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京城老兒欺我太甚！”花白胡須的老頭坐在靖陵城林府中，已得知官家不合規(guī)矩未曾做禮，便像寵幸一個宮女般將他女兒林婕妤收下，“那廷獄司老匹夫分明是來查我底細，不知道自個兒哪里倒霉中了汀蘭花毒，無憑無據(jù)怪到我的頭上！”
林攜本就不悅官家截了他的女兒，這下又問罪廷獄司司長一事，心中更加憤懣。想那長京城本就臣子間心有不和，想著若是此刻與深洲一同起兵，許有機會救出女兒。
淳于衍擇穩(wěn)坐廷獄司內，一心查老司長死因，他想了想林攜向來是盯著官家的，怎么會莫名往司長身上下毒。
“或許林攜以為老司長回京來會帶著汀蘭花毒蔓延城端。”來人是在前日皇家別院幫了大忙的樓卿夏，今日穿了烏云紗，似乎穩(wěn)重了些，“大公子，樓卿夏過來請職?！?p> 原來近日樓老精神好些，出了主意，說廷獄司四掌使如今缺了位，可早點過來看看，臉皮厚些，說不定淳于衍擇不會拒絕。淳于衍擇聽樓老近日身體好轉，急切問候道：“樓老可說能否探望？卿夏不知，廷獄司向來不是靠關系任職的，若你想在這里擔任一份高職，怕是要自己用能力說服司中人?！?p> 那人點了點頭，也同意留下來從最低獄司做起，哪怕初來每日放下樓老的光環(huán)給人做助理也好。
待樓卿夏隨一名獄使離開，葉彌呈上來靖陵城的密信一封：“南下近在眉睫，但求得見貴人一事安排妥帖。”葉彌看了看信，對淳于衍擇悉數(shù)盡說，很顯然，林攜學聰明了，他的信里寫得模棱兩可，不知道具體所為何事。
“南下，”淳于衍擇盯著桌上的地圖，在靖陵城還往南的方向，除了深洲首府深城，剩下便是蒼勁山仙家之地，“林攜靖陵君也算皇家出身，官家北上爭位時幾度敗落，曾在他家躲藏過幾日，因此得封爵，他不像能與深洲王室有什么交情的人。”
送書信來的姑娘很明顯不太理解，若是如此，林攜能攀上蒼勁山更為不可能。那蒼勁山朔風道人位列仙班，與這草根凡胎更是沒有緣分。
那林攜的南下，還能去見哪位貴人？
廷獄司所獲得的情報，似乎還看不透林攜。他這一生自官家登基，便從未露出刺君之心，直到女兒被選舉帶走。除了上次無意間在靖陵城截獲了林攜欲刺殺將圍獵的官家一事，再沒抓住過他的馬腳。
官家讓葉尋派遣往靖陵城問責老司長，林攜將其軟禁在府上已有三天，時日還不算太長，并未引起眾人懷疑。汀蘭花是林攜當年從天礁山下汀蘭花谷采集回來的，他聰慧地偷了一枚種子，所以得以十多年用此威脅靖陵城周邊侯爵讓步。
“靖陵君常年以借用的名義占領周邊侯爵的封地，這不算什么秘密?！比~彌對淳于衍擇說，“太尉大人還在時想過將此事稟明官家處理，好讓林攜莫要一家獨大，但官家猜疑大人挑起姜洲南地爭斗，為了拖延深洲吞并一事。”
淳于衍擇聽到太尉兩個字，想起了父親當年瀟灑自如的樣子，他一生為姜洲鞠躬盡瘁，換來的卻是這般下場。冷靜，自己還沒有足夠的實力挑釁皇位上的那個人，必須把這仇恨埋在心里，培養(yǎng)出自己的勢力才好。
諷刺的是，現(xiàn)在的淳于衍擇必須保護那人，才能在姜國百姓不遭殃的情況下，韜光養(yǎng)晦，逼他退位。
“南下的貴人……”淳于衍擇琢磨起來，怎么也想不出林攜密信的意思，“派人盯著，一有什么風吹草動立刻告訴我?！比~彌點點頭，她看著面前原本安靜冷漠的大公子，自與那小郡主成親了，變得柔和許多，又想起一重要事情，問道：“掌使來信說深洲那邊沒有什么風吹草動，似乎眼下著急把長公主嫁出去，那腐朽皇帝有意派使者前來與我朝和親?！?p> 深洲的東陽公主今年二十五了吧，還不曾許配人家？淳于衍擇記得，那公主比自己的年齡還大些，我朝唯有太子與二皇子，不知他們看上了哪個。
“如此說來，深洲莫名和親，若非老皇帝一時興起，就與林攜有關系了?？捎写蚵牭绞呛螘r日？”淳于衍擇聽著，那位在深洲的掌使，近年得了老皇帝信任，應當是準確無誤的，“這一消息，可上報官家?！?p> 是。
自老司長死后，官家還未見廷獄司司長上報此月份情報匯總，按照地球的規(guī)則，就像是月度工作總結。在廷獄司這個獲取情報為主，多事情處理雜糅的機構里，即時信息是通過書信傳到宮里，廷獄司司長不用隨時往宮里跑。
“明日是你第一次單獨前往宣政殿，你怎么樣?！币雇淼姆坷铮A菀沉躺在床上看淳于衍擇將“工作總結”鎖到墻上的暗盒中，“見到他，你一定要沉住氣?！贝居谘軗褡哌^來坐到床邊，檢查她的傷口，民間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開始：“平時不要動，傷口撕扯好得慢?！?p> 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那個冷冰冰的淳于衍擇了，雖然現(xiàn)在的他語氣并沒有刻意變溫柔，可給人的感覺就是像春風一樣的和煦：“我們仇恨那個人，但我們沒有力量能達成目的，你我必須忍耐。深洲掌使消息，那邊老皇帝似乎突發(fā)奇想，有把長公主送過來和親的意圖，菀沉，你怎么看。”
“東陽公主，我聽父親說過一次?！碧A菀沉看著眼前人，“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模樣普通了些，去年許配了一名尚書，后那深城尚書在家中自縊，斷了姻緣?！?p> 老皇帝不會覺得這長公主是克星將她送走吧？還是這兩年我朝官家連自家太尉都斬殺，深洲那邊怕姜洲真的起兵攻城？若真是如此，那東陽公主倒是個可憐人，成了兩國博弈的犧牲品。話說回來，她能和親給誰，靖陵君林攜都不愿的官家嗎？太子蘇祁，那雪下怎么辦！
“此事一出，長京城必然安定許多，我也好查一查司長死因。”淳于衍擇說，脫口而出了近日的秘密，“對不起，菀沉，一直拖著沒告訴你，老司長……靖陵城郊外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是中了汀蘭花毒?！?p> 藺菀沉嚇了一跳，原來淳于衍擇升職是因為司長爺爺離開了。雖他是天礁山的掌門，死或許是有其他事做而金蟬脫殼，但一想到那日樓卿夏請來抹去雪下奇怪發(fā)色和瞳色的人是術蒔，不免有些擔心：“相公，有件事必須告訴你……司長爺爺是天礁山的掌門。”
他似乎不算驚訝，點了點頭才說道：“原來如此，想不到菀沉你竟然也有仙緣能與他交好。難怪老司長不見，跟著你的丫頭書逸也不見了?！碧A菀沉只記得書逸被安排在了蘇欽云的客棧里，是后來樓卿夏差人來信，才知道她回了天礁山：“是，書逸也是天礁山的。”
“老司長是修道之人，無事就好，可林攜在靖陵城蠢蠢欲動，還是要拿老司長這事繼續(xù)查下去?！贝居谘軗裾f，“若深城那邊真的送公主過來和親，菀沉你與莼公主交情頗深，又能憑借女眷身份方便出入宮廷，怕是要幫我好生盯著，看林攜是否暗中與她通信?！?p> 床鋪上的女子盯了他一眼，傷還沒好，已經(jīng)把自己當工具人了，也罷，誰讓這是自己選的人呢！
哄著藺菀沉睡去，淳于衍擇暗中派了廷獄司的人護著，自己一個人不安心地回了廷獄司里。他拿起機關盒子里的密信在看了一眼，“南下”和“貴人”的密信讓他無法安然入睡。
林攜是有汀蘭花毒的人，他若非要來長京城拼個你死我活，不論藺府自己的老丈人、妹妹，還是菀沉和自己，都要無緣無故為他送命。且不說還能否把皇位上的那個人拉下來，怕是全城都要為林攜陪葬。
“衍擇，可是睡不著？”來人披著黑色的斗篷，他從暗門進來，在燈籠下摘下了斗篷帽子，“你董姨派人來說，大公子一個人出門來了。這廷獄司自有人在做晚上的事情，衍擇不好生休息，這是做什么？”淳于衍擇起來行禮，不曾想到老丈人藺臣儒偷偷過來，若被官家知曉，又是一頓猜疑：“岳父大人，你可看看這書信?！?p> 兩人坐在堂上，燭火微微搖晃，一同琢磨起來。
實難不把掌使所說東陽公主和親一事與林攜聯(lián)系起來，若真是如此，說不定可以做個局，趁其未曾把汀蘭花帶在身上的時候將他捉來。先問清汀蘭花如此難得之物怎么得到的，再打聽出深洲老皇帝的心思也好。
“我想，我知道這汀蘭花怎么來的?！碧A臣儒看著淳于衍擇，“這汀蘭花只生長于汀蘭花谷，是天礁山屬地，近年荒廢了，一神獸尤獅在看管。當年蘇沉……菀沉的母親曾機緣巧合進去過，得天礁山的仙子救下才未曾染上劇毒。當時聰慧的長公主那手絹將衣裙上的種子包了起來，后來我與林攜趕到接她回來時，種子就丟了。我們想著是神女收走了，也就沒有再追究?！?p> 淳于衍擇看著頭發(fā)已有白絲的岳父，他們那一輩的故事，也許比菀沉想象的還要復雜：“岳父大人與林攜從前認識？這些事，菀沉知道嗎？”
藺臣儒搖搖頭，她只知道自己母親的死，與官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