白,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來歷,而且在設(shè)法羞辱自己。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樣呢?林袁恩緊緊握著拳頭,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他微微低著頭,愣了很久之后,在沉默中再沒有抬頭看向兩人的勇氣,倉皇逃出了宴客廳。
看著奪門而出的林袁恩的狼狽身影,令狐錫淡淡的說道:“原來只是個廢物?!?p> 張夢戈不解地問道:“無論如何,令狐兄你與那林袁恩都是風(fēng)神的下屬,你又何必令他如此難堪呢?”
令狐錫低眉憶起初次見到季沫冉時的場景,那時在驀山下,她摟著替她擋了致命一劍的紅衣少年猶有余溫的尸首,泣不成聲,那傷心欲絕的神情亦令他心底一顫。
令狐錫瞇著一只眼睛,淡淡地道:“不過是拿他解解氣而已?!?p> 張夢戈卻暗自搖了搖頭,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位老朋友還是如此的任性妄為。
解解氣固然沒什么影響,但不該讓自己這個外人在場。若這少年將自己與令狐錫會面的事情告訴了姬忱風(fēng),以風(fēng)神的聰明才智,萬一在綜合其他情報后推斷出有人要截殺遲暮與葉怡西,豈不是壞了公孫教主的大事?
下一刻,張夢戈忽然想到驀山溪亦是姬忱風(fēng)的產(chǎn)業(yè),令狐錫是姬忱風(fēng)的下屬,目光轉(zhuǎn)冷。
本來以兩人之間的交情,以及令狐錫在情報這一行的職業(yè)操守,這位驀山溪的首領(lǐng)斷然不會將張夢戈來訪的事情告訴姬忱風(fēng)。
偏偏林袁恩在這個時候來訪。
張夢戈默然望著令狐錫,不發(fā)一言,知道這位老朋友的心里始終記掛著風(fēng)神的恩情。
就看那個修習(xí)閉口禪的少年是否真如令狐錫所言是個廢物,難成氣候,將這一切當做是人生中的奇恥大辱,不會思量其中的蹊蹺,亦不會向他人提及。
當然,提及也無妨,對張夢戈與令狐錫而言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公孫無雙既然找上驀山溪,就從沒想過要瞞住風(fēng)神。
姑蘇城里。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姑蘇城中的繁華盛景好像與杭州城里別無二致。但季沫冉卻像換了一個人,不似在杭州白樓里時那般波瀾不驚,此時她臉上洋溢著明艷動人笑容,正新鮮感十足地望著如織的行人。
街道兩旁種植著細葉新裁的柳樹,枝葉在春風(fēng)里輕輕搖曳,與之如出一轍的是,季沫冉穿著的那身應(yīng)景的淡綠色襦裙,正散發(fā)著春天的氣息。
與從驀山上下來,專程前來找自己的張夢戈揮手告別之后,季沫冉駐足在小攤前,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等待著湯包的出爐。
忽然,季沫冉眼中流波一轉(zhuǎn),咦,有人跟蹤?
這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哩,季沫冉心中好奇,佯裝著抬頭看天上的云朵,余光卻朝著跟蹤她的人那邊看去。
那是一個長相與衣著都十分普通的少年,年齡和柯卓一般大,雖然來自于季沫冉的探尋目光在他的身上一觸即撤,卻還是被追蹤術(shù)天下無雙的少年察覺到。
那少年索性不再偷偷跟隨了,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善意的微笑,朝著季沫冉緩緩走近。
季沫冉接過攤主遞過來的新鮮出爐的湯包,用另一只手拍著少年的肩膀,笑問:“快說,干嘛跟蹤姐姐?”
少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那個,小弟名叫牧遙,牧童遙指杏花村的牧遙,奉了姑蘇城墨三爺之命,替墨辰墨公子向姑娘提親……不對,那個,做媒,也不對……”少年沒啥類似的經(jīng)驗,說著說著倒把自己弄成了大紅臉。
啥?雖然少年沒想好合適的措辭,但季沫冉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做媒?
還有,那個什么墨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少年沉吟了一下,靦腆地道:“季姑娘,墨公子想請您去城西醉仙樓一聚?!?p> 季沫冉有些尷尬地拒絕他:“我和那什么墨三公子不熟吧?”
“墨辰公子是城西墨家的大少爺,不是什么墨三公子。他的父親墨老爺子在家里排行老三,他才是墨三爺。”少年一本正經(jīng)地嘮叨起來,可當他看見季沫冉的臉色時,聲音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小,“姐,一回生,二回熟嘛,您說是不是?”
季沫冉轉(zhuǎn)身離去之前,淡淡地說了一句:“勞煩你告訴墨三公子,就說本姑娘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p> “是風(fēng)神姬忱風(fēng)么?”身后傳來少年的聲音。
季沫冉停下腳步,從剛才第一眼看到牧遙的時候,就知道他沒有修為傍身,真實的年齡也就是十八九歲,只是凡人界的一個普通少年郎,不由問道:“你怎么知道?”
牧遙笑道:“小弟已經(jīng)提前去杭州走了一趟,早已經(jīng)做足了功課?!?p> “呦,看不出來,你這個小媒人,還挺敬業(yè)的嘛。”季沫冉媚笑。
牧遙白嫩的臉上又微微發(fā)紅,說道:“都是墨公子誠意十足啦,將事情全權(quán)交給我來處理,還提前墊付了大筆的傭金,我當然要盡心替墨公子辦事?!?p> 季沫冉索性從紙袋里拿出一個湯包來,準備邊吃邊聽,說道:“說吧,都查出了些什么呀?”
牧遙道:“姐,你這些年里在風(fēng)雪組織的白樓里深居簡出,小弟也查不出來什么事情。得到的這些訊息里,倒是有八成是關(guān)于風(fēng)神姬忱風(fēng)的?!?p> 季沫冉低下頭看著湯包上被她咬出的齒痕,淡淡地道:“那你應(yīng)該查得出來,姐姐我已經(jīng)活了一千多年了,當那個墨三公子的太奶奶都綽綽有余。要我跟他約會,不會嫌我太老么?”
牧遙開朗一笑,強行忍住心里想跟季沫冉解釋是墨公子不是墨三公子的沖動,說道:“這些我都已經(jīng)跟墨公子解釋過啦,可他偏偏不聽,說是愛情這種東西,跟年齡是沒有關(guān)系的?!?p> “哈哈,沒想到這個墨三公子倒是個癡情的人兒?!?p> 牧遙笑道:“那是當然啦。依小弟看,墨三公子……不對,是墨公子的癡情,就算是和風(fēng)神姬忱風(fēng)相比,都不遑多讓的。”
季沫冉掩嘴輕笑,云淡風(fēng)輕地道:“怎么,姬忱風(fēng)很癡情么?”
牧遙點了點頭,說道:“風(fēng)神的平生事跡,著實令人十分神往。單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建立了聞名天下的風(fēng)雪組織,就不比他的父皇差?!?p> 季沫冉猛地抬起頭來,清澈的雙眸如同一泓秋水,沉默了一下,才喃喃自語道:“心愛的女人?”
“對呀,風(fēng)神心愛的女人就是我們姑蘇城陳家的掌上明珠陳豆萁?!蹦吝b發(fā)現(xiàn)季沫冉面色微沉,以為提及了她的傷心事,“對不起啦,姐,我這張嘴從小就是這么快,說話不經(jīng)過大腦?!?p> 季沫冉凝視著牧遙,輕輕搖頭,不敢相信這個不知道從那里鉆出來的少年,能知道那件連林袁恩、柯卓、令狐錫甚至是宋雪榕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問道:“是嗎?我怎么不知道,風(fēng)神是為了陳豆萁,才建立的風(fēng)雪組織?”
“啊?原來姐你不知道啊。”牧遙像做賊一樣,朝四下看了幾眼,“這事天底下可沒幾個人知道,姐你可一定要為我的偶像保密哦。”
季沫冉淡淡說道:“一定保密。快說吧,別再賣關(guān)子了?!?p> 牧遙沉吟少許,緩緩說道:“陳豆萁是陳夫人當年在金陵城外的一座寺廟門口撿回來的棄嬰。她并不是凡人,很有肯能是仙魔妖界某位大人物的女兒,不知為何遺落在凡塵。風(fēng)神建立風(fēng)雪組織搜集天下情報,一則是當仙界派出使者,打通空間壁壘,下界來找陳豆萁的時候,他能提早知曉,有所防范;二則是為了尋求一種方法,能讓陳豆萁躲避掉仙使的搜尋?!?p> 季沫冉面色平靜,心中卻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風(fēng),原來當年你深藏在心底,以為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那個秘密,世間竟還有一個人知曉。
季沫冉道:“那個仙界的使者早就已經(jīng)來了,她叫李揚帆,現(xiàn)在就住在承影山,梨花峰?!?p> 牧遙微微有些出神,輕輕搖頭,說道:“我不明白的是,陳姑娘會不會被仙使找到,對于風(fēng)神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她早已經(jīng)嫁作他人婦了。蜀山派的少掌門迎親的那天,整座姑蘇城都轟動了,滿城的桃花花瓣像雨一樣從天空灑下來,那番場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p> “人生怎能只如初見呢?”季沫冉輕輕嘆了一口氣,“聽說風(fēng)神正在查云州拜月教的總壇在哪里,你猜猜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這小弟哪里知道……”
“我猜,他是為了拜月教的千面神功去的。想讓陳豆萁修煉有偽裝之稱的千面神功,改變她的靈魂印記,來躲避掉李揚帆的搜查?!?p> 季沫冉忽然開口大笑,但眉宇間的哀傷卻無法掩飾,她喃喃自語道:“哈哈,你當初若肯把我留下,我怎會不告訴你,葉依東手中,就有一份從商李隱那里得來的千面神功的秘籍,你只需要回梨花峰一趟,便唾手可得了。如今又何必舍近求遠,深入龍?zhí)痘⒀ǎ駬浠鸬娘w蛾一般,自取滅亡呢?”
“龍?zhí)痘⒀???p> “嗯。”
“姐,拜月教總壇很難闖嗎?小弟只聽人說過東海龍宮,華山思過崖,武當三清殿,昆侖山瑤池這幾個地方,是妖魔鬼怪不能亂撒野的地方?!?p> “當然難闖啦。”
“姐,你說的那個拜月教里,有人是風(fēng)神的對手么?”
季沫冉微微低頭,風(fēng)輕拂過發(fā)梢,劉海遮住她的雙眸,她輕聲說道:“對手當然有,而且拜月教里有個叫修羅的人,要是他肯發(fā)狠,舍得以命換命,同歸于盡,就能把風(fēng)神永遠留在云州?!?p> “修羅?”牧遙無限神往地喃喃道。
牧遙只是凡人界的無名小卒,要不是季沫冉提及,他連拜月教的大名都沒聽說過,查到風(fēng)神姬忱風(fēng)和風(fēng)雪組織也是因為受了墨辰墨公子所托。
季沫冉嘴角輕輕揚起一抹笑容,說道:“不說這些了。小兄弟,加入我們驀山溪,怎么樣?”
“加入你們?有什么好處?”牧遙眉頭一挑,自己明明是來說媒的,咋忽然被挖了墻角呢?
季沫冉正色說道:“衣食無憂是至少的。若你的天賦足夠出類拔萃,未來的仙路爭鋒上,未嘗不會有你的一席之地?!?p> “修仙么?”牧遙笑著搖了搖頭,斷然拒絕道,“算了吧,我家那個丫頭太笨了,估計連修仙的門檻都摸不到,我還是陪著她在凡人界,平淡地度過這一生吧?!?p> 季沫冉亦不再強求,平淡的生活,可能也需要足夠的力量來守護。
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這個叫牧遙的男孩被貧窮或者天災(zāi)或者無妄的殺戮破壞掉幸福的生活,可能會后悔今天做出的決定。
但人各有志,且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的定呢?
季沫冉轉(zhuǎn)過身去,朝著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牧遙急忙追上她的腳步,問道:“姐,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什么時候去醉仙樓和墨公子相見???”
季沫冉淡淡的看了牧遙一眼,覺得這個少年倒是和柯卓那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樣黏人,說道:“見面嘛,也不是不行。不過……”
“不過什么?姐,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
季沫冉仰頭看了一眼云影天光,緩緩說道:“你先替我辦件事,如果辦成了,我就聽從你的安排,去見墨三公子?!?p> 牧遙問道:“什么事?”
“你知道風(fēng)神在梨花峰的時候,有一位師哥,叫做葉怡西吧?”
牧遙微微蹙眉,搖了搖頭。
“那就去查。只要你能查得出來,這個叫葉怡西的人,如今身在何處,我不只答應(yīng)你去和墨三公子見面,而且,墨三公子給你多少銀兩,我付給你十倍。”
“十倍?”牧遙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然后咧嘴一笑,“好的,姐,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你就等著小弟的好消息吧。”
季沫冉看著牧遙遠去的身影,緩緩取出傳訊珠,向令狐錫傳訊道:“拜月教所求遲暮與葉怡西二人的行蹤,需要等一段時間。不過要請張夢戈轉(zhuǎn)告公孫教主,事成之后,除卻約定好的金額,還要附加一個條件。”
“倘若姬忱風(fēng)孤身入拜月教總壇,索要千面神功,還請公孫教主將千面神功贈予他一份?!?p> 收起傳訊珠后,季沫冉心中一陣恍惚。她明白,如若向拜月教提供了葉怡西的行蹤,就徹底地站在了風(fēng)神的對立面,她亦成為將來獵殺葉怡西的幕后黑手之一。
而葉怡西終究于她有恩,她能活上千年,還是拜葉怡西所賜。
狼心狗肺么?
季沫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拿著姑蘇城里最美味的湯包,任由川流不息的人潮從身邊走過,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