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嬈縱馬疾馳,一冷一熱間染了風(fēng)寒,又于生死間耗了心神,動了筋骨,嬌養(yǎng)的身子日漸消瘦,精神始終不見好。
她半夢半醒地昏沉了十日,強行聚起點清明,讓姜荷喜極而泣。
“您醒來做什么?都什么時候了還逞強!”
盛嬈咳了幾聲,纖細(xì)得仿佛一折便斷的皓腕撐在身側(cè),怎么都撐不起孱弱的身子。
姜荷見狀連忙按住她:“您好好躺著!”
盛嬈彎了唇,喝了幾口黨參雞湯,啞聲道:“本宮睡了幾天?”
“十日。”
“十日啊……”盛嬈悶咳了聲,折騰這么一遭不知道是值還是不值,“父皇還好?”
“皇上自春獵后就沒露過面,太子監(jiān)國,您啊就別想啦,算奴婢求您了。”
盛嬈輕嘆:“宣太醫(yī)。”
“公主?”
“父皇撐不過幾日了,本宮再病下去恐見不到父皇最后一面了?!笔瓢霃埬橂[在陰影里,語氣平淡,無喜無悲。
姜荷一怔,眼眶驀地紅了,忙不迭地擦著淚,恍惚道:“怎么會呢……”
但公主怎會拿皇上言笑?公主突然回京,是知道皇上病重?可公主的身子,回京才見了皇上幾面?
公主自六歲離京,時至今日和皇上團(tuán)圓的日子少之又少,怎么就……
姜荷咬唇輕啜,怕惹得盛嬈難受,借去迎太醫(yī)之由匆匆出了內(nèi)殿,淚如決堤。
盛嬈抬頭看著床頂?shù)陌嬴B朝鳳刻圖,心底泛著綿綿的疼,她以為前世已經(jīng)疼過了,今生會好些,竟比前世還疼。
父皇不顧龍體,親赴圍場,為的是給她撐腰。
她在肅國正式露的第一面,必要尊貴無雙。
縱使父皇這一生做錯過很多,談不上賢明,但對她掏心掏肺,溺寵無度,她卻沒能盡孝膝下,上一世連最后一面都沒見上。
盛齊是有多恨父皇?
盛嬈輕嘆,聽到太醫(yī)進(jìn)來的聲音才斂神,沒有讓太醫(yī)診脈,直接道:“開幾副烈藥,照你們這么個治法,本宮要養(yǎng)一年?”
上了年紀(jì)的老太醫(yī)惶恐地跪下:“公主從來沒有用過重藥,恐傷身子,請公主三思?!?p> “本宮已三思過了,午時見不到藥,太醫(yī)院你就不用回了?!?p> 盛嬈傲氣逼人道,渾然沒有久病的虛弱,她示意姜荷帶人下去,凌人的氣勢頓時散了。
盛齊啊,本宮該拿你怎么辦?
盛嬈揉了揉眉心,神情倨傲起來,她如今就在梁安,就在皇宮之中,她倒要看看誰能阻她見父皇!
太醫(yī)院的老太醫(yī)沒抗住姜荷的威逼,哆哆嗦嗦寫了幾張藥方,急得滿頭大汗:“公主千金之軀,此藥萬萬不可常用,否則危矣!”
他身為太醫(yī),自然知道皇上對這位公主的溺寵,打公主出生就小心翼翼地養(yǎng)著,除了那幾次險情,一點重藥沒用過,乍然用上,公主哪能受了?
況且這藥雖見效快,那也得身體有底子扛,公主那點單薄的底子,扛住藥效這些年算是白養(yǎng)了。
姜荷自幼跟著盛嬈,知道輕重,要不是……她第一個不依!
她心思沉重地親自熬了藥,讓御膳房送了些清爽的時令小菜,一并端到內(nèi)室。
盛嬈沒有多少胃口,硬生生逼迫自己吃了個三分飽,她放下玉箸,抿了口香茗,又躺了下去。
外頭春花爛漫,若有若無的淺香拂過門扉的縫隙,彌散在殿內(nèi)。
盛嬈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生,仿佛又回了前世,前世她得知父皇駕崩,宛若晴天霹靂,只花了六日便從西邊回了京城。
京中一片素縞,白綾迎著料峭春風(fēng)飛舞,煙花三月的梁安不見盎然春意,反倒寂靜如枯冬。
盛嬈看著纖細(xì)不堪的自己撐著氣勢,一步步踏入西華殿,佇立在棺槨前,無聲無淚,倔強地繃著身子,直至第二日棺槨下葬。
她沒有赴皇陵,不知在抗拒什么,孤身踏上城樓,目送浩浩蕩蕩的人群出了宮門,走過太平街,過了護(hù)城河,茫茫的白色如天邊的白綢,再不可見。
雪白的紙銅幣在偌大的梁安城中紛飛,如一場漫天的風(fēng)雪,下在人心頭。
暖日不知何時已然西下,春風(fēng)拂過,偶爾還能卷起幾簇紙幣,被不諳世事的孩童抓起,她看著看著便下了城樓,往后病痛纏身,不得安生。
支撐她扛過去的是盛齊。
她不敢睡,怕一睡不起,留她家小可愛獨自面對群狼,那口氣她繃了三個月,倒是讓她硬生生熬了過去。
可惜,她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心思終是錯付了。
倘若那時沒撐住……最終也沒什么差別。
大致還是有點的,起碼她嘗到了薛崇的滋味,那個讓她念了十一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