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端仁太子姜羽桓?”
秋婉卿看著她一臉懷疑,不禁笑道:“除了他,九州之上誰敢用這個名字?”
“他是我?guī)煾改?!”阿離突然冒了這一句來。
秋婉卿聽她提起,又想起那日黃斌慫她過來時說過一句,忙追問道:“這是何意?”
阿離又喝了一口茶,道:“阿離拜學在無涯書院的玄學院里,玄學院里統(tǒng)共就只有一個老頭。那老頭讓我拜在他的弟子門下。實則不過是一副畫像,正經(jīng)教我的還是那老頭?!?p> “呵呵,我竟不知你父親從前還修過玄學!”秋婉卿乍然聽到這一舊事,不禁一聲輕笑。
阿離雖不了解這個父親,但多少從十八相老頭這一干人嘴里聽了個風。不說多么曠世僅有,在眼下的風臨卻是個提不得的人。
“阿離從小跟著姑姑長大,怎么會與姑姑分開呢?”
秋婉卿動了動嘴,本不打算將這些說與她聽,卻見她這般好奇,一時有些為難。思了片刻,只想著若她如今過得平淡便不說罷了。如是,她溫暖一笑道:“你先同姑姑說說,你如今在哪里生活。都做些什么呢?”
“啊!姑姑想知道么?”阿離極少同人談心,以致秋婉卿這般溫柔慈愛的問她,她竟不知所措,問出了這一句。
秋婉卿笑著點頭。阿離極少見到這般溫暖柔和的笑,一時心便化了,暖暖的說著這些年的往事。
秋婉卿自重生谷被毀之后,又失了阿離,多年輾轉(zhuǎn)憂思,一副身心早已不比從前。如今聽了阿離這些年種種不禁心傷。尤其聽到皇帝竟封了她芳華郡主,還繼在十八王爺名下,便不能平靜。良久,一聲感慨道:“終已是一團亂麻,理不清了?!?p> 阿離自是不懂這其中的糾葛,卻見不得眼前的婦人傷神,開口問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秋婉卿淡淡一笑,回眸仔細的看著阿離的臉,許久之后,才沉沉的嘆道:“竟有三分相似!”
阿離卻歡喜了,開心的道:“同我父親有三分相似!”
秋婉卿只淺淺一笑,起身道:“飯做好了,我去端了來?!?p> 阿離看著婦人出去,不一會兒便端著飯菜進來。阿離聞了飯香,哪里還記得全身酸痛,翻身下床披了件衣裳便要開吃。
“呵呵,慢點兒!”
秋婉卿盛好了飯,坐了下來卻不動筷子,只看著阿離一通狼吞虎咽。
“別噎著!”秋婉卿一面倒水,一面擔心的叮囑。阿離含著飯,擺手道:“沒事!”
“阿離!”秋婉卿說話間神情嚴肅了起來。阿離只顧著埋頭吃飯,哪里看到這些。
“嗯。怎么了?”
“你胸口那道疤!”秋婉卿一提起這個,阿離倏地停住了手,含了滿嘴的飯菜僵在那里,抬眼看著對面的秋婉卿。
“那是雪鷹傷的?!鼻锿袂鋰@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關著的窗子。
“我們本來一直隱居在重生谷里與世無爭,直到雪鷹叛變,有人用血魔咒操控了雪鷹,雪鷹失了常性攻擊了你。就是胸口,硬生生被叼了一整塊心頭肉?!?p> 阿離聽著,只覺胸口一陣抽搐,那么真實。腦中又浮起那個恐怖的夢,濕噠噠黏糊糊的胸口,一個溫熱血腥的坑。
原來那不是夢,而是被遺忘的記憶。
“姜羽毅不會放過和端仁太子有關的一切!”秋婉卿看著緊閉的窗子,砂紙將光線擋得不太明亮。秋婉卿眼前泛起昔日種種,視線也模糊起來。
“本來我是想著讓你遠離風臨這一兇險之地,但如今陰差陽錯已經(jīng)無法全身而退了。所以,我便將這些年的一切都告訴給你,希望你日后能處處謹慎,萬事皆可放下,我只求你平安就好!”
“何事?”阿離吞下那口含得稀巴爛的飯菜,放下了筷子。聽到那句‘平安就好’,不禁哽咽。
“當年沐陽府動亂,姜羽毅狼子野心,起兵奪位!風臨城里一夜驟變,血流成河。姜羽毅是你的仇人,殺父仇人!”秋婉卿說起這些,指尖又是一陣發(fā)麻。阿離聽著不禁渾身一熱,口中低聲念道:“怪道十八說皇帝看到我了,所以他才要收我做養(yǎng)女?;蛟S他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姜羽毅是個極狡猾陰險的,心狠手辣最是無情。姜羽棠當年還是個小屁孩,這些事情他多少是有些耳聞的。卻不知他是何種心思,你日后與他相處可要留心?!鼻锿袂渥笫州p柔著指尖,溫聲叮囑著阿離。
阿離卻不以為然,搖了搖頭,道:“咦,十八是個最放蕩不羈的人,萬事不管,只愛歌舞升平。”
秋婉卿看了一眼面前的阿離,沉默了片刻,還是放不下心,說道:“但愿吧!”
“姑姑不必擔心,十八待我不錯!”阿離寬慰了秋婉卿,又道:“姑姑莫要將阿離當孩子看了,阿離如今也認識了不少朋友呢?!?p> 阿離一說到‘朋友’二字,臉上浮起一絲嬌笑,秋婉卿看她那模樣,心中如何不曉?
“都有哪些朋友呢?”秋婉卿活了半輩子,已有許久不見這般嬌笑。眼下見了阿離這般嬌態(tài),心中不禁蕩起一陣漣漪。
“嗯!”阿離又有些羞澀,轉(zhuǎn)了轉(zhuǎn)清麗的眸子,小聲道:“蕭悟塵!”
“他是司星閣的少祭司,有一把紫宸劍,最是厲害,能鎮(zhèn)魔靈除鬼怪。他是九州敬仰的少祭司。”
秋婉卿聽了她一番夸贊,不禁輕笑起來,只連連道:“嗯!”
“我將來也要像他這般,鎮(zhèn)魔靈除鬼怪!”阿離說完,又露了怯,笑道:“但是我的玄法還不太熟練。呵呵”
“不過無妨,等開學了,我再讓老頭多教一些,就會了。”阿離自顧自說著,根本沒等秋婉卿說話。阿離在無涯書院的五年里,從未有過今日這般的話語,除了與老頭的斗嘴,便是一個人掃地,一個人望著落日發(fā)呆。一個人待久了,身上就好像長了許多的刺,時時的伸展著。
秋婉卿聽她念叨,一面收拾起碗筷。阿離說的正起勁,突然想起了什么,追著出去問道:“姑姑,我母親呢?”
秋婉卿一直講著她父親,卻只字未提她的母親。
秋婉卿抱著碗筷停在了屋檐下,院子里的雞咯咯的叫喚著,撲騰起一陣塵灰。“你母親也死了?!鼻锿袂漕^都未回,緩緩的說了一句,便邁步去了伙房。
“死了?”阿離聽到的答案倒不意外,只是秋婉卿的神情卻讓她有些奇怪。只不過阿離本來對這些前塵往事便無感,所以也不再追究。
阿離出了屋子,看著倒在庭院里的枯樹枝,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三下五除二,那一堆枯枝便被收拾得妥妥帖帖。阿離自豪的拍著雙手,心中不禁念叨起那個佝背老頭來。若不是他終日指揮自己,她哪有這般利索。
阿離正望著庭院里的柴火陶醉,忽聽得伙房里一聲脆響,不知打翻了什么。阿離聞聲奔了過去,卻見碗都碎在了地上,姑姑卻不見了蹤影。
阿離掀了簾布往后院瞧去,卻還是不見人影,嘴上便喚道:“姑姑!姑姑!”
轉(zhuǎn)身又往屋里去,剛進屋卻見一個黑影嗖的破窗而出。窗子下‘噹’的一聲掉了個東西下來,卻是一把銀色長劍。那長劍鑄得精巧,她看著只覺異常熟悉。直覺告訴她,這是姑姑的劍。
她拾起長劍,追出屋外。剛出了庭院便聽得耳邊一陣轟隆聲,回身看時,卻是一隊精兵。阿離細看那兵甲,才知原是戌衛(wèi)營的人馬。
還不待她開口,卻聽得那為首的人喊道:“快,她在那兒?”
阿離一看不對,轉(zhuǎn)身便往屋后的菜園里跑去。戌衛(wèi)營的高頭大馬如何能進?一個個士兵只得下馬來追。阿離這飛身之術是頗有建樹的,甩了這一群小兵自是不在話下。
眨眼間,阿離雖跑得快,卻因不熟路況,也不知繞進了哪個村子。正躊躇之際,卻聽得有人在喊:“搜,挨家挨戶的搜!”
一時,村子里熱鬧了起來。有阿嫂抱著娃的,也有拄著拐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悉數(shù)都被趕了出來。這農(nóng)家屋子哪經(jīng)得起這群小兵的鬧騰,一進一出便已不成個樣子。
阿離宿在暗處,細細聽著,卻聽得一個老叟在央求。
“軍爺,您這是搜什么呢?咱們這農(nóng)家院子,沒什么稀罕玩意兒?!?p> 那為首的兵嗓子一橫,兇道:“你們都給我老實點,問你們的事,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否則!”
“是,是,是。軍爺只管問,我們知道的就都告訴您?!?p> “這畫上的人可有見過?”那兵掏出一張畫像來,鋪在眾人面前,問道。
一時,這全村老少百十余人都聚精會神的看著,看了小半日,都道:“未曾見過?!?p> 這兵正要發(fā)怒,旁邊一個矮個子兵冷不丁的來了一句,“范哥,這畫像都是五六年前的了,如今啊這人只怕早變了樣?!?p> “是呀,軍爺!您這要尋的是個什么人?說說姓名,或有知道的?!蹦抢羡乓哺胶椭珎€子兵的話。
“這畫上女子乃是朝廷捉拿的叛賊,名叫秋婉卿!是個極心狠狡詐的婦人,日常帶著一把銀色長劍行走。你們有誰見過?!?p> “銀色長劍?”老叟一聽這東西,心頭一冷,道:“軍爺說笑了,咱們農(nóng)戶哪個有那個銀子能造得起這劍喲,還是銀色的。如今連一把鐵鍬都得花不少官錢呢!”
村戶聽了,也都附和,喊道:“是喲,軍爺,如今連莊家都收不了幾筐,哪里有那些錢。娃兒的衣裳都置不齊全?!?p> 一說起窮來,這滿村子的男女老少便都住不了嘴來。那為首的兵被這嘰嘰喳喳的鼓噪得頭疼。一跺腳,道:“方才眼見著一個拿長劍的人跑了進來,你們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今日倒是要將這村子翻個底朝天的?!?p> 一時,眾人又都哭爹喊娘的央求著別折騰。那兵哪里肯聽的,一揮手,便氣勢洶洶的抽刀進去。又挨家挨戶的搜了起來。
阿離本來是不將這群人放在眼里,但看眼下這般鬧騰,若是不現(xiàn)個身,只怕沒完沒了,少不得這群村民們遭殃。
心下一想,便提劍而起,一躍至村口的大樹上,扯開嗓子叫道:“小兔崽子,你爺爺我在此!快來抓我呀!”
耳朵靈活的都聽見了這一聲叫囂,卻四下里尋不得。有個眼尖的看見了,撒腿便往大樹下跑。眾人也都慌的跟上,將那大樹團團圍住。阿離雖知道戌衛(wèi)營,卻也不知這眼前的幾斤幾兩,貿(mào)然不敢以寡敵眾。只開腔道:“小兔崽子,找你爺爺作甚?”
阿離是個最機靈的,恐那群小兵將她認出,早就摘了樹葉編了個環(huán)擋上。
“秋婉卿,快快下來束手就擒!”那為首的兵揮著刀昂著頭,也是一通叫囂。
“哼,有本事你就上來。爺爺我在這兒等著!”阿離說罷將長劍往面前一擺,銀光一晃,照得那小兵慌的瞇上了眼睛。
“范哥,這么高的樹,哪個爬的上去?”矮個子兵又出來開腔了。那姓范的兵也愁眉苦臉,斥道:“叫你們?nèi)杖站毐?,就練的這么個玩意兒,連樹都不敢上?”
眾人聽了訓斥,都埋頭不作聲,一時那看熱鬧的村民們卻是忍不住哄堂大笑。這群小兵好歹也是穿著官服來的,怎的能這樣失了威嚴?有幾個逞能的便跳了出來,往那大樹上爬去。
阿離坐在樹杈上看著,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小兔崽子!你們不如回去練個十年八年了再來?!?p> “哼,刁婦!休要猖狂,上不了樹,我還治不了你?”那姓范的兵像是想到了什么招,埋頭四下里尋著什么。一時,撿了顆石子,又折了跟小樹枝來,得意的對著阿離道:“有種你就別動。”
原來這姓范的折騰了一把彈弓,拿著石子正對著他,一臉得意。這時,那矮個子兵又開腔了,極盡諂媚的道:“范哥,沒想到您還有這本事?”
“哼,老哥我打鳥兒的時候,你是沒瞧見,那叫一個百發(fā)百中,彈無虛發(fā)!”范哥正自得意,聽著耳邊嗖的一聲,那石子飛了出去。忽而寒光一閃,一聲‘嘣’響,那石子竟碎在了長劍上,濺得火光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