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日出東方，翠陰如蓋。
“怎么換人了？上次是劉義。你叫什么？”
蘇蓮子看到孟府派來接她的車子，有些奇怪。來人說是奉了小姐之命，請?zhí)K姑娘去賞薔薇花的。蘇蓮子也正好打算離開姑蘇，想要向青平告別。
“小人周伍?！蹦擒嚪蛱聛恚辛藗€禮，“劉義的娘子今日生了兒子，所以告了假，小人便替他來了?！?p> 蘇蓮子見說，便和采萍一起上了車。
車子轆轆穿過白虎大街。不知為什么，街上有些著甲的衛(wèi)士一撥一撥地過去。蘇蓮子好奇地看著他們，只見他們都是黑甲黑衣，著武士平幘。背一張巨大的弓，腰間系著箭袋水囊，右手里握著兵器，大多數(shù)是刀，也有劍和矛之類——她還不知道這是江南兵士的統(tǒng)一著裝。
和城門口那些衛(wèi)士不一樣，他們衣甲整齊，鋒刃都擦得雪亮；和南市里經(jīng)常巡邏的巡城衛(wèi)也不一樣，他們一個個昂首挺胸，步履矯健，像是剛從銅模里澆鑄出來的，沒半點市井煙火氣。
采萍也湊過來，手撐在車壁上托著腮：“好威風(fēng)??！兄長說不定現(xiàn)在也和他們一樣了！”
直到現(xiàn)在，采萍也沒有找到張養(yǎng)善的下落。連谷豐兒認(rèn)識的那些姑蘇衛(wèi)的熟人也都沒有半點消息。
其實，兩個人都知道：如果張養(yǎng)善真的入了姑蘇衛(wèi)，卻沒有人認(rèn)識他，那他很有可能是直接去了前線。據(jù)谷豐兒說，難民潮過后不久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隊伍押送糧草支援程大將軍去了。
蘇蓮子只好說：“是?。∧阈珠L那么魁梧，穿了甲一定最威風(fēng)了?！?p> 采萍的神色暗了暗：“蘇姐，如果我們真的走了，萬一阿兄來信了我就收不到了?！?p> “和塵道長和閬風(fēng)他們會想辦法給我們消息。”蘇蓮子只能把說了無數(shù)遍的話再說一遍。
她很奇怪，為什么采萍既然下定了決心和自己一起走，卻又總是放不下這些明明已經(jīng)做了選擇的問題？
“蘇姐，你有沒有想過以前，你來姑蘇之前，和你一起生活過的那些人？”
蘇蓮子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想過，經(jīng)常想?！?p> “你為什么不去看他們呢？”
“我只是在心里經(jīng)常會想到他們，為什么一定要回去看他們呢？”蘇蓮子想起了燕姨和慧達(dá)禪師，搖了搖頭，“何況就算我想要回去，他們也未必愿意見到我?！?p> “怎么會呢？他們?nèi)绻湍阋黄鹕盍撕芫?，一定就?xí)慣了你在，習(xí)慣了你和他們說話，習(xí)慣了看到你的樣子。如果很久沒有看到你，一定會想要見到你。蘇姐，你不想見到他們嗎？”采萍睜大的眼睛，清澈透亮，讓蘇蓮子越發(fā)糊涂了。
“我如果現(xiàn)在見到師父，見到燕姨，我一定會很高興很高興。雖然，他們也許會罵我?！彼肫鸹圻_(dá)禪師和燕姨如果知道她上過的當(dāng)，留給別人的把柄，結(jié)交過的朋友，不知道會有什么反應(yīng)？不由得笑起來。
采萍看著她的神情，有些了然，又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很久。她才說：“蘇姐。你有你的親人，我也有我的親人。以后，我們就是彼此的親人。雖然我什么本事也沒有，可是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謝謝你?！碧K蓮子握住了她的手，“青平說，這樣，是好朋友的力量?！?p> “蘇姐，你舍不得孟小姐，為什么一定要離開姑蘇呢？”
自從她告訴采萍，自己想要離開姑蘇南下嶺南開始，采萍就一直有這個疑問。
這個問題，蘇蓮子也問過自己。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在姑蘇待了，一天都不想再遲留，仿佛單單是在這里，就會讓她承受四面八方無數(shù)的嘲弄和目光凌遲。
是因為孟云徠嗎？不是的，她在心里對自己瘋狂地?fù)u頭，她說：“我聽說嶺南的荔枝很好吃，我想去嘗嘗。還有那兒的山水也很好，我想去看看?！?p> 采萍當(dāng)然不信，她壓低了聲音，努嘴示意前面的車夫：“是因為蘇姐的仇家嗎？蘇姐在江湖上有仇家，所以想躲出去？”
蘇蓮子聽到這個答案，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一顆躁動不安的心終于被安撫下來。采萍找到的這個答案比她搜腸刮肚想的都更合理。
她聽到自己輕如飄絮的聲音：“姑蘇城中確實有人察覺到我。不過躲仇家是其一，多走動走動見識見識也是我下山的本意?！?p> 采萍肅了肅神色，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蘇姑娘，到了。”周伍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怼?p> 采萍和蘇蓮子下了車，卻看到面前的地方非常陌生。
“這不是孟府?！碧K蓮子回身去看周伍。
他笑咧了嘴：“這是后門，今天孟府有貴客要從正門走。所以委屈姑娘從這兒進(jìn)。我這就領(lǐng)姑娘去芙蓉苑?！?p> “這也沒什么，你帶路吧！”蘇蓮子說著讓了讓，周伍便走在兩人前面引著她們進(jìn)了府門。
說是后門，這里其實并無人看守。進(jìn)來一路只有周伍一人領(lǐng)著，連個人影也不見。不一會兒，就到了一處回廊。
周伍忽地縱身從一側(cè)躍了出去。蘇蓮子正驚詫間，頭頂一張巨網(wǎng)應(yīng)聲而落，把兩人罩在下面。
兩邊各有兩名綠衣黑甲衛(wèi)士，頭戴面罩，手套皮甲，可算得是密不透風(fēng)，滴水不漏。他們各執(zhí)鐵網(wǎng)一端，把兩人按在當(dāng)?shù)亍?p> 很快，又有同樣打扮的一行十幾人上前，把兩人嘴中塞住，捆綁起來。
這時，那個周伍才走上前來。
他一改低聲下氣的車夫模樣，面無表情地掃了蘇蓮子一眼：“將軍說了，這位蘇姑娘用毒了得。你們用心搜了她身上，再帶她走?！?p> 采萍早已驚恐萬狀。這些人忌憚所謂毒藥——看來那個“將軍”所知不少。他們非常熟練地找到了蘇蓮子小臂上的機(jī)括并取了下來，又搜了她的衣服和發(fā)髻，這才向周伍點了點頭。
周伍帶她們到了一間裝飾精美的小屋，一個婦人斜歪在塌上，侍女扶著她慢慢起身。
蘇蓮子這才注意到：她是程夫人！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夫人為什么設(shè)計來抓自己？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她慵懶的聲音問：
“聽說你認(rèn)得少將軍？還有孟參軍？”
少將軍？那是她名義上的兒子呀！而孟云徠，本是她的內(nèi)侄。蘇蓮子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哦?！背谭蛉艘馕渡铋L地點了點頭，“聽說你很會用毒？”
“沒有?！碧K蓮子矢口否認(rèn)。
“聽說你會用——南—柯—子？”這三個字最后從她嘴里一個一個地崩出來，裊裊香煙在她面前繚繞升起，讓蘇蓮子覺得妖艷又詭異。
“我不會?！碧K蓮子下意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