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登舸遠嫁徽州
夏末秋初,趙家正式下聘,正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八,黃歷上說——宜嫁娶、宜出行,總之諸事皆宜,更重要的是,從明州到徽州要走水路接親,若是再推遲到隆冬,怕江水封凍,不宜行船,婚期趕早不趕晚。
慕歡還記得,趙家的聘禮十分的講究,既貴重體面又不庸俗,比如聘禮必備的聘雁,趙家命能工巧匠定制了一對鴿血紅玉雁;
還有必備的金銀玉器,別人家都以釵環(huán)首飾為主,趙家就極有排場的抬了一堆金銀器皿出來,看聘禮單子上一水的玉質胭脂盒、玉盞子、玉杯玉碟,最寶貴的是一套珍寶文房四寶,青玉為洗、銀為筆管、灑金宣紙、堆疊珍珠的硯;
聘禮中的首飾也頗有心思,全是珍珠穿的項鏈,每一顆都大小相同,能掛在脖子上好幾圈,取意長長久久;
以四季花卉為型的絹花共有六套,每套六種樣式,取意六六大順;
除此外的釵環(huán)戒指、鐲子都是四或八為數,取意四平八穩(wěn);
還有錦帛布匹,有幾種顏色明州府都幾個人沒見過,其中一種說是從波斯帶回來的,喚作波斯藍,上面還有一對花樣別致的瓷瓶,聽聞也是那里的手工藝人做的;
還有一種料子,如同紗線捻成的,極為夢幻,是海外帶過來的,喚作蕾絲,那里的女人用來做裙子用。
趙家父子親自來接親,當年的趙明廷,雖是商賈人家的公子,卻是個蕭蕭肅肅、清舉文雅的模樣,不愧是祖上讀過書的人家。
說起話來也是和顏寡語的人,與大姐姐像是一樣的脾氣性格。
雖商賈之家沒什么體面,可大姐姐總算是風光的嫁出去了,登船揮別雖難過,可也了卻母親一樁心事。
“娘親,慕禮去送嫁最快得兩三個月才能回來吧?”慕歡一邊做些針線一邊問道,天氣也涼了下來,她在外面罩了層水碧色披風。
慕歡不知道為什么母親讓慕禮去送嫁而不是自己,按年歲來算她更沉穩(wěn)些。
“是啊,路途遙遠,你大姐姐也不能歸寧,留著慕禮陪她日子多些,她也不那么想家”,佟夫人稍作靜默又道:“還有,我也有私心,禮兒還沒有定親事,徽州有你幾個舅父在,若有姻緣,也是個好機會?!?p> “慕禮可知道?”
“還敢叫她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沒動婚還是年紀小”,佟夫人落了手里的棋,“我只囑咐了你大姐姐,若她在親友內眷里走動時帶上她去,我對禮兒不求別的,只求一個脾性好的夫君,能軟和她的脾性,若是碰見個炮仗,兩人一點就竄!”
慕歡聽佟夫人說話笑的肚子疼,她突然想起一句玩笑話,‘老實和尚敲木魚,點一下念一句’。
“歡兒,母親和秦夫人打算過些日子送芝蘭進京,說來也巧,秦夫人的親戚里不是有個侯府娘子,也有個女兒,因為是家中獨女,沒有姊妹陪伴遲遲不肯習禮儀,便想著選兩個伴讀,想帶著你去?!?p> 母親的話倒是奇怪,慕歡住了手里的活計,“怕是想給芝蘭尋婆家吧?”
慕歡到底聰慧些,佟夫人點了下頭,“那位侯府娘子相中芝蘭了,可能要聘她做兒媳,又多年未見,尋思借此機會相看一番?!?p> “侯府相中芝蘭,難不成肖老爺要升官了?”
“是啊,打聽到了消息,說是坐實了明年擢明州知州”,慕歡又猜中。
“哦?那劉知州?”慕歡問道。
“尚不知內情,官場本就波詭云譎,誰又知道呢?!辟》蛉诵睦锇迪耄羰侨紊蠞M了遷了,平調了也罷,若是被參了,貶了,前路晦暗。
世人都曉得富貴好,可富貴不都是險中求來的,嫁的平庸的夫君雖日子平淡,可也一輩子安心,佟夫人打量著慕歡心里暗暗地想。
“她府上入京那我去做什么?”慕歡又開始低頭做活兒,“讓秦夫人帶著芝蘭以串親戚的名義去不就完了?!?p> “京中放榜了,肖彥松雖未高中三甲,可榜上第六名足以為他謀個好前途?!?p> 在佟夫人的沉默里,慕歡拿針的手漸漸的顫抖起來,唇緊閉著,又似口中緊咬著牙一般。
看來他還是擇了高家姑娘,舍棄了自己,這結果她像是早就知道,卻非等今天才肯認命,她不恨,誰人不是身不由己。
“那帶著我去是想也給我尋個婆家?”慕歡聲音淡淡的。
佟夫人看慕歡眼里噙著的淚,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她也不能為了讓慕歡死心,就把秦夫人那些難聽的話說給她聽,權當做沒有緣分吧。
“我去!我一定得去!”慕歡忍回了淚,一滴都沒掉出來,“我不去倒像是認定了肖彥松!”
她又突然哼笑了一聲,表情淡淡的道:“我答應肖彥松等他一個夏天,也沒有食言?!?p> 雖是女兒在這世上除了嫁人別無他法,千家萬家的父母都在籌謀一樁親事,可佟夫人是極看重慕歡的,她的品貌、才學、性情,從不想折損了她那份骨氣,不愿她終成世俗之中自輕自賤了的女子。
但又如何能救得了她?她常跟慕和說一句話‘這世道,女人向來救不了女人。’
“母親,你別為我擔憂”,慕歡看著佟夫人眼里的掙扎與絕望,她停了手里的針,“可還記得您最愛的那句詩?”
“我若此生難得順遂,我就學聞溪學堂的顧先生那樣,侍奉母親百年后,等房子被城西那小子收走,就去觀里、廟里租借個房子,每日讀讀書、參參禪、筆墨賦閑?!?p> “歡兒,母親雖萬事依你,可此去京中若真的有姻緣,斷斷不要錯過才好?!?p> 聽她生了不嫁的心思,佟夫人著實擔心。
千萬別在肖彥松這里挫了銳氣就心灰意冷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慕歡笑著點了點頭,她才十五歲啊,望望她的人生,怎么也想不出要青燈為伴。
深秋,天徹底冷下來,慕和出嫁后半月有余,慕歡與肖家母女北上入京,至此之時,母親身邊只有一個慕宜陪著。
在馬車上,慕歡握緊了傲雪梅花圖的手帕,那是母親為她繡的,臨別贈與她,似如訴如泣的說著那句母親最愛的詩——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她這一生真得就只能如花零落被碾為塵了嗎?她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