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蓮子這次下山,心中著實沒有什么打算,開始一腔熱情,下了山就開始逐漸冷卻,這會兒不免就有了些衣食無著的憂慮。
于是她試著問海棠:“海棠姐姐,我進城來,還沒有住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租出的房子?最好便宜一點,我實在囊中羞澀得很?!?p> 海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拿繡帕捂住嘴巴,壓低了聲音說:“怎么?你一個人出來,沒有準備投靠什么親友嗎?這要是遇到了心懷不軌的人,可多危險!”
“哪有什么投靠的親友???”蘇蓮子嘆了一口氣,“我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海棠聽了,心里又是一番盤算。這姑娘八成是被族人販賣,自己不愿意就不管不顧地逃了出來,結(jié)果無依無靠,無處安身。
她靠近了摟著蘇蓮子安慰說:“你別著急。姐姐家里正好有一間空出來的小屋,簡陋了些,只怕你會嫌棄。等我們一會兒吃過了飯,我就帶你去看看?!?p> “怎么會?姐姐要是能幫我,我真是,真是太謝謝你了?!碧K蓮子說著,心里盤算著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海棠才好。
說話間,已經(jīng)有侍女把飲食都端了出來。幾樣精致小菜,看起來應(yīng)該不算名貴,蘇蓮子有些放心。
“快點動筷子吧。今兒個你是客人,你不動筷子我們可不敢先開口?!焙L男χ岩浑p竹筷遞給她。
蘇蓮子道了聲謝,暗暗詫異:這姑蘇城里的人家就是不一樣,做生意講究也多,客人吃個飯竟然就這么大的規(guī)矩!
她看了看幾個碟子,認出其中一盤是清炒秋葵,于是伸手夾了一塊。
海棠看著她溫柔一笑,似是鼓勵。
她夾起菜正要入口,那塊秋葵靠近口鼻,一種奇怪的味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秋葵也是寺中常備的齋菜,所以味道她很熟悉,但多出來的異味——她又嗅了嗅,趕緊屏住呼吸,放下了筷子。
雖然覺得奇怪,但這確實是加了一種能使人昏迷的毒藥,雖然效果不如南柯子,但分量著實不輕,若是普通人,剛剛那一口吃下去就足以沉睡一整天。
海棠看她動作,有點疑慮,試探著問:“怎么不吃了?菜不合胃口?”
蘇蓮子忽地站起來,看了看滿臉詫異的海棠,又看了看莫名其妙的執(zhí)扇公子。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衛(wèi)娘帶著一個侍女走了進來,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也是一愣。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直覺告訴她這里很有古怪。于是蘇蓮子說:“抱歉,打擾了。我不吃了?!?p> 說著就要走。
衛(wèi)娘和侍女一左一右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衛(wèi)娘面帶微笑地說:“蘇姑娘這是怎么了?干嘛著急要走呀!是海棠招呼的不好嗎?我可得好好說說她?!?p> “不是她?!碧K蓮子看著衛(wèi)娘,那過分和善的微笑里實在藏著深不可測的心思,讓她覺得她不會輕易放自己離開。
旁邊的侍女面無表情地往前了一步。
她忽然轉(zhuǎn)身幾步到了窗邊。
窗外是高高的歡樓,上面掛滿了錦緞結(jié)成的彩球和彩帶。
她縱身一躍,抓起一根彩帶滑了下去,中間踩著歡樓的支架,幾個起落,便落了地。
樓下的人還沒弄清發(fā)生了什么,人已經(jīng)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衛(wèi)娘看著那矯健的背影冷笑了一聲。
海棠的聲音有些顫抖:“媽媽,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菜里有問題的。她就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我完全不知道?!?p> “不怪你?!毙l(wèi)娘轉(zhuǎn)身說,“就連我也看走了眼。這小姑娘雖然不諳世事,看起來傻乎乎的。本事倒還不小?!?p> “不過剛剛她倒是露了幾句底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海棠微蹙秀眉,躊躇著說。
“不妨說來聽聽?!毙l(wèi)娘就著在桌邊坐下,執(zhí)扇公子識趣地退了出去,侍女隨后拉上了房門。
蘇蓮子在街上游蕩,再也不敢隨意走進什么熱鬧的店家,只好就小攤販那里買了兩個胡餅充饑。然后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看那些奇奇怪怪新奇好玩的東西。
直到夕陽西下,人影稀疏起來。各個店家開始關(guān)門上板,蘇蓮子著急著想找到一個住的地方。
“小姑娘,在找人還是尋物,或者是找地方?”
背后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響起。
蘇蓮子轉(zhuǎn)身,看到一個孤零零的攤子,旁邊豎著一面破破爛爛的旗子,上寫一個“命”字,倒是略微周正。
下面坐著一個老者,須發(fā)皓然,雙眼無神,看起來是個瞎子。
晚風(fēng)卷起滿街塵沙,卦旗獵獵作響。一瞬間日已西沉,天地昏黃,仿佛龍戰(zhàn)于野,其血灑了滿天滿地,浸染了無盡的時間。
蘇蓮子好奇地看著他,只聽他放開了聲音吆喝著:“無緣者千金難買,有緣人五個銅板。陸瞎子起卦算命,尋人尋物,童叟無欺?!?p> 蘇蓮子問他:“你剛剛沒聽到我聲音,又看不到我,怎么知道我是個姑娘?”
陸瞎子捋了捋胡須:“天眼自在人心,天機不可泄露。”
精疲力盡的蘇蓮子不再思索,她在包袱里摸了摸,碼出五個銅板。
陸瞎子笑彎了眉毛,眼白在深陷下去的眼窩里可怕地翻滾著,伸手準確地把銅板一把攏起,收進了腰里的褡褳中。
然后他取出一把竹簽,用力晃了晃,竹筒爆豆般刷啦啦響了一陣,讓蘇蓮子取出一只。
他接過簽子,用右手在上面摸了一遍,慢條斯理地開口說:“《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這一卦是說啊——”
蘇蓮子開口打斷他:“不用告訴我這些,我就想請老人家指點個安全的落腳的地方?!?p> 陸瞎子往前一指:“往東走一百五十步,左轉(zhuǎn)敲門就是?!?p> 蘇蓮子道了謝,起身離開。聽從陸瞎子的話往前是一條窄窄的巷子,別無岔路,走了一百五十步,左轉(zhuǎn)抬頭一看,門上三個大字“福壽寺”。
她想了想,回身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重新取下義髻,換了僧衣僧帽,拿出度牒,這才上前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