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天從福壽寺出來,蘇蓮子重新找地方換回普通女子打扮。
剛要去南市走走,卻發(fā)現(xiàn)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條全身雪白的長毛狗。
那狗下巴上兩綹長毛像胡須似的隨著動作一翹一翹,讓蘇蓮子禁不住想起了慧達禪師那一把白花花的胡須,呆站著便傻乎乎地笑了起來,不知怎的竟笑出了兩眼熱淚。
那狗兒圍著她搖頭擺尾,親熱異常。
她試著彎腰去摸它腦袋,那狗也不躲,竟主動蹭過來,在她身上磨來磨去。
她抱著狗兒,感覺到了它的溫暖,在這蕭瑟的深秋的清晨里,忽然給了她無限的勇氣。
是該出去看看。她想著,江南的冬天還算好過,姑蘇城又這么大,她至少該在這里過了冬,再到別的地方去游歷一番。如果今后都借著游方散人的名義在佛寺里投宿,燕姨留下的盤纏用來過冬是足夠的。
于是她站起來,往集市里去。那只長毛狗也跟著她走。她往東它也往東,她往西它也往西。
于是她停住腳回頭去看它。它趕緊就地蹲下,勾著狗頭往后看,看了一會兒又左右擺擺腦袋,白胡子掃來掃去。這才回過頭來看著蘇蓮子,好像忽然才發(fā)現(xiàn)她似的站起身,走她裙子下面蹭來蹭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可把蘇蓮子逗笑了,她便不再管它,任由它跟著自己走。
過了一會兒,又買了一包醬牛肉,一塊一塊地掰了,丟在地上去喂它。
一人一狗自得其樂地走著。忽然,背后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亂響,一個灰布衫的小子一個箭步?jīng)_過來。背后一個臨街的貨架眼看就要落下,堪堪砸中蘇蓮子。
那小子一把拉上蘇蓮子就跑,貨架在兩人身后轟然落下。
隔著貨架,嘈雜的叫罵聲傳來:“站??!”
“狗娘養(yǎng)的!”
“有種別跑!”
那小子腳下生風(fēng),片刻不停。蘇蓮子不明所以地被拉著一路狂奔,偏偏手腕被攥得死緊,怎么也掙脫不開。
穿街過巷,不一會兒就跑過了兩三條街,鉆到了一條寬度僅容兩三個人并行的小胡同里。難得的是,那條白色長毛狗還緊緊地跟在他們身邊。
那小子見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追過來,這才停下來,放開了蘇蓮子。
“你拉著我跑干什么?”蘇蓮子氣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地質(zhì)問。
深秋風(fēng)緊,而那小子早已是一身熱汗,布衫都濕噠噠地粘在身上,像剛從湯池里爬出來的水鬼。他兩只空手掌不斷地扇著風(fēng)說:“那伙子混混死不講理,我怕會連累了你?!?p> “你這才是連累了我呢!”蘇蓮子氣急反笑,“我和你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現(xiàn)在你拉著我跑,人都當(dāng)我和你是一伙的!”
那小子齜牙咧嘴地笑了笑,一張因為過度暴曬而黑紅的臉上顯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齒,和一雙清亮的眸子一起引人注目。
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聲,“怎么說呢,我也算救了你嘛。要不是我剛剛拉你那一下,你可就被砸到了。那么重的貨架,非死即傷。怎么也算共過患難了,說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多讓人寒心哪!”
剛剛貨架倒下的一瞬,蘇蓮子也確實多虧他拉了一把。緊接著后面追兵叫罵,她也有點慌神,這才莫名其妙地被他拉走,沒有掙脫開。
聽他這么說,她倒是不好再說什么。
于是,起身打算離開。
誰知,出口處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守了幾個人。
蘇蓮子回頭去看那小子,他已經(jīng)嚇得面如土色,連那只膩歪人的狗也伏在他腳下,被嚇得一動不動。
出口處那幾個人已經(jīng)走進來,手里拿著棍棒之類的武器。一共是五個人,他們面對一個女子,一個瘦弱的小個子,還有一只伏在地上不敢反抗的狗,絲毫不需要有任何顧忌。
也許老大真是多慮了!對付這樣一個小姑娘,哪里還需要什么特殊安排?。?p> 于是五個人三前兩后,揮舞著武器隨意地沖上來,在他們的預(yù)期中壓根不可能遇到什么反抗。面前的小姑娘早就嚇傻了,甚至連躲避的動作都來不及做!
那個小個子帶著長毛狗,小心翼翼地注視著這幾個人,觀察著時機。
只見那五個混混參差不齊地?fù)]著武器撲來,面前的少女在即將被第一根棍子擊中的瞬間,猝然側(cè)身,一陣奇妙的味道飄過來。
小個子感到有點眩暈,模糊的視線里,五個揮舞著棍棒的混混們已經(jīng)橫七豎八地倒成了一團。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彼胫闶チ艘庾R。
等他醒來的時候,一人一狗已經(jīng)在等著他了。
他認(rèn)出這是在市北,一棵大榕樹下的井臺旁。
少女撇了撇嘴:“你也太差勁了。還不如一條狗!它都比你早醒一刻呢?”
長毛狗非常應(yīng)景地?fù)u了搖尾巴。
小個子腹謗了一聲“喜新厭舊的狗腿子”,掙扎著朝蘇蓮子做了個揖:“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我谷豐兒以后一定肝腦涂地,涌泉相報。還不知道恩人高姓大名啊?”
蘇蓮子聽他文縐縐地拽著夾生的文詞,雞皮疙瘩幾乎掉了一地:“你叫谷豐兒是吧?我叫蘇蓮子,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p> “這怎么行?我還是叫蘇姐吧?!惫蓉S兒嬉皮笑臉地湊過來,“蘇姐真是女中豪杰,巾幗英雄!剛剛我暈倒的時候,仿佛看到那幾個人都被蘇姐揮手之間就打倒了。不知道蘇姐是怎么處置他們的?”
“沒怎么他們!”蘇蓮子不習(xí)慣被人這么極盡所能地奉承,便低頭去逗狗,一邊勉強應(yīng)付道:“就是中了迷藥,兩個時辰就醒了。”
“那我也睡了兩個時辰?”谷豐兒聽她這么說才放了心,接著問。
“你就是被風(fēng)捎到了那么一點迷藥,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p> “哦?!惫蓉S兒忽又想起了什么,“不知道蘇姐住在哪里?我改天一定登門拜謝。”
“不必了。”蘇蓮子擺擺手,準(zhǔn)備離開。
“哎,不是不是。蘇姐,我怎么說也和蘇姐萍水相逢,共過患難,以后就算是朋友了??偛荒苓B蘇姐住哪里都不知道吧?”谷豐兒上前攔住她。
蘇蓮子無奈地說:“我現(xiàn)在借住在福壽寺?!?p> 誰知谷豐兒一下子就跳起來。
“蘇姐這樣的人才,總是在寺廟里頭安身怎么像話?”
他想了片刻,一拍腦袋:“這樣吧,我有個嬸嬸,她丈夫死了,自己守著一個孩兒做點針線過活,日子清苦得很。姑娘要是能去給她做個伴,兩個人互相照應(yīng)著,你偶爾幫襯她幾個錢也就夠了。她肯定高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