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dāng)戶罵妾
“世人罵你是豬油蒙了心,窗紙遮了眼,我看你是如意算盤叮當(dāng)響,想讓我家大姐許尤家那廝,純粹是憋著顆惡心!”
徐府半掩著門,門里站著個十一二歲的姑娘,挽袖掐著腰,一雙柳葉眉吊得老高,粉頰因氣憤紅的像是沁了胭脂水,櫻桃般的紅唇,檀口貝齒吐珠般罵的一刻不停歇。
隔著一道門檻,外面一個婦人,一身翠綠帶紅,戴的珠光寶氣,面貌豐滿秀麗,自帶一股風(fēng)流姿態(tài),氣的歪歪斜斜被丫鬟扶著,頭上那只步搖像極了她不穩(wěn)當(dāng)?shù)男纳?,晃晃悠悠?p> 她叼著下唇使勁兒咬,還不忘拎著帕子手指尖指著門里的人要還口,可惜被門里的姑娘罵的插不上嘴。
明顯幾個回合下來門里的人頗占上風(fēng),門外的人被罵的羞臊難當(dāng)。
臺階下是里外三層看熱鬧的人,販夫走卒一個不少,偶爾指指點點,偶爾被那門里的女子罵出的話逗得哄笑一場。
“你個不知好歹的黃毛丫頭,我這是為你家大姐好!”
“少紅口白牙的不講人話,你那外家表兄,就是牛吃飽了的肚子——草包一個,憑銀子捐官罷,還不學(xué)無術(shù),整日醉生夢死尋花問柳,想往自己臉上貼金,攀附誰!”
徐慕禮本是未嫁的姑娘,又是書香門第的閨秀,本不該站門罵街,辱了自己門庭的斯文也壞了自己姑娘的聲譽(yù),可看熱鬧的都一副解氣的樣子,到底是因為門外被罵的是徐學(xué)臺家欺辱正室又另立府邸當(dāng)家的妾室彭月薇。
“你!你!”彭月薇被說到肯綮,被罵的不知所措,又見看熱鬧的哄笑她,連連用帕子遮面,丫鬟對著階下眾人,邊擺手邊轟趕罵道:“都走開,扯老婆舌般地看熱鬧,小心笑話人不如人!”
“誰家還能有你家娘子這樣丟人,送上正室娘子門口討罵!”
人群里不知哪個嘴更厲害的大嫂脆生生的還口道,彭月薇一時間覺得內(nèi)外夾擊,不得翻身,絞著帕子像是要揉爛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頭在這里與我放肆!”
“啐!”守著門的婢女月薔掐腰唾了一口外面的人,臉上滿是嘲諷笑意“你還知道禮數(shù)?下作人物一個,自己壞了禮數(shù)就罷了,一個奴婢還敢登正室娘子的門,指手畫腳主子家女兒的婚事,你是攀附高枝之后日日歡喜的瘋了不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專管六國販駱駝的!”
彭月薇被唾的后退了好幾步,羞臊不過,被丫鬟攙扶著狼狽要逃到馬車?yán)镫x開,偏是慌亂中,馬車又高,顫顫巍巍的爬了上去,徐慕禮早就安排月薔端了一銅盆的水出來潑了過去。
人沒潑到,倒是馬挨了潑,受了驚突然狂奔起來,拉著剛上車的彭月薇猛地一顛,眾人只聽得車內(nèi)一聲破嗓的慘叫,馬車橫沖亂闖的向前奔馳而去。
那丫鬟還沒來得及上車,只能捶腿朝著馬車大喊,“娘子,可等等我呀!”
這滑稽狼狽的景象又是引得眾人一陣不停的哄笑,連連指著慌逃的主仆二人看熱鬧。
徐慕禮罵人生猛,回來卻被佟夫人扔進(jìn)了書齋鎖起來罰抄《女誡》,禁足三日,只是沒想到里面不止她一個,她二姐不知來了多會兒了。
“我說剛才罵彭月薇你也沒出來助我一臂之力,原來是早被鎖起來了?!蹦蕉Y挨著坐過去吃吃的笑。
“你過了七八歲她就罵不過你了,自然一人戰(zhàn)她足夠,況且有月薔,又何必請我這員大將”,慕歡眉眼未抬的答話。
徐家四姐妹,大姐和小四都不大愛說話,性格隨和,她姐妹二人伶俐得多,自幼吵鬧更多,感情也更好。
“你今兒個是及笄的好日子,怎么還被鎖起來了?”
“我今天私自出府,母親知道了”,慕歡臉上是一幅‘我本無錯’的神色。
“二姐,我是不明白,彭月薇都欺負(fù)到頭上了還不罵她,我若是母親,就叫下人拿了大棒子揍她一頓解氣,她再跋扈,也是我徐家的妾,上了公堂我們也有理?!?p> 慕禮一身素色,慕歡一身艷色,姐妹娉娉裊裊的年紀(jì),此時挨著坐于案前,一邊寫字一邊說話,倒象極了那些名家筆下的仕女圖。
“你也不要這樣莽撞,當(dāng)街罵她自是痛快,可家家戶戶都看著,你也越發(fā)大了,這么厲害,找不到婆家可怎么辦?”
慕歡似玩笑又似正經(jīng)的說道。
“不嫁才好呢,反正母親一人也孤單,我日日侍奉倒也安心些。”
聽慕禮說不想嫁人,慕歡停筆看著她,從來家里主意正的,膽子大的就是她二人,慕歡自命心氣高,竟從未有過慕禮這般大膽的想法,倒是有幾分欽佩起慕禮了。
想想,若能一輩子做女兒無憂無慮的,誰愿意隨便嫁個人家將就一輩子。
“我覺得,母親和大姐雖不喜歡那尤長志,可是…”
“可是什么?”慕禮水杏目圓睜看著慕歡問。
“大姐怕是動了嫁去尤家的心?!?p> “為什么?誰人不知道尤長志,憑他老子那輩做鹽商得了錢,自己身無長物只知道放利子錢,捐了個官做還不成器,明州府有點臉面的人家誰愿意與他結(jié)親家,嫁過去都不如投了明江水,這輩子還來的痛快些!”
慕歡撂下筆,郁郁的說道:“我也偷聽到的,母親尚且能拿出大姐的嫁妝來,可是卻備不齊我們?nèi)齻€的,大姐嫁過去,尤家許諾有豐厚的聘禮,日后我們姐們?nèi)齻€嫁人時也體面些?!?p> 父親撇家這些年月,都是大姐做女紅換錢,都說徐慕和精通刺繡,可誰又知道干那勞什子的活計還不是為了養(yǎng)家,可她一句怨言都沒有。
“我寧愿不嫁,也不愿意賣了姐姐換面子!”慕禮騰的起身,氣的鼻翼微張,“我這就出家做姑子去!”
慕歡一把拉住了慕禮,比起慕歡,慕禮更沖動些,凡事難穩(wěn)得住心性,“母親沒同意呢,就是大姐姐說了幾句認(rèn)命的話罷了,這事也不是沒有余地,你何必總是惹她生氣?!?p> 慕歡拉她坐下,“母親最是心疼大姐,為了我們四個的婚事,這么多年才一直不肯與父親和離,不會同意的?!?p> 慕禮還是怏怏的,垂首坐著,她年紀(jì)商輕未長成,這樣看去像極了還是稚童的慕宜,慕歡攬了慕禮的肩,安慰她說道:“會好起來的,我們抄寫經(jīng)文給大姐祈福吧?!?p> 慕禮點了點頭,臉上淚痕未干,鼻端都是慕歡身上淡淡的香氣,她的氣息和母親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