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滿懷愁緒散星河
自明州出發(fā),車載著女眷,上京得耗費上半個多月,路途也是遙遠了。
秦夫人攜著芝蘭,又帶了兩個婆子與四書,慕歡只攜了婢女眉生,有一眾家丁護送著,算是浩浩蕩蕩一眾人了。
“京畿繁華之地,不管親事有沒有結(jié)成,去一趟也是這輩子值當?shù)氖虑椤?,芝蘭頗為樂觀的說道。
可她轉(zhuǎn)念又不大高興,“母親說相看的是侯府的大公子,將來要襲爵位的,八成有什么缺陷,不然怎么會相中我呢?別是個病秧子叫我去沖喜吧?!?p> 聽她這么一說倒也是,慕歡為她籌劃道:“你去了先探探虛實,若是不好便在侯府里多出洋相,怕是這樁親事也難成?!?p> “他們呀,只會為我哥哥謀劃,如今放榜還未派官就想著結(jié)親,為他日后鋪路?!?p> 芝蘭自小在家里就不如肖彥松那般受重視,只是盼她大了能尋個體面的婆家就好,府中一千顆心都投在肖彥松身上,到如今連她的婚事也得為兄長的前程做準備。
一提起肖彥松,芝蘭忙掩了嘴,“慕歡,你這么聰慧,怕是早就看透了我母親這次帶你一起上京是為了給你也另尋婆家吧,求你怪他們可別連我一起恨了?!?p> 慕歡握住芝蘭的手,笑容里六七分落寞,“我自然不會恨你,不過若是真能此番得良人又全了你家人對你哥哥的期望,我還要感激秦夫人呢?!?p> “都怪我父親”,芝蘭沒好臉色,“母親本來想,哥哥非喜歡你也不是不行,可父親卻罵母親短視,好好地高家姑娘不要,那可是日后多有幫襯的親家,又說你父親不得體面,只會惹來笑話,這才再無轉(zhuǎn)圜之地,他們這會兒還不敢告訴哥哥,只等到了最后硬要他聽話?!?p> 芝蘭一跺腳,“要恨,你只恨我父親,連我都厭煩他了,這次有望擢升知州,瞧他就越發(fā)的趨炎附勢?!?p> 芝蘭如此的在背后說他父親,想必肖伯父一定是嘴臉難看,慕歡知道,肖家怕是也逼芝蘭不少,都是身不由己的女兒,都是可憐人。
馬車突然停了,車下有婆子隔簾說話,“兩位姑娘,到了一處客棧,大娘子說天黑怕是進不了城,不如今晚在這歇息,明日一早出發(fā),中午便能入京了?!?p> 慕歡與肖芝蘭忙收拾了小幾上的蜜餞果子,戴好遮面的帷帽,那婆子早已備好馬凳,攙扶她二人下車。
“這客棧真大,沒想到在此郊外竟有這么大的客?!?,芝蘭抬眼望去,兩層樓高,簡直比明州府里大酒樓還氣派,門前車馬絡繹不絕。
“這是京城近郊唯一一家客棧,所有入京的人都要在此歇腳留宿,自然生意昌盛”,秦夫人笑語,她二十幾年前進過一次京,這間客棧還沒這樣氣派,想必是生意愈發(fā)好就翻修了,居然架起了二層。
他們一行人多,肖夫人要開四間房,可這客棧今日恰逢有位顯赫人物住著,都訂出去了,掌柜的也頗為難。
“夫人,您也別難為我,我這客人可得罪不起,這兩間房還是最后的,您若是再遲疑,怕是最后的也沒有,天一黑進來的客官就只能住馬圈下房?!?p> 秦夫人吩咐張婆子先將兩位姑娘送上樓去,樓下來往客人紛雜別生了禍事,自己也好留在此處與掌柜的再商量,能不能多勻出一間。
“母親,您看,那不是我哥的那位同窗?”
眾人順著芝蘭的示意看去,果真二樓坐著一位公子看起來面熟,只見他著練色提花缺胯袍,裲襠后露一截鉛朱領子,犀角裝飾的護腕,束金冠,按著一柄長劍,就是那些時日府上做客的俞珩。
“幾位認得那客官?”掌柜的問道。
“哦,不甚熟悉,是家中老爺所識的舊友”,肖夫人怕失了芝蘭的名聲如此答道。
“這位客官就是定下客棧二層的貴客,若是能與他說上話,別說勻出一間,再勻一間也可!”
秦夫人有點為難,自己一個長輩不好上前去說話,領著兩位姑娘也不好上前,派個小廝去豈不是沒禮數(shù)。
慕歡見她為難,提醒道:“夫人,何不寫了帖子送去,以伯父的名義,看他的作派也是個衙內(nèi)。”
秦夫人點點頭,吩咐掌柜在那雅閣邊上上一桌菜,再命芝蘭寫了帖子令人送過去,只希望這公子還能記得與肖家有交情。
一行人在用屏風間隔出來的‘雅閣’用飯,落座不久俞珩便親自過來拜見,好在他是個不倨傲的人,不然怎么會瞧得起親自過來,只是她們當時都還不知道他是王府公子,只聽肖彥松喚他宗璘,權(quán)當做是個普通官員的衙內(nèi)。
“給大娘子請安,見過兩位小娘子”,他始終未坐,立在那里拜道。
“公子,你怎么在這郊外客棧?”芝蘭和慕歡已摘了帷帽。
“今日往附近的圍場狩獵,一時盡興,天色漸晚便留宿,明日入城,幾位娘子是要入京探彥松兄?”
放榜好一陣子了,肖彥松得令留京待命,一看就是要派官的,肖家人自然歡喜,他眼色多流連慕歡幾下,以為她是定了親事來京探望‘夫君’的。
“我們是進京探親的,不止來見彥松”,秦夫人道。
“要給公子道喜了,我哥哥家書上說公子高中探花,可派了官?”
俞珩謙辭,“得幸入了陛下青眼點了探花,跟肖兄一樣,還待朝廷命,只等為國盡忠?!?p> 他又看了眼徐慕歡,見她腕上帶著那對換回去的喜鵲鐲子,只是面上并無喜色,這姑娘一雙眼睛生的極好,每遇她便是盈盈一剪秋水,脈脈望人不得語,見之令人歡喜。
慕歡忙將手收回懷里,用袖子遮擋了去,斟茶再不看他,卻道:“可請公子幫個忙?”
“小娘子說便是”,他想都沒想就應道。
“方才掌柜說客已滿,公子定去了不少客房,我一行人實在多,余下兩間不夠住,還請公子勻出一間來,我們也好擠一擠。”
“原來是這樣”,俞珩笑起來,
“勻出兩間,可還夠用?”
“一間就夠了吧,方才掌柜的不是說還有兩間自家人睡的,可叫下人去擠擠?!蹦綒g試探問秦夫人。
俞珩吩咐了小廝道:“去告訴掌柜的,將肖府的賬劃到我賬上,不可怠慢了。”
“這怎么好,這就叨擾的太多了”,芝蘭忙阻攔。
“我與你兄長是同窗好友,既遇到了怎能不多照拂”,俞珩未再多叨擾,拜別告辭。
“母親可知他是哪家的公子?”芝蘭小聲問詢,慕歡其實也好奇著呢。
“當然不知,你哥哥也未多說,我得幸?guī)资赀M一次京,連那長興侯府的人都認不全,哪還認得京中那些官中子弟,只是這位公子真是禮數(shù)周全,彬彬有禮,生的也相貌堂堂,要我看一定是顯赫人家教出來的哥兒?!?p> 秦夫人滿口夸贊,這個同窗好友高中三甲,就是肖老爺也是極滿意的,一看就是龍鳳之輩,如今又是好個春風得意的人。
“那是自然,頭榜的三甲是要殿試的,哪有姿容不堪入目的,沖撞了天子就不好了。”
飯罷,兩個婆子伺候秦夫人和芝蘭一處住下,慕歡帶著丫鬟獨住一處,慕歡認床,路上一連幾日都睡得不太好,今日這間客棧倒還像樣,她便命了眉生要了熱水好生洗漱一番。
這會子換了新衣正坐在窗下望月,遍天的星星,也不知大姐姐在徽州新家過的如何,也不知只留下慕宜能不能照顧好母親,慕禮若真的在徽州尋了婆家,她們姐妹要何時才能再見。
“唉!”她一聲輕嘆,“獨坐不知身何處,滿腔愁緒散星河?!?p> 雖在別人面前要強,對婚事吹了強做淡然,可終究還是心里郁郁,不禁抒發(fā)了出來。
“不知小娘子有何愁緒?”
突然有人搭茬,嚇得慕歡伸手關(guān)窗,慌亂中她只拉回了半扇窗子,只見窗上映了那人的影子,似乎正在她斜對面的圍欄處坐了,她便不敢再伸手去關(guān)另半扇,再回頭看,眉生在榻上已經(jīng)睡得且沉。
她不搭話,那人便又問。
“可是思念肖兄?”
慕歡方才慌亂沒聽出來是誰,這會子聽清了,正是俞珩。
她往后坐了坐,說道:“你不要亂講,免得毀了肖家公子的聲譽,他就要娶高氏女了?!?p> 俞珩也是夜里睡不著,方才正披衣床下吹風醒酒,沒想到就聽到這一聲輕嘆滿腔愁緒,想著她是個侃快的人便唐突出言,竟得了這么個回答。
當日離開明州,她不是還要等肖兄的,難不成出了什么變故?
“姑娘這番上京不是來探望肖兄的?”
“當然不是,我與肖公子有何瓜葛”,慕歡連忙否認。
“我來京中是長興侯府為千金選中的陪讀,我與芝蘭此番上京是一樣的?!?p> 肖家姑娘肯定是來相親的,俞珩猜得到,一樣的?那她也是來相親的?
看來肖家終于不同意與徐家的婚事,他早就告誡過肖彥松,家中認定的事才不會管他們。
他爹娘才不會理他有多戀慕徐慕歡,俞珩心下一陣的沉默,只為他們不能決定婚配而感到無奈,也在感慨自己被逼著娶汪氏女的困境。
她剛提的長興侯府汪家,汪崇華上頭就一個哥哥,難道想把兩個姑娘都許給她哥哥?那可真是白瞎了這兩個姑娘。
俞珩心里正盤算著,只聽那半扇窗遮擋著的人說道:“夜深了,公子歇了吧。”一雙玉手緩緩地伸出來,關(guān)了另半扇窗。
這夜,便只留下他一個人坐在廊下的圍欄邊。