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祖孫心事

　　黛玉一句“外祖母，你可要好生養(yǎng)著！玉兒害怕?！甭牭馁Z母心肝都顫了一顫。想著玉兒如今能倚靠的也就只有自己了，自己若是有個好歹，一閉眼去了，留下玉兒一個在這里，雖說有著舅舅舅母，可到底不是親生的，眼下看著都好，誰又知以后能怎么樣呢。玉兒的親事還沒有著落，又有誰能像自己這樣為玉兒打算。想到這些，賈母不禁也是心如刀絞，老淚縱橫，祖孫兩個抱頭痛哭起來。

　　眾人見她二人大哭起來，忙上前相勸，一時方才止住了。鴛鴦擰了干凈的帕子給賈母拭了面，又抹了香膏。賈母由鴛鴦服侍著喝了口溫水，才又靠在枕上歇了。

　　那邊鳳姐早已拉著黛玉去了碧紗櫥中梳洗，有小丫頭打水進來，鳳姐一面在旁邊遞著面巾子，一面勸到：“妹妹快別哭了，老太太這身子硬朗著呢，你也聽見剛才珍大哥哥進來說的話了，就是平時溫補的太過，又熱著了，這才生了病的。想來喝上幾服藥也就好了。”

　　黛玉細一想想，也知自己是因著太過擔心賈母的身子才致慞惶失次，不覺有些羞愧，口中訥訥：“鳳姐姐.....”鳳姐婉言輕勸到：“這也沒什么，都知道你是揪心著老太太，沒人會怪你的。”

　　鳳姐說著話，見黛玉兩鬢略松了些，忙叫小丫頭去找琥珀去拿老太太的抿子過來，要給黛玉抿鬢。

　　琥珀笑著進了碧紗櫥，一面開了柜子，一面笑著說：“林姑娘從前在這里住著，后來搬去園子里，留了不少東西在這邊呢，我都收了起來，抿子就有三四把呢。”邊說邊從里面拿出一個匣子來，打開了，只見里面珠花、辮繩、抿子、耳墜子等等真是不少。

　　黛玉看了笑道：“原說是都帶著走的，可紫鵑說少不得日后還要回來陪著外祖母住一宿兩宿的，來回搬太麻煩，索性倒不如留些常用的在這邊。”琥珀笑道：“林姑娘的東西我們都收著呢，什么時候用隨手就拿過來?！?p>　　黛玉從匣子里拿了一把細竹做的抿子，這是她剛來沒多久，寶玉有一次從外面回來，帶給她的，樣子也沒什么稀奇，只是橫梁上鐫的幾句話倒是頗有意思。

　　那窄小狹長的橫梁用的是陽文淺浮雕的留青技法，鐫著：可笑庭前小兒女，栽盆貯水種浮萍。不知何處聞人說，一夜一根生七莖。當初二人還為這幾句話起了興致，竟也去弄了盆來種那浮萍，翌日還去看了到底有沒有一根生七莖。想著兒時的玩笑，黛玉不禁嘴角彎彎翹起。

　　琥珀又拿過一副妝鏡過來，黛玉拿著抿子，對鏡抿了兩抿，仍舊收拾好了，趁著琥珀和鳳姐說話時，偷偷把那抿子塞進自己的袖袋里。不想被王熙鳳看見，鳳姐似笑非笑地瞟了黛玉一眼，黛玉臉騰的紅了一片。

　　鳳姐攬著她的肩膀笑道：“這有什么，自己用的東西，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摈煊褚宦?，立時懊惱自己過于心虛了，剛想再說上兩句，卻聽鳳姐又說調(diào)笑道：“要不你再找找，看看還有沒有落下的寶玉送你的東西?！?p>　　黛玉想說的那話也就說不出來，細一想，原來當初那種浮萍的盆還是鳳姐給拿過來，自然是知道這個典故的，臉更紅的像抹了胭脂一樣。鳳姐見她如此，恐怕她惱了，忙說：“咱們出去看看老太太那邊如何了。”說著便攜著黛玉回了賈母的內(nèi)室。

　　此時，眾人正圍著賈母說話，賈母見黛玉過來，把她叫至跟前，細細地看了，說道：“眼還是有些腫了，回去讓紫鵑給你敷一敷，再拿熱熱的雞蛋滾上一滾，自然就好了?！摈煊顸c頭應是。

　　賈母本身病著，又想著黛玉剛才的情形，心中便不耐煩應酬眾人，說道：“你們都散了吧，也不必讓誰留下來侍疾，我靜養(yǎng)兩天也就好了。”眾人齊齊應了。

　　鳳姐問道：“老祖宗晚上飯可有想吃的東西？我讓廚房里去備下?！辟Z母道：“這嘴里寡淡的很，弄點子咸津津的東西過來，再送一碗碧粳粥，其他的就不必了。我若想起吃什么來，就再讓人找你去要了來?！?p>　　鳳姐笑道：“昨兒舅舅家才送來了幾只野雞崽子，早上殺了幾只，用鹽淹了，我這就讓人去炸了，吃粥有味兒。還有咱們南來的五香大頭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再作一碗火肉白菜湯，加一點兒蝦米兒，配點青筍紫菜，老祖宗覺得可行么？”

　　賈母點點頭，說：“也使得，就這些吧，不必太累贅了?！兵P姐見賈母允了，忙下去吩咐。其他眾人也跟著一起辭了出來，各自回院子。

　　賈母見眾人出去，本想叫過鴛鴦囑咐幾句話，又覺得頭暈眼花的，有心無力，便躺好，只想著歇一會子再說，沒想?yún)s又睡了過去，直到戌時初方醒了過來。

　　鴛鴦琥珀等幾個當值的大丫鬟一直在旁邊守著，見賈母睡醒了，忙圍了過來，賈母伸手示意鴛鴦把自己扶起來，鴛鴦脫鞋了，爬到床上，半抱著將賈母扶著坐起，又在背后塞了幾個大迎枕穩(wěn)住，輕聲問道：“老太太，藥都熬好了，正溫著呢，先把藥喝了？”

　　賈母點了點頭，琥珀便出去轉眼端了個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個藥碗，還有一碟子糖漬山楂。玻璃用小茶盤捧上茶來，又有瑪瑙捧過漱盂來。

　　鴛鴦接了茶，喂賈母吃了一口，賈母漱了口后，鴛鴦又將茶盞遞與玻璃，復又接了琥珀遞過來的藥碗，用白瓷勺一勺一勺服侍著賈母吃了。見賈母把藥吃完，忙又揀了山楂喂到賈母嘴里。賈母連著嚼了兩顆山楂，方把那股子藥味壓下去。

　　賈母喝了藥，過了兩刻鐘，才覺得腹中有些饑餓。眾人將炕桌抬到賈母跟前，賈母讓鴛鴦撕一點子野雞腿兒來就著粥吃了兩口，又吃了一著子五香大頭菜，覺得酸咸正合胃口，便只就著大頭菜吃了一碗粥，那碗火肉白菜卻是動也沒動。

　　鴛鴦笑道：“老太太這一生病，連著胃口都小了?！辟Z母也笑道：“我原以為我能吃的下呢?！庇謫柕溃骸澳銈兌汲赃^飯了沒有？”鴛鴦回道：“外頭的丫頭婆子都已經(jīng)吃過了，里面的奴婢四個還沒有吃?！辟Z母說道：“既這么著，你們撤下去分著吃了罷。”

　　玻璃和瑪瑙領命將炕桌連著上面的吃食一齊撤了下去。賈母催著鴛鴦和琥珀說：“你們二人也趕緊去吃?！庇謱χx鴦說道：“吃完了飯，我還有事要囑咐你?！?p>　　鴛鴦笑道：“哪能都出去吃飯呢，總要有人在這里伺候著。倒不如她們?nèi)齻€先去吃，奴婢留下來伺候老太太，一會子她們吃完再來換我也不遲?！辟Z母笑道：“不用，快去?！兵x鴦只得和琥珀一同出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