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刀間熱血
秦駿與親軍校尉縱馬疾馳一夜。
天際未明,尚是灰朦朦的,他們一行馬踏轅門進了軍營之中。
秦駿一身輕衣,未著甲胄,即便如此,在這江南的夜色中徹夜馳行也已令他周身上下大汗涔涔。
雖然人困馬乏,秦駿也渾不當(dāng)事,他的精神頭依舊很好。
因為他終于可以做一個武人應(yīng)該去做的事兒。而不似從前在神策軍中,整日里置身在蠅營狗茍的小人和沆瀣一氣的劣卒中混吃等死。
此刻原本神策軍的三千軍卒已盡數(shù)歸置在他的旗下,由步轉(zhuǎn)騎,長刀大馬。配發(fā)的神臂弩,這幾個月之間,將士們早已操控得當(dāng)。弩騎戰(zhàn)法,操演純熟,幾經(jīng)戰(zhàn)陣,已然無堅不摧。
秦駿時任游擊將軍,雖然依舊不過是個雜牌將,卻是近衛(wèi)軍的雜牌將,只為圣上效死!
他的胸膛中始終是熱騰騰的,他只覺得自己麾下這三千精騎,天下武夫莫能敵也。
甩鐙離鞍,秦駿在自己帥帳前翻身下馬,自有中軍將他的坐騎牽去一旁,他卻要好好的將歇兩日。
只待蘇將軍的將令下達(dá)帳中,便是他此次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時候。
在梁廣正梁御史手下辦事,自然錯不了。
秦駿雖是一個武人,卻也有著武人的敏銳。梁大人如今圣駕之前如日中天,朝中已有些許消息暗暗涌動,似是此番梁大人漕運一事辦妥,回京復(fù)命便有執(zhí)掌戶部的可能。
也有人說,帝黨已在朝中嶄露頭角,隱隱已與嚴(yán)黨、蕭黨有分庭抗禮之勢。
秦駿雖無多大的心思,但他覺得這么些年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他的時候到了!他已然無路可退,他唯有不顧一切的替圣上豁出這條命去!
腳步沉重有力,秦駿大步邁入帥帳之際……
他頓了頓,他瞥見了帳簾旁側(cè)的那道黑影。
眉峰一蹙,他看清了那身黑氅正是赤焰。
赤焰……
在軍中什么也不是。
秦駿甚至搞不大清楚,哪里就忽然冒出了這么三位狄人。
這三位一身痞氣的狄人漢子,甚是兇蠻。從來他們的目光不是匯聚在蘇將軍身上,便是投在腳前地下,除此以外眼中再無旁人。
就此三人,蘇將軍卻也從未向他們正經(jīng)交代過什么。
然則軍中所有人都知道,這三人正是蘇將軍的身邊人。
他便沖這位赤焰點了點頭。
赤焰便隨在他身后,悄無聲息的進入了帥帳之中。
秦駿覺得有些別扭,有些不舒服,因為這赤焰始終離他太近了些。
……
“你說什么?!”秦駿在帥案之后霍然起身,驚詫的簡直不能自己,“即刻起兵?!”
對于此時一擁而上的幾位親軍,赤焰根本就未看一眼。
他只牢牢盯著秦駿的雙眼,緩緩的自懷中掏出兵符,拍在帥案之上。
垂目仔細(xì)端瞧,燭光下虎符泛著森冷的青光,秦駿搖搖頭,“軍中容不得絲毫兒戲,我不信!昨日晚間,本將專程趕奔潘家鎮(zhèn),拜見過蘇將軍。親領(lǐng)蘇將軍將令,要我兩日后整軍待發(fā)?!?p> 赤焰的眼眉懶洋洋的挑了挑,“你走之后,我才從蘇將軍身邊離開,只不過比你早一步回到軍中。就此,你可以去盤問轅門守衛(wèi)?!?p> 他指著案牘上的那枚虎符,“這就是蘇將軍的將令?!?p> 秦駿將信將疑的看著他,又嗤笑一聲,“即便此時起兵,進駐漕運總督府……南陵城如何進去?蘇將軍難不成要我麾下這區(qū)區(qū)三千騎去攻陷這座古來南都?!你知不知道,南陵不只有漕運總督府,還是南直隸的府衙所在!南陵與京城并稱兩京,城池何其堅固,怕是數(shù)十萬精兵沒個一年半載也打不下來……況且昨夜蘇將軍說的清楚明白……”
赤焰搖了搖頭,“如何率軍進南陵,你不需要操這個心。將令在這里,我只問你此刻整不整軍?!?p> 秦駿久久的望著面前的赤焰,向帳中的親軍揮了揮手,“都退出去?!?p> “將軍……”
“出去!”秦駿低喝一聲。
待帳中只有他與赤焰二人之際,秦駿緩緩坐倒在帥案之后。
他沉默許久。
他的腦海中反復(fù)盤算著,蘇赫為何要如此作為。
“細(xì)思之,我亦大致明白蘇將軍的意思。”秦駿望著案上的那半塊虎符,“與我們說一套,隨后將令又是一套……這種把戲不過是信不過我秦駿而已?!?p> 他隨即森然冷笑,“蘇將軍,想要的,是近衛(wèi)軍成為他的私軍!”
赤焰懶洋洋的立身在案前,眼神只瞥向搖曳的燭火間,似對秦駿所言一句也未聽到。
秦駿抬眼望向赤焰,沉聲道,“我與你,與蘇將軍的關(guān)系不同。我是大夏的武人,受君恩,食俸祿,只為大夏為陛下效死。蘇將軍待我不薄,可謂拾卑將于微末,這份情我領(lǐng)?!彼永m(xù)著緩緩言道,“然則即便蘇將軍圣眷再濃,那也是陛下信他,我秦駿做不到。”
他抬手將那半塊虎符向前一推,“即刻出兵,與之前的將令不符。除非蘇將軍親至,否則恕難從命?!?p> 赤焰咧嘴無聲的冷笑。
秦駿抬手止住他的言語,“我也大致猜得到蘇將軍要你做什么。我也能明白蘇將軍試探于我的意思??晌仪啬橙瞬皇撬K赫的私軍!我想,片刻之后應(yīng)該會有梁大人的手諭至此帳中。以梁大人的欽差身份,可任意調(diào)度南直隸境內(nèi)一應(yīng)兵馬,詐開南陵城門應(yīng)該不難?!彼従徔吭谝伪成希八浴粋€時辰之內(nèi),梁大人手諭不至,對不起,我要你的命。你決計活著走不出我的轅門?!?p> 他將配劍摘下,放置在帥案之上,“如若梁大人手諭到了,這三千騎你帶走,順便將我的人頭捎給蘇將軍。以贖我秦駿抗命不遵之罪。”
……
薛丁山在白炎出示兵符之后,卻未有絲毫的遲疑。
他即刻起兵,五千騎,分四隊,疾行突襲百十里。
四隊鐵騎,以摧枯拉朽之勢便剿滅了這一路之上的漕幫數(shù)個分舵。
至辰時,騎軍大部已在泰州城下。
……
白炎攜兵符至薛丁山的帥帳之時,自己倒是一愣。
薛丁山與穆青二人早已頂盔摜甲在帥帳之中好似已等候他多時。
見他入得帳中,薛穆二人相視之下,均是微微一笑。
對于白炎出示的虎符,他們根本看都未看一眼。
直待接下將令,薛丁山當(dāng)即擂鼓升帳之時,穆青才在白炎身側(cè)低聲言道,“虎符什么的,在近衛(wèi)軍中不過是無用之物。我們早就知道,將軍調(diào)兵用的不是虎符,是人?!彼刂氐目戳税籽滓谎邸?p> ……
薛丁山的將旗迎風(fēng)一抖之際,泰州城四門洞開,近衛(wèi)軍長驅(qū)直入。
神兵天降,在如此精銳的刀兵之下,漕幫總堂所有幫眾倉惶之下尚且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
他們的幫主李煜此刻正在硯山劍閣,欲與天下英雄共商大事,有那親近之人更是知道,這其間已有蜀地來人……此時坐鎮(zhèn)漕幫的,正是李煜義子李顯。
近衛(wèi)軍進逼江南,其勢洶洶,卻早就在各路探子的嚴(yán)密監(jiān)視之下。聽聞近衛(wèi)軍主帥,鑾儀衛(wèi)大將軍此刻正攜美眷在江南走馬觀花,更是欲赴劍閣去一睹天下英雄的風(fēng)采……
如若要面對近衛(wèi)鐵騎,漕幫自然是敵不過。
他們也從來未打算過要與其正面對壘,那不過是癡人說夢。
然則江南卻就是他們的根本。
敵不過,可以散。
近衛(wèi)軍又能在此次駐扎多久,他們只需化整為零,消弭于鄉(xiāng)村瓦舍之間,待蜀軍出川,他們便要一擁而起,東西呼應(yīng),大舉義旗做那翻天之舉……
然而……近衛(wèi)鐵騎居然就已在眼前!
漕幫總堂所有人都懵了。
李顯慌了。
他們竟然未收到絲毫的消息。
毫無抵御之力,漕幫所設(shè)的四庵六部不過土雞瓦狗一般,在鐵蹄之下一觸即潰。
漕幫幫眾在幾位庵主、堂公的刀槍棍棒威逼之下,欲做那負(fù)隅頑抗之際,便聞聽四下泛起的火光中響起一聲斷喝。
“眾人莫慌!梅家塢,梅老大的后人在此!”
自滾滾濃煙中,黃寺庵庵主范海江踱步而出,在他身側(cè)的印能梅寅,一襲蒼青長衫,光頂爍爍,卓爾不群的立身在漕幫幫眾之前。
他一言未發(fā),只聽他身側(cè)的三叔爺范海江大聲喝道,“放下刀槍,天軍便饒爾等不死。大將軍此次帶兵前來,非是要眾兄弟的性命!那狗賊李煜,密謀造反,天理難容!有梅少主在此,大家只要不要負(fù)隅頑抗,便是無憂!”
他話未講完,便有數(shù)聲痛罵在人群中接續(xù)響起。
“叛徒!”
“按幫規(guī)當(dāng)受那抽筋扒皮之刑!”
“朝廷的鷹犬,狗也!”
范海江聞聲,嘿嘿一笑,一捋頜下銀色長髯。
只聞聽噗噗聲接續(xù)響起。
人群中頓時血光一片。
早有埋伏在李顯身側(cè)的暗樁,手起刀落,便當(dāng)即滾落下一顆好大頭顱。
到此時,李顯人頭落地,印能向身后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桿大旗當(dāng)即左右飄擺。
近衛(wèi)軍游騎將軍薛
大旗之下,一員將,盔明甲亮,外罩明黃馬褂,在高頭大馬之上笑瞇瞇的來到印能身側(cè)。
他沖著漕幫幫眾揮一揮掌中刀,“近衛(wèi)軍,游騎將,薛丁山!爾等,聽梅少主說。跟梅少主做。否則……”
他便在軍陣之前,伸長了舌頭,將那一柄織秋刀自下而上的舔舐了一趟……
“本將,欲嗜刀間熱血,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