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束禮與樓卿夏、樓南亭兄弟在屋子里一同用晚膳時，問起了廷獄司現(xiàn)狀，不知道淳于大公子年歲尚輕，能否管住這偌大的諜案組織。
“我把義父的話如實告訴大公子，”樓卿夏端著碗，認(rèn)真說，看了一眼身旁小小少年樣的弟弟南亭，“大公子并沒有讓我立刻入職，讓我從最低的獄司做起?！?p> 樓老坐在堂前椅子上，眼角微有笑意，說：“衍擇這孩子是個將帥之才，若他父親當(dāng)年沒有離開，或許年紀(jì)輕輕并不會有施展才華的機會，人生何處不驚奇，事好事壞，一時難以琢磨。卿夏，在他手里磨練著，總是好的?！?p> 夜深蟲鳴不見，淳于衍擇送藺臣儒離開，他走在寂靜的街道上，想著等藺菀沉醒來，一定要帶她出去走走，遠(yuǎn)離這長京城那么一瞬。天礁山來了人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聲，好像故意試探。
“來者何人，英雄有話直說?！贝居谘軗窈么趿?xí)武之人，自然是感受到了背后的力量，“不打啞謎了?！卑滓碌纳倌昴酉扇俗诎兹战诌叢桊^的桌旁，那龍須風(fēng)中飄起，不是術(shù)蒔是誰：“淳于衍擇，藺菀沉如何了？”
淳于衍擇看著背對自己的人，聽他問起了自己的妻子，深覺辱沒，拔劍伸向術(shù)蒔。說時遲那時快，那龍須劉海在主人側(cè)身之下，從劍刃上擦邊而過……術(shù)蒔墊腳從桌邊騰起，伸手接了他的劍，看了一眼，竟然是朔風(fēng)泠留下的上古玄鐵重劍：“小子，我是你母親輩的，對那小郡主不會有非分之想。天礁山術(shù)蒔，給你們送藥來了?！?p> 他將小藥瓶放在那茶桌上，坐上無人的閣樓欄桿再問道：“自書逸不在，郡主是不是處處惹了麻煩，這一次居然受了傷？”見是天礁山四長老親自送藥，將那藥瓶接過來，鄭重行了禮：“術(shù)蒔長老駐顏有術(shù)，是在下唐突了，還請長老不要見怪。我已聽我娘子說，她是與天礁山有些淵源的，今日總是相信了，謝謝四長老?！?p> 那路上的淳于衍擇以后一口一聲“娘子”，這酸話引得術(shù)蒔不爽，一溜煙飛走了：“煩請淳于大公子帶話，小郡主身體好些，早日去天礁山一趟，書逸恐怕有些年份見不了人了?！?p> 書逸脫離書異集太久，她歸位自身法器怕是會有一段適應(yīng)期，按從前上古神器的例子來看，那時間長短尚且還不知道，或短，三年五載，或長百年之上。既然也曾陪伴過藺菀沉，還是讓書逸閉關(guān)前，見一見的好。
第二日，官家果然在宣政殿召見淳于衍擇，葉尋現(xiàn)在堂上，心中忐忑他會否被挑剔或捏錯，于是在官家身邊提前求情說：“陛下，他便是他，與他父親淳于括不是一樣的，請您……”官家抬手，示意不必多言：“朕自有定奪?！?p> 帶著這一月的諜案而來，淳于衍擇將現(xiàn)今泛陸格局梳理，最后獻上了林?jǐn)y的信，以及關(guān)于深洲東陽公主一事的書面文諜：“臣以為，林?jǐn)y的‘南下貴人’似乎與這公主脫不了干系?！?p> 查得好！
不知道官家如此喜悅，看來朝中必然發(fā)生了了不起的事。“陳統(tǒng)領(lǐng)，將深洲和親使傳來，讓他說說深洲那邊的意思?！贝居谘軗褚姞?，已經(jīng)知曉了深洲老皇帝的意思，雖才說有和親的念頭，其實早就已經(jīng)有備而來了。
殿上人陳統(tǒng)領(lǐng)著侍衛(wèi)裝，不是個舍人，淳于衍擇見他幾分熟悉，卻想不出來是誰。今日官家的心情大好，似乎對淳于衍擇并無嫌隙之心，反而賜了座，與他一同等待深洲來的使者。
“我王率我前來商議東陽公主和親一事時說，定要談得姜洲陛下您的結(jié)果出來再回去?！蹦鞘拐卟槐安豢?，可看出深洲禮節(jié)周到，“我王意欲將長公主和親姜洲，其中分量，我想天下皆知，只望姜洲陛下從此斷了起兵征戰(zhàn)的念頭……”
他這話說得刺骨而大膽，眾人知曉蘇政燮一直對南部水草茂密的深洲有野心，但這二十年里，以淳于括代表的大臣阻攔，并未起兵過。如今堂上一提，怕不是戳中了王上的痛點：“來使這話何處說起，朕與深洲來往雖不密切，你王登基以來，朕從未與你國交過戰(zhàn)?！?p> “陛下，姜洲邊境的將領(lǐng)可從未像您這般仁慈，他們常越過國線來挑釁，若非長京城支持，他們哪里來的膽子！”那使者悲憤交加，“若陛下有天下太平之心，自然是好事一樁，不知陛下是否愿意接我過長公主后宮為妃?！?p> 淳于衍擇聽了，與那堂上陳統(tǒng)領(lǐng)紛紛捏了把汗，自古公主和親，都是大國主導(dǎo)如何安排公主，那深洲草木雖繁茂，經(jīng)濟著實是不如姜洲的，就這長京城八方來朝，他們就不曾有這繁華。陳統(tǒng)領(lǐng)站出來：“恕臣多嘴，陛下，我姜洲納妃，向來由三公六卿共同商議決策，深洲公主和親一事，怕今日不能草率定奪。”
躺在龍椅上嗑瓜子的官家，點了點頭，打發(fā)使者下去了。淳于衍擇聽完了全場，似乎意識到官家是有目的的，便起身來行禮說：“陛下，臣不過小小廷獄司司長，不該聽這大事的。”
“聽著吧，好好查林?jǐn)y與深洲公主和親一事，”官家下椅，走到殿下，對淳于衍擇說，“使者來者不善，不知中間多少事端，近年你岳丈為我朝鞠躬盡瘁，我想，你這女婿，也不會遜色多少?！贝居谘軗衤牶螅y官家的意思，似乎因藺臣儒而多了幾分信任，想要重用自己。
如今朝堂上三公六卿除了太尉空懸，皆是能人在位，難不成蘇政燮當(dāng)真敢用淳于括的兒子填補空位！陳統(tǒng)領(lǐng)心中緊張，若權(quán)力高位是官家的誘餌，淳于府不僅會像現(xiàn)在這般綿軟無力，日后怕是再無翻身可能性。
午膳將至，官家屏退了那相貌堂堂的廷獄司司長，與陳統(tǒng)領(lǐng)往內(nèi)室走去：“葉尋，你覺著，這淳于衍擇是不是他們這輩最像個‘大官兒’的人？”
“陛下，還是不再提及葉尋這個名字?！标惤y(tǒng)領(lǐng)說，原來，陳統(tǒng)領(lǐng)是易容后葉尋的代名，方才淳于衍擇也不曾認(rèn)出來，很是成功，“臣以為，大公子向來心懷姜洲大局，不會因私仇記恨陛下?！?p> 記恨？當(dāng)年朕可是以淳于括通敵賣國、私藏細(xì)作的名義處決他，又見其三子年幼，這才免他們死罪，他們該謝恩才是。陳統(tǒng)領(lǐng)看著官家，那輕松自在的樣子，不知道是因國力強大而自信，還是身居高位無政敵，居然放任淳于括的子女在長京城長大，甚至還想把大公子推到高位上。
一想多疑的官家此舉，天下人看來是仁慈，對于葉尋，他只覺得是陷阱和深淵。從前有位君主說過：放虎歸山，不如養(yǎng)在自己身邊的好，這一點，樓老或許更明白……
今日，淳于衍擇早早歸來府中欲照顧妻子用膳，不料董氏扶著藺菀沉，下床了。
“相公今早為我敷的藥好生神奇，今天傷口有點癢癢，這是愈合的意思?！碧A菀沉捂著胸口，一身白色睡衣，董氏給她披了個外紗，有幾分病弱西子的意思，“官家那邊，對你態(tài)度如何！”淳于衍擇從董氏手中接過藺菀沉，扶著她在院子里坐下來，陽光甚好，讓她曬曬好些：“藥是天礁山的四長老送過來的，我已知曉你與那天礁山是有交情的?！?p> 藺菀沉抬頭看了看淳于衍擇，他溫和地笑了，應(yīng)當(dāng)并不知道術(shù)蒔與束汀蘭的關(guān)系，看著他，認(rèn)真說：“是有些仙緣，但除此之外，就沒了。掌門還是司長的時候?qū)ξ艺f，要護著我的性命，大概這就是四長老送藥的原因。”
她努力的解釋，似乎引起了淳于衍擇的注意，但淳于衍擇未繼續(xù)追問，又提到了今日宣政殿的大事：“深洲和親使已經(jīng)入宮，看來深城的老皇帝果然是有其他打算的?！碧A菀沉搖了搖頭，思索著：“我記得深城到長京城的路途遙遠(yuǎn)，掌使傳信與你，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三日，那深洲使者定不會乘這么快的馬，過來大概七日。如此一來，老皇帝等使者出發(fā)已久才說出來欲和親之事，說明他怕使者遭遇不測，是當(dāng)真看中這事，保不齊和親來真的?！?p> 淳于衍擇想了想，有道理，若只是為了和林?jǐn)y勾結(jié)，老皇帝不必做得這般嚴(yán)密。藺菀沉的聰明絕頂，若不是生成了女兒家，定也是像她父親一樣的善謀者，這其中的時間差，自己還險些遺漏，大概是官家的話語，影響了自己的心緒。
“淳于衍擇，你今日似乎不是很平靜?！碧A菀沉看著他，走神起來，董氏命人端菜上來，他竟然提起筷子戳了戳不夾，“官家是不是還說了什么不好的事?！贝居谘軗窕剡^神來看著美嬌妻，坦然說：“非也，官家今日讓我好好查林?jǐn)y和公主，還透露出重用之意?！?p> 淳于衍擇已是廷獄司司長，若再重用，三公六卿只?！疽宦殻∧强墒撬赣H的職位，官家向來多疑，這怕不是為了引他上位，再重現(xiàn)五年前的手段？
“菀沉，你我的目的，或許通過這一事便能達(dá)成。”淳于衍擇安心吃飯，為她夾了菜，“狼口虎穴過后，我便能有能力護著你，岳父年紀(jì)大了，他撐著這一家人的日子里，受了不少非議和委屈。若我父親還在世，他一定支持我接受官家的安排?！?p> 藺菀沉看著眼前人，他不再是少年，是個成熟而穩(wěn)重的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