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賈母生病

　　元春看著時候不早，也快到了賈母出宮的時辰，便揚(yáng)聲叫抱琴進(jìn)來，命她叫人打了水進(jìn)來給賈母梳洗，一來是回去的時候還要去給皇后辭行，賈母這個樣子定會讓皇后不喜。二來，讓有心的人看到，不知道還要編排出什么故事來。

　　一時，有宮女將水和一并梳洗之物送了進(jìn)來。元春卸了手上的金絲嵌百寶手鐲，并幾個戒指，要服侍賈母梳洗。

　　賈母忙道：“不敢煩勞娘娘，老身自己來就是?！痹盒Φ溃骸拔易杂壮忻勺婺附虒?dǎo)，如今大了，卻離了家，也不曾好好孝敬祖母。今兒個好不容易得見，您就讓我盡盡孝心吧。”

　　元春此番是真心實意想服侍賈母，賈母為了外孫女兒，能舍下身段去跪她，為了自己這個孫女又在大暑天進(jìn)宮來叮囑她不要為了所謂的恩寵而不顧性命。能感受到賈母是打心窩子里疼惜家里的這些女孩子們，也在盡最大可能地庇護(hù)著她們。

　　賈母卻執(zhí)意不肯，說道：“按著家里的規(guī)矩，你伺候我是責(zé)無旁貸。可現(xiàn)如今你已是娘娘的位份，是皇家主子。咱們家是皇家的奴才。哪里有主子伺候奴才的道理。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少不得治咱們家一個蔑視皇家的罪?！?p>　　元春見賈母不肯，又聽她說的有些道理，便也沒再堅持，笑著吩咐抱琴說：“既然如此，那就讓抱琴替我服侍祖母吧。”抱琴原是榮國府的家生子，一直在元春身邊伺候，元春封妃后，抱琴也是水漲船高，得了個從七品一等大宮女的封，但賈母卻是一品的國公夫人，因此上由抱琴服侍倒也是誰也說不出什么來。賈母這才安下心來重新梳洗。

　　待梳洗妥當(dāng)，賈母辭行了元春，由抱琴陪著去了皇后處謝恩辭行。劉皇后卻不在宮中，去了老圣人處，只說是皇太后招她去說話。劉皇后臨行前吩咐了若是賈母過來，直管回去便是，不必等她回來。

　　賈母在皇后宮院內(nèi)對著正殿磕了個頭，又囑咐抱琴在皇后回來后再過來問個安，說一聲。抱琴應(yīng)下，賈母便在小太監(jiān)的引領(lǐng)下往宮門去了。

　　賈璉和鴛鴦琥珀等人掐著時辰，早早地就在宮門口候著，見賈母出來，賈璉忙上前兩步，扶了賈母站下，又讓一旁在就抬了春凳的婆子上前伺候。賈母自從元春處出來，走了也有兩刻鐘，宮內(nèi)又不得停歇，此時早已是累的氣喘吁吁，也不說話，只扶著賈璉的手上了春凳，由婆子抬著往車那邊去了。

　　鴛鴦琥珀見賈母額頭出了許多的汗，怕賈母著了寒，忙趕到前面去把冰盆子挪出來，掀起車窗簾子，散了里面的涼氣。

　　鴛鴦一面服侍著賈母上車，一面窺著賈母的神色。見賈母雖然疲憊，眼角眉梢卻帶著喜氣，也安下心來，向暖壺中倒了半碗茶，遞與賈母吃了。又把車簾子和窗簾子放下來，打開隨身帶著的包袱，服侍著賈母換下濕透的衣裳。

　　看著賈母的汗下去了，才把冰盆子挪進(jìn)來，又將銀熏爐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香灰埋了一埋，拈了兩塊素香放上，仍舊罩了。打點(diǎn)妥當(dāng)，方敲了敲車廂門板，吩咐車夫回府。

　　雖是如此，終究賈母上了年歲，下午便有些不好。一時，賈赦賈政賈珍賈璉等眾人都過來請安，又派人出去傳請?zhí)t(yī)。

　　等了一個時辰，賈珍，賈璉，賈蓉三個人將王太醫(yī)領(lǐng)來。早有兩個婆子在兩邊打起簾子，兩個婆子在前導(dǎo)引進(jìn)去，又見賈赦賈政迎了出來。

　　賈赦見他穿著六品服色，便知御醫(yī)了，也便含笑問：“供奉好？“因問賈珍：“這位供奉貴姓？“賈珍等忙回：“姓王“。賈赦道：“當(dāng)日太醫(yī)院正堂王君效，好脈息?！蓖跆t(yī)忙躬身低頭，含笑回說：“那是晚晚生家叔祖。”賈赦聽了，笑道：“原來這樣，也是世交了?！币幻嬲f，一面往里讓。

　　進(jìn)了里屋，只見賈母躺在床上，似是已昏睡著了。兩邊四個未留頭的小丫鬟都拿著蠅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擺在兩旁，碧紗櫥后隱隱約約有許多穿紅著綠戴寶簪珠的人。王太醫(yī)便不敢抬頭，只盯著腳尖行至賈母床前。

　　旁邊的婆子見王太醫(yī)進(jìn)來，拿過一張小桌來，放下一個小枕頭，慢慢的將賈母的手放在小枕上。又老嬤嬤端著一張小杌：連忙放在小桌前，略偏些。

　　王太醫(yī)屈一膝坐下，歪著頭診了半日，又診了那只手，忙欠身低頭退出。賈赦一面謝太醫(yī)“勞動了”，一面囑咐賈珍：“珍兒讓出去好生看茶?！?p>　　賈珍賈璉等忙答了幾個“是“，復(fù)領(lǐng)王太醫(yī)出到外書房中。王太醫(yī)說：“太夫人乃是溫毒之癥，原是素日溫補(bǔ)太過，體內(nèi)積熱，復(fù)中于暑，熱尤盛也。觀之氣乏神倦，又足冷惡寒，須以‘白虎加人參湯’治之。且日后飲食上還須略清淡些。”說著吃過茶寫了方子：

　　石膏一斤、知母六兩、甘草二兩、粳米六合、人參三兩。

　　上五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湯成，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王太醫(yī)將方子呈與賈珍，說道：“太夫人此證蓋為火爍肺金，肺主氣者也。肺傷則衛(wèi)氣虛，衛(wèi)虛則表不足。此方中石膏能治三焦火熱，功多于清肺，退肺中之火，故用為君。知母亦就肺中泄心火，滋水之源，人參生津、益所傷之氣而為臣。粳米、甘草補(bǔ)土以資金為佐也?！?p>　　賈珍雖不耐煩王太醫(yī)掉書袋子，也只能陪著笑臉，頻頻點(diǎn)頭，命人封了十兩的雙封兒，送王太醫(yī)出去。又拿了藥方來，回明賈赦賈政原故，又將藥方拿出去命人抓藥煎藥，一番忙碌不在話下。

　　這里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紈，鳳姐兒，三春黛玉寶釵姊妹等見大夫出去，方從櫥后出來，皆團(tuán)團(tuán)圍著賈母。

　　賈母半夢半醒，恍恍忽忽聽得有人悲戚之聲，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只見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別人，卻是黛玉。

　　賈母嘆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氣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我雖然不好，卻有太醫(yī)看著，又有你舅舅舅母們在這里。你身子弱，快不可認(rèn)真，若哭壞了可怎么得了?！?p>　　黛玉聽了賈母的話，更是哭的厲害，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心中雖然有千般萬般勸解安慰的話，只是說不出來。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外祖母，你可要好生養(yǎng)著，快點(diǎn)好起來吧！玉兒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