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我就讀在鄉(xiāng)里面第二中學。翻過西嶺,再翻過一道坡,經(jīng)過一處叫褚營的村子,然后跨過當時只有一座風燭殘年似的獨木橋,再穿過幾個散落在極為平坦的田野上的村莊,最后走過一條旱季露出來、雨季淹沒住的水泥孔洞橋,就看到我的母校。學校距離我家大約十六里的行程。村子里面還有兩個姐姐與我一起在這兒求學問道。
開學的第一天,我通過走道往教室里去,看到同學們已在大掃除,灑水的灑水,掃地的掃地,擦窗的擦窗,抹桌的抹桌,都忙的不可開交,想來是班主任安排這些事項。走著看著,看著走著,突然,感到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掄到脊梁上,我一個趔趄差一點兒跪倒在地,只聽一道高聲厲氣的腔調(diào):
“要走趕緊走,不走就別動,不要影響我掃地!”
回過頭看到對方,一個面相極為兇神惡煞的同學,手里拿著一把掃帚,正吹胡子瞪眼珠子地瞅著我。此時的我,已非“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的我。來之前,堂姐專門給我交代過:中學生比較雜亂,容易叛逆,經(jīng)常打架,凡事多冷靜、多思考、多忍耐,進一步、退一步就在一念之間,想好了再說,想好了再做。腦子里重新過了一遍堂姐給我說過的話,我深呼吸一口氣,雖然此時周圍其余的同學都在看著我們,我還是向?qū)Ψ近c了個頭,笑著說:
“對不起!”
見此,他就沒再說些什么,繼續(xù)干活。我也就順勢走開。
后來,班主任在開講第一堂遵紀守法課時,我才知道我們倆竟被分在同一個班級。在課堂上,他的腦袋給撥浪鼓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自然也就看到了我。因為入學分數(shù)較好,班主任在任命班干部時,讓我擔任了紀律委員。課后,他跑過來找到我,撓了撓頭,嘿嘿一笑,說:
“之前的事,真不好意思?!?p> 看他朝我來時,我本來一愣,但等到聽他說完,立馬反應過來,不禁莞爾一笑,主動伸出手,說:
“這也是不打不相識嘛!何況還在一個班里。”
“以后有什么需要,隨叫隨到!”他也伸出手與我擊了一掌,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嗯,別的我可能幫不了什么忙!但學習上,你有什么需要,也盡管開口?!蔽乙餐短覉罄畹赜枰猿兄Z。
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其實,年華正是如此。當有事可干且夜以繼日地沉浸在里面時,你會不自覺地發(fā)現(xiàn)時間過得賊快,快得不夠用,就像人們常說的手中沙一樣,越到最后越覺得怎么也抓不住、抓不牢。所以,只有不虛度,才能不辜負。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這是資本,也不是資本,又有多少人能夠早些明白這道理呢?料來都是走了很多彎路,吃了很多苦痛,才或多或少地有所感悟與改變。我也是這樣。
期末考試全校第一名。同學見了都羨慕我,老師見了都表揚我。本以為二年級重新分班能進入少年班,天不遂人愿,結(jié)果還在普通班:灰心。本以為第一名能夠獲得學校重獎,事與愿違,結(jié)果連表彰大會都未組織召開,只給了一張當時覺得擦屁股都嫌硬的獎狀:死心。我有些自暴自棄,學習不再像以前一樣干勁十足,性子變得急躁,脾氣變得暴躁,雖然班主任讓我當了班長。
聽到別的班級數(shù)學老師,拿個三角板搗著一個不認真聽講的學生腦袋并不停地數(shù)落著,反被這個懆氣的學生按在講臺上打一頓的事兒時,我漠然地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見到別的年級的好幾個同學,我也開始學會了耍流氓,借故冬天氣溫太冷,硬抓著班里長得最好看的女孩兒的手,一個勁兒地摸,一個勁兒地搓,還煞有其事地問:
“不冷了吧?這樣是不是暖一點?”
我得寸進尺,又把嘴湊近給她雙手哈氣。最后,趁其不備,在她手上猛親了一口,叭地發(fā)出響亮聲音,揚長而去。全班哄然捧腹大笑,把她羞愧地滿臉通紅,氣呼呼地指著我說:
“秦碩,你流氓——”
然后,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直到班主任讓我給她道歉,罰站并剝奪我班長的職務。
但最讓人至今都難以釋懷的是一次體育課上發(fā)生的事。同學們按照男女分成兩組,給了我們兩個籃球讓練習投籃。不知是有意或者無意,體育老師把籃球放在女生隊伍里,女生組也沒有把籃球拿給我們。男生們在一堆兒商量后,派我為代表向女生討要籃球。我看到一個略胖的叫趙風的姑娘拿著籃球也不打,也不投,杵在原地,就徑直走過去,說道:
“這個籃球是我們的。”然后,指了指另一個籃球,繼續(xù)說:
“你們已經(jīng)有一個了。”
她看了看我,更緊地抱住球,一副死活不松手的樣子,說:
“我為什么要給你?這球是老師給我們的,又沒說是給你們的。有本事,你自己再去問老師要!”
她不可一世的語氣讓我心底涌動的無名之火直接爆發(fā)。在她轉(zhuǎn)身沒走多遠之后,我竟然大腦短路般的快跑了幾步后雙腳凌空蹬踹在她腰間,就像武俠片里的慣用的功夫一樣。她直接雙手撐著跪倒在地,極為狼狽。我看也沒多看幾眼,拿起球頭也不回地走掉,滿是戾氣地扔下一句:
“我讓你不給我!”
其余的女同學像是見到瘟神似的,躲的遠遠的,忘記上去給她扶一把,安慰一把。幸虧老師當時不在,否則,我又會被各種批評教育。
次日,不見她來上課。以后,也都沒見到她重新回來上課,但聽說她轉(zhuǎn)到別的學校,而沒多久就完全輟學在家,緊接著外出打工多年,定居在深圳。這都是多年之后,她告訴我的事情。彼時,由于連續(xù)多日未看到她,冷靜后,我滿懷愧疚與負罪感,老想找她當面致歉,也曾到她家里尋找,終究無緣一見。之后,我還是通過各個同學、各種關系打聽她,十幾年如一日,終于在2015年找到了她。視頻中,看到她更顯胖的臉蛋,以及被歲月打磨過的痕跡,我情不自禁地鼻子一酸流了眼淚,低著頭,哽咽地說了幾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自然明白我說的是什么事情,但卻開玩笑地說:
“老班長,你以前可不這樣呀!”緊接著又說:
“老同學,沒事!事情都過去好多年,我早就忘完了呢!等我啥時候回去,你好好請我吃頓飯就行?!?p> 我滿口答應。就這樣,三說兩不說,多年的心結(jié)才得以打開,既有辛酸,也有荒唐。后來,我們又聊了很多事,各個方面都有涵蓋。到現(xiàn)在,依舊保持聯(lián)系。這是后話。
吃不好,睡不好,又加上我自己身體素質(zhì)本來就差,我開始頻繁感冒,幾乎每周都要吃藥,吃藥與喝水一樣。誰見我時,我都在擤鼻子或吸溜鼻子,鼻子齉得說話都聽不清。一來二去,我得了鼻炎,經(jīng)常頭暈,記憶力嚴重減退。別人看一遍、背一遍就能記住,我得看十遍、背十遍才能記住,但扭頭就又忘得差不多。除此之外,我又開始近視,老是看不清楚黑板上寫的什么,幾乎全靠自己學習,有什么不理解的知識點就去問老師,問的多了也就變得絮煩,不再問老師。老師認為我不用心學習,成績一落萬丈深淵,就打電話到家里給我爹媽交流我的近況。
臨近中考。一次,回到家里,看到爹坐在沙發(fā)上,臉上陰沉沉的像能放出閃電一樣讓人害怕,我扔了書包,轉(zhuǎn)身就準備去廚房給我媽燒火幫忙做飯,只聽背后突然傳來一句冷冰冰的直透心底的話:
“你站??!”
霎時,我感覺身體如同灌了鉛一樣不再動彈,頭皮發(fā)麻地側(cè)過身。
“你看看你摸底考試成績,這還上個啥學,直接回來種地得了!”爹嚴厲地恨鐵不成鋼地說。頓了一會兒,爹拿著早就握在手里的考試成績單向我走來,降低了語氣繼續(xù)說:
“馬上都要中考了??!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的學習狀態(tài)準吃大虧。上學是你唯一的出路,考不上好學就不會有好出路?!?p> 看到爹走過來,我轉(zhuǎn)正身子對著他,對著頭像個馴服的貓,輕輕地應了一句:
“嗯!我讓你失望了!”
“哎——你已經(jīng)長大了,我也不會再打你了。說得再多,其實誰也幫不了你,你還得靠你!自己的事,自己好好想一想吧!”爹嘆了口氣,把手放到我肩頭捏了捏。走了沒幾步,爹又回過頭說:
“這兩天跟我去城里,找個醫(yī)生給你看一看鼻炎,再配一副眼鏡?!?p> 我站在當堂門口,好似犯了癔癥一樣陷入沉思之中,久久未能回過神,直到我媽喊我吃飯。多年以后,回想起這堂課,我覺得這是我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我很幸運,也很幸福;我很感懷,也很感恩。
宛城石非玉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多么錐心刺骨的話。回憶里不只是美好的,也還有荒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