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臨道贈衣
“燕兄。”
“蘇兄……”
“佟兄。”
“蘇兄……又見蘇兄,風(fēng)采依舊……”
“不過是一日未見,談不上依舊吧。”蘇赫沖他們拱手笑道。
燕十三與佟冬不由得干笑兩聲……
“怕是自己那張英雄帖有假,想要跟著我們混進(jìn)去?”紫鹿偏過頭去,她壓根不愿意看蘇赫與阿南一眼,狄人什么的,這些番邦蠻夷她是最討厭不過的。
“不會假的?!卑⒛舷蜃下菇忉尩?,“方才那位大叔跟我們說,在劍閣等我們的?!?p> “不知所云……”紫鹿隨口問了句,“哪里來的什么大叔……”
“那位大叔叫上官青虹?!卑⒛嫌浀盟拿郑皩Π??”她跟蘇赫確認(rèn)道。
“唔?!碧K赫應(yīng)道。
眾人聞言便是一愣。
剎那間,周遭便靜了下來。
轉(zhuǎn)瞬,不知是誰起頭放聲大笑,頓時此間便哄笑一片。
青鹿紫鹿尤為甚,在馬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
“上官青虹?小妹妹,你還好吧。”青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言道,“你知道你說的這人是誰么?”
她這一問,還真就把阿南問住了。
阿南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葱Α?p> 阿南也不清楚為何她只是說了一句實話,他們卻就笑得如此肆意。
“上官青虹,是誰呢?”她有些怯生生的問蘇赫。
蘇赫愛憐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像是對阿南低聲輕語,聲量卻清清楚楚的傳到此間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是誰都沒關(guān)系的,上官青虹不過就是一個人的名字而已。和上官紫虹,上官藍(lán)虹也沒什么不同。你覺得他們是在笑你么?”
“嗯……我說錯了什么么?”
“你沒有錯,所以他們其實只不過是在笑他們自己而已?!碧K赫亦是輕笑著對阿南言道。
阿南是極伶俐的,她仔細(xì)的想了又想,“他們之所以會笑,是像爺爺曾經(jīng)講過的故事那樣……青蛙在洞里,便以為世上就只有洞口那么大的天么?”
阿南的這一句話,卻叫蘇赫都愣了。
他還從未料到,小小的阿南,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你說誰是青蛙!”青鹿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顏色好生難看。
“姐姐何須跟個狄人置氣?!弊下乖谒砼岳浜咭宦暎八B上官閣主是誰都不知道的,那白眼仁兒又能看清楚些什么?!?p> 眾人便是一陣陣的唏噓之聲。
除了燕十三一行,此處更是不知有多少各地匯聚而來的江湖英雄。
誰人不知劍閣。
誰人不識上官青虹!
劍閣,威名之盛已有數(shù)百年。這江湖之上,劍閣永遠(yuǎn)便是那一道無法逾越的險峰。
歷代劍閣之中,絕代天驕般的人物數(shù)不勝數(shù),驚才絕艷之輩不計其數(shù)。
上官青虹則不然。
在他三十歲之前,世間尚不知其人是誰。
他不過是劍閣之中,再普通不過的一介散修。默默無聞,無波無瀾,他只是身材高大了些,臉龐方正了些,除此之外,似乎并無任何過人之處。甚至數(shù)次江湖風(fēng)起云涌之際,劍閣出面力挽狂瀾,也都未見過他的身影置身其中。
然而,令江湖驚詫的是,上一代閣主離世之前,卻將劍閣交在了他的手里。
到他主事劍閣的那一天,江湖卻為之深深震撼。
因為直到那時,江湖才知曉,劍閣在數(shù)代之后又出了一位大威能!
大威能圣者,劍修上官青虹。
可是……
卻從未有人見過上官青虹的劍。
也沒有人見過他使過劍。
卻正是如此,從此這個江湖,無人敢在他面前提一個劍字。
……
此處,硯山的山道之上,劍閣的英雄會之前,一位來至此地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子,在問上官青虹是誰,妄論天下英雄坐井觀天……
銀發(fā),白衣,目有白瞳。
她身旁的那位男子,發(fā)髻隨意的扎在腦后,在這江南悶熱的夏季身著狄人黑皮大氅……
何其狂也!
蘇赫聞聽那位紫鹿之言,便笑了。
這女子幾次三番的嘲笑阿南的眼中白瞳……蘇赫還真是拿她沒什么辦法。
于是他的目光,便掃向了她身旁那幾位老神在在的老江湖身上……
阿南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這一回,她始終沒有再低下頭。
銀色的辮發(fā)甩動間,她甜甜的沖蘇赫言道,“你的刀,不是用來殺青蛙的?!?p> 只她這一句,便叫周遭頓時響起一片嘩然。
叫罵聲頓起。
污言穢語便要隨之而來之際……
自山道上,駛來一騎。
……
此一騎在山道的人流之中并無任何特別之處。
他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劍服。
劍閣的劍服與平常的短打衣衫不同,更似儒服。
頂上綸巾輕揚(yáng),腰際飄帶揮灑。
這位劍閣弟子一手持劍,一手托著像是件衣衫,馬步輕快而來。
這一路之上,人人避讓。
他似乎在人流中找尋著誰人。
眼前一亮,他遠(yuǎn)遠(yuǎn)望見嘶風(fēng)獸上的阿南……
那小小身段,銀發(fā)白瞳,份外的惹眼,自然不會錯。
便就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這位周身爽利,面相白凈,看著尚不到雙十之年的劍閣弟子雙腿駐馬在阿南面前。
“閣主說,方才孩童頑劣,污了姑娘的衣裳。此處有衣衫奉上,卻不知合不合身,還請姑娘笑納?!?p> 阿南不由得回望蘇赫一眼。
蘇赫便向她點點頭。
小心翼翼的接過那件衣衫,阿南又小心翼翼的輕聲問去,“閣主是誰?。俊?p> 這位劍閣弟子只是點頭微笑,卻不言語。
待他回馬欲返之際,青鹿身旁的侯鴻亮驚醒過來,他不由得遲疑問道,“閣主?這位小哥,莫不是搞錯人了吧?!?p> 這位劍閣弟子只是沖他點頭微笑,卻對蘇赫言道,“閣主煩請?zhí)K大人稍稍快將些,英雄會在等蘇大人蒞臨,才好開始?!?p> 言罷沖蘇赫與阿南微微俯身,便轉(zhuǎn)身打馬而去。
阿南抖開手中衣衫,隨意的瞧看。
周遭卻就又即刻靜了下來。
竟然是一件劍服!
顯然是按著她的身量,自劍閣庫中特意挑出的一件嶄新的劍服……
蘇赫咧嘴居然笑出了聲。
這位上官青虹,果然有點意思。
這點意思,山道之上皆是混跡江湖日久的人物,又有誰人看不出來!
只要穿上這件劍服,那便是劍閣子弟!又是上官青虹親自遣人送來,這難道……是要這位銀發(fā)白瞳的小姑娘成為他的親傳弟子?!
普普通通的一件石青長衫,卻當(dāng)即叫人紅了眼。
青鹿紫鹿手里的韁繩都要叫她們攥出了水……
憑什么!
劍閣從來山門大開,廣納天下英才,然則想要成為一名劍閣弟子談何容易!
骨骼清奇,百年不遇的武學(xué)奇才僅僅是入門的基礎(chǔ),能通過之后整整三個月的考較也僅是邁進(jìn)劍閣的門檻,再往后歷經(jīng)半年的修習(xí),也唯有那名震武林的八柄劍親自遴選而出的卓越之輩方能真正進(jìn)入劍閣的山門。
每年想入劍閣的年輕才俊便如那過江之鯽,能成為劍閣弟子的幾近百不存一。
這其中,能入蛟影、雁歸兩位門下的已是鳳毛麟角,然而上官青虹執(zhí)掌劍閣這么些年也就只收過人稱八劍之中雙劍合璧的這兩位徒兒。
阿南手中的這件劍服,不過就是普通的一件劍閣弟子常服,這其中蘊(yùn)含的意味卻有著驚世之意。
為什么會給她?!
為什么會在這英雄會之前,由專人送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交在她的手中……
沒有人會相信自己那雙充滿羨妒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阿南拎起劍服在手中,卻沖著蘇赫扁了嘴,“不想穿呢。”
“那就收起來?!?p> “可以么?”
“可以的,他應(yīng)該是還不知道你是誰?!?p> 阿南立即就明白了,她滿意的沖蘇赫笑道,“我不是你妹妹?!?p> “唔?!?p> 眾人不禁厥倒。
居然有人……這世間居然真有人,不想成為上官青虹的親傳弟子……
那么燕十三此刻,也不想再做燕十三了。
因為他嚇壞了。
怕是此間也唯有他,知道那名劍閣弟子口中的蘇大人,是蘇大人……不是達(dá)人,也不是大任,這不是一個名字,大人是一個稱謂。
是當(dāng)朝一品,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近衛(wèi)軍鑾儀衛(wèi)大將軍,蘇赫,蘇大人!
果然是他。
果真是他!
幸而是在馬上,雙膝發(fā)軟的燕十三沒有當(dāng)眾給蘇赫跪下。
他在蘇赫身前,臉色蒼白的哆嗦著,“草民……燕……燕菲飛,不知大人當(dāng)面,罪該萬死……還望大人……”
他是罪該萬死,甚至萬死莫辭,他竟然鬼迷心竅動了蘇大人坐騎的心思……
他之前若是知道蘇赫便是那位蘇大人,給他十個膽子,不,給他熊心和豹子膽加一塊,他也決計不敢!
然而紫鹿敢。
紫鹿沒什么不敢的。
因為她很美。
她才十七歲。
更因為她是鹿鳴莊七彩鹿中的最青春靚麗的紫鹿。
她生來就應(yīng)該是受人矚目,被人追捧的存在。
“付哥哥,你聽清楚了么?那位劍閣小哥哥說的是什么大人?蘇大人?”
任煙生當(dāng)然聽得清楚,敏銳如他已然覺得這此間有些什么不對,蘇大人是什么大人他無從知曉,他只知道這絕對是他這種浮萍之人惹不起的。
是以他根本就未聽清楚紫鹿說了些什么,他甚至不敢偷望蘇赫一眼,只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哼!”紫鹿轉(zhuǎn)動那天鵝般纖細(xì)白皙的脖頸,“爹……”
這一聲爹,很嗲。
照往常,她便會迎來慈父陸修賢充滿溺愛的一聲,“噯?!?p> 然而此時,便就在此刻,她迎來的是清脆響亮的一記耳光。
“閉嘴!”久經(jīng)世事的陸莊主,毫不遲疑的就出了手。
“爹?!妹妹說錯了什么?!”青鹿茫然無措,不知這究竟是怎么了……
又一記耳光蓋在青鹿臉上,沒有解釋,也不用分說些什么。
陸莊主這兩記耳光,出手之果斷,竟已有鹿鳴莊成名已久的逐鹿劍法那輕、靈、迅捷之意。
……
對于這兩記耳光之后發(fā)生了什么,蘇赫毫不在意。
但對于陸莊主的這兩記耳光,他很滿意。
他沖陸莊主點了點頭。
他又沖燕十三招了招手。
燕十三眼中一亮,便就湊近蘇赫,以唯有他二人能聽到的話語細(xì)聲問道,“不知大人喚草民哪旁使用……”
“燕兄。”
“草民不敢!”
蘇赫拿下巴支了支那兩位此時哭嚎的梨花帶雨的彩鹿,“待此間事了……”
蘇赫沒有說下去。
然而他嘴角帶起的笑意,已經(jīng)暴露了他想要做什么的心思。
燕十三懂得!
男人之間的心思,總是意會的很容易。
他偷瞧一眼陸莊主,眼角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心下一橫,他便低笑兩聲,“嘿嘿……不知給大人送到何處去?”
“我只在燕云鏢局領(lǐng)人。”
“妥!大人放心,能為大人效力,是十三……”
祖墳上冒了青煙,前世修來的福分……
燕十三后兩句尚未說出口,火龍駒與嘶風(fēng)獸齊齊龍吟般的嘶鳴一聲,雙雙前蹄蹬起,虎躍而去。
卻不知叫此間多少駑馬,屁滾尿流的四足哆嗦著,任由馬鞭抽在身上,也斷然不敢再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